夜已深,风已冷,淡淡的月光从那天窗中透出,洒满一地的清凉。远远传来一阵阵凌乱无章的脚步声、吆喝声,似在寺院内搜寻着什么人。隐隐约约中却是听得不甚分明,但燕然和那小女孩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两人大眼瞪着小眼,突然同时开口说道:“不许叫!”话音未落,两人愕然对视片刻后,均又忍不住各自捧腹低笑起来。燕然强忍着笑意,好奇地问道:“小丫头,莫非也有人追寻你?可是你年纪小小的,不像是惹了多大祸事啊?”
那小女孩探出小小的脑袋,紧张兮兮地四下望了望,又像只小兔儿一般缩回草堆里。她狠狠地白了燕然一眼,没好气地回道:“大坏蛋,人家没有名儿么,干嘛小丫头,小丫头地叫个不停?难听死了!”
燕然颇为头痛地应道:“大小姐,可是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儿啊?再说了,我也不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大坏蛋,我叫燕然,燕然的燕,燕然的然!”
那小女孩“扑哧”笑了一声,却还是扮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恨声嗔道:“知道啦,燕然,可你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谁让你打我的,人家现在都还在痛!”
燕然无奈,只得又是一轮地赔礼道歉,那小女孩才得意地说道:“女孩子的闺名可不能随便告诉大坏蛋,你就叫我芊芊好了,哼!”
当是时,那月光正温柔地映在芊芊的小脸上,但见她眉目如画,巧笑倩兮,虽则年龄稚幼,但假以时日,必是倾国倾城的一位绝代佳人。燕然的心里也柔软了起来,温言问道:“芊芊,寺院里的这帮人定是来寻你的,你可是惹了什么祸事吗?还有,你家里人呢?”
芊芊懒洋洋地回道:“你怎么知道这帮人是来寻我的呢?你不也是躲藏在这里,生怕别人寻到你这个大坏蛋么?”燕然用左手挠挠头发,颇有些不自然,小声回道:“寻我的只有一个大恶人,只是可惜他一个人,便抵得过骁骑营千军万马了……”
柴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须臾,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咦,这间柴房大伙儿查看过没?”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回道:“应该没有,大伙儿是分散开来,一间房一间房地挨着查找,这膳房附近应该是都还没有搜寻到。”那个洪亮的声音“嗯”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便把这柴房也查看一下吧,虽说小公主生性好洁,未必便在此处玩耍,可总得瞧一瞧咱家才得安心!”
燕然二人登时紧张起来,芊芊将食指贴在自己唇上,俏皮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燕然忙点点头。两人便一道悄悄缩入那草堆中,燕然随手拉了些稻草盖在两人的入口上。这样乍一望去,两人便是深埋在了那草堆里。
只听得“咯吱”一声,那柴房大门已被人轻轻推开,影影绰绰地走进几个人来。燕然从那草缝里向外望去,为首的却是一个国字脸型的魁梧大汉,也是一身灰衫,装扮与那桃花林里的两名汉子一般无二。那魁梧大汉似有感应,霍地扭头向燕然这边瞥来,燕然忙闭上眼睛,一动也不敢再动,心脏却是止不住地“蹦蹦”跳个不停。
那魁梧大汉疑惑着向草堆这边走了两步,恰好天际一片乌云飘过,那月光不知不觉中昏暗了许多,那魁梧大汉眯着眼瞧了瞧,倒也没看过什么端详来。旁边一个汉子凑前问道:“申军门,可是有什么发现?”魁梧大汉低声回道:“方才倒是心有一动,可是凑前看看,却又没什么异常,莫非是我眼花了么?”
那魁梧大汉随手拿过旁边这汉子提着的灯笼,举着灯笼照着那草堆又粗略地看了一遍,正待用随身刀鞘探进草堆里拨弄一番时,柴房外忽然有人急促地叫道:“申军门,申军门,雷军门令末将前来禀报,北院有要事相召!请您速速过去!”
那申军门身形一顿,洪声应道:“知道了,我即刻便去!”,他将那灯笼递给那旁边立着的汉子,又沉声吩咐道:“诸位兄弟再辛苦下,仔细再搜过这片院子,小公主绝计不会跑到寺外去,切记不可惊扰了小公主!”几名汉子齐声回道:“谨遵军门宪令!”
方才那个低沉的声音又是问道:“申军门,万一属下们寻到了小公主……”,那申军门不耐地回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尽心伺候着,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只听得众人步履渐渐远去,草堆里的两个人才是长松了一口气。两人对视一笑,均觉得心里又是兴奋又是刺激。那芊芊冲着燕然吐了吐小舌头,做了个鬼脸后,却又板起了一张小脸,扭过头去不再看他,神情甚是鄙夷不屑。
燕然懒得理会,心里却是想着刚才那魁梧大汉,自己仅仅只是悄悄地偷窥一眼,他立马便是顿生感应,差点就被他瞧破草堆里的玄虚,想来也是一名内功精深的大内高手。忽又想到,那几名汉子口口声声地念叨着小公主,莫非身旁这精灵古怪的小女孩竟是一位金枝玉叶的小公主?
一念至此,心跳不已,方才自己情急之下可是重重地打了她屁股两巴掌,更是重重地将她压倒在这草堆上,也不知这小公主性情如何?会不会就此记仇?会不会日后报复?须知,那可是欺君犯上的滔天大罪!
燕然在那里表情古怪地患得患失、忐忑不安地胡思乱想时,柴房大门又一次“刷”地被人推开!只见两名汉子跳将进来,欢声大呼道:“找到啦!找到啦!原来小公主你是躲在这里捉迷藏?快出来吧,都看到你啦!”芊芊没来由地一惊,茫然不知所措,正要垂头丧气地钻出草堆,却被燕然一把按住,芊芊正待发作,但见燕然不住地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那两人装模作样地欢声雀跃了一会,见柴房内仍是静悄悄的,又举起灯笼,屋内四周都走马观花地溜了一圈,其中一名汉子低声说道:“看来小公主并不在此屋,唉,那申老大非得让咱哥俩再来瞅上一瞅,你说,这不是折腾人么?”
另一名汉子宽慰道:“你就别发牢骚了,隔三差五的,总得折腾这么一回的,小公主贪玩,在宫里时候便是喜欢东躲西藏,这破寺院总归比那宫里小得多吧?”
先前那汉子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回道:“你说的极是,总是不得安生的。咱哥俩往那东头再瞅一瞅吧,横竖小公主也不可能跑得太远,只是可惜了我房里的那瓶陈年花雕……”
不一时,柴房里重新寂静下来,那两名汉子的说话声已是渐不可闻。燕然又侧耳听了片刻,这才笑着说道:“总算走啦!差点被他们发现喽!还好本公子有够机灵!”
芊芊冲他翻了个白眼,很是鄙夷地说道:“天底下就数你最能啦!哼,还不是被人追着赶着,小狗似地躲在这里!”燕然摇头晃脑地回道:“我像只小狗往这儿躲着,那你呢?小猫?小兔?还是另一只小狗?”
芊芊为之语塞,气得把头偏过一边,再不看燕然一眼。燕然也自知可能说话过了,心底有些懊悔,便王顾左右而言他,搜肠刮肚地想了些女孩子感兴趣的事儿,费了老大功夫,磨了半天嘴皮子,才总算让芊芊转怒为喜,渐渐也和他有说有笑起来。
燕然忽然问道:“芊芊,你难道真的是位小公主?”芊芊叹了口气,黯然回道:“做公主又有什么好,就像只囚在笼里的小鸟儿,一刻也不得自由。我倒宁愿不做这个什么公主,就想做个寻常人家的小丫头,春天可以采采野花,夏天可以摘摘莲蓬,秋天可以晒晒太阳,冬天还可以看雪花飞舞……”
燕然见她神色黯淡,忙打趣道:“那要不要我现在跪下三叩九拜,口中还念念有词,参见公主殿下呢?”芊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低声说道:“哼,大坏蛋,你才不会呢!方才你打我的时候,指不定在想,哪里来的野丫头!”
燕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是理直气壮地冲她抬起了右手,“我才是最后的受害者好不好?你看你那牙口有多犀利,便是那魔教降魔胜使的圣剑屠魔也望尘莫及了。话说当时我用分花拂穴手希冀能封住你的嘴,哪知你用一招美人回眸甩开我的手后,再用一招饿虎扑食一把便是咬住了我右掌中的鱼际穴!嗬,这一咬看似寻常,实则认穴之准、下口之快、力道之重,已然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啦!”
芊芊笑得前俯后仰的,娇声嗔道:“大坏蛋,哪有你形容得这么不堪?你当时在打我啊,我气急了,自然重重地咬住不放啦!其实你应该庆幸才是,天下又有几人能被本公主咬上一咬呢?”燕然忙唱个肥喏,正色道:“谢过小公主一咬厚恩!在下日后流落江湖,自是永志不忘。有道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易地相逢,在下再来讨教!”
那芊芊自幼便是幽居在深宫之中,何曾听过这等草莽汉子的江湖口吻说话,大感新奇之余,也是兴致格外盎然。二人机缘巧合共藏同一草堆中,一个天真烂漫,个性叛逆,浑然没有一丝皇室公主应有的矜持与自重;一个洒脱不羁,年少轻狂,竟然也没有一点臣子子民应尽的谦卑与小意。值此良辰,二人越聊越是聊得入港,越聊也是越忘了彼此身份之别、男女之别、年龄之别……
芊芊问起燕然来自何方,燕然便索性将那西凉风土人情细细说了个分明,他口才甚好,描述又入木三分,直听得芊芊悠然神往,满脸艳羡之色。
夜更深了,燕然惊心动魄地过了这一日,此时躺在柔软新鲜的稻草堆里,倦意不免渐渐涌上身来,恍恍惚惚中听到芊芊幽幽地叹道:“为何我偏偏生在这帝王之家?人人皆羡我金枝玉叶、锦衣玉食,却不知我痴长十二岁,竟是连金陵城大大出名的夫子庙、秦淮河都未能去游玩过……”燕然随口应道:“那有何难?有那机会我带你去玩便是了,就算是你想到我西凉一游,那也未尝不可?”
芊芊终是少女心思,较之燕然要细腻甚多,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机会渺茫至极,一时意兴索然,痴痴地也便没了话语。
月色凄清,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二人都已是半梦半醒,柴房外却是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燕然猛然惊醒,忙是紧张地望着柴房那扇大门。
门外响起一个慵懒妩媚地声音,似是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燕然只觉得脑子里突地一嗡,他听得分明,正是桃花林里那白衣佳人的声音!
不多时,一名盛装女子提着一个朱红灯笼聘聘婷婷地推门走了进来,她轻移莲步,四下打量了一番这间柴房,忽然开口说道:“奕芊,娘亲知道你躲在这里,你最好赶紧出来,娘亲便不责罚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