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恰逢婚配嫁娶的好时辰,黄昏时分,放眼望去满天的红霞肆意蔓延,大多数人已在家中晚膳饱餐,云舒却不得不正襟危坐着,木然盯着黄铜镜里头自己那张无神的小脸。
今日是她的新婚之日,无谓她情愿或不情愿,都只能任由丫鬟嬷嬷们为她梳洗整理,在这之前三书六礼也只剩最后一个迎亲礼,其余皆已做妥,尚书令府的嫁妆也在一天前送至相府,三三两两数下来,足足有一百余箱,来回搬了几十趟!可见云艺和陈氏有多看重女儿的出嫁之礼。
良辰选好,待时辰到了,相府便来人前来迎亲了,云舒面无表情,只盯着家中所能看到的一切,她知道今日一走,往后再也看不到了。
鞭炮作响,大红花轿跟随着长龙一般迎亲的车队,浩浩荡荡拥挤在尚书令府的大门前。
云舒由族中长姐搀扶着,从阁中缓缓而至,她身着红底八凤图案密织云锦嫁娶吉服,头戴鎏金凤穿芍药金步摇,纯金材质的光泽掩盖在一块团团圆圆四方红盖头之下,一眼望完只见得她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宽大的袖口中由长姐牵着柔夷,来到生父生母跟前。
“女儿云舒,拜别父亲母亲,愿父亲母亲安康长乐,不必挂念…”
云舒于云艺和陈氏跟前跪地,作最后的拜别,陈氏早已泣不成声,抬手用手绢不停的擦眼泪。
云艺还算能控制住,强忍不哭,他俯身将云舒扶起,语重心长道:“舒儿,你此去要多多珍重自身,不要鲁莽,相夫教子,敬爱尊长,夫妇之道定要存长久。”
“女儿谨遵父亲母亲教诲。”
“走吧…”
陈氏听得云舒是时辰出门了,泪水流的更加汹涌,婚嫁之日不宜哭出声,怕损了吉利,所以她只能尽力忍耐,一举将眼泪吞下。
族中长姐早已婚配,儿女双全,夫妻恩爱,由她来当喜娘是图恩恩爱爱,多子多福,并蒂成双之意。她牵着云舒走出府中正门,后头跟着陪嫁侍女敏柔,在隆隆的鞭炮双响中缓缓踏进喜轿,周边人山人海呼声此起彼伏几乎要把喜炮的声响淹没,相府与尚书令府喜结连理,这等美事是个人都要来沾沾喜气。
今日的云城,实乃热闹非凡。
而这大喜日子中的另一位主角,新郎官沈栖迟坐于精品良马上,马儿肥硕有力,头顶大红花球,将沈栖迟极是俊逸的五官衬的更为英气,他穿着正红团龙底纹锦缎新郎服,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端,不知受了路人多少良缘祝福,只是他也与云舒一样,面无表情,而且比云舒更多了些不情愿。
不多久轿子停下了,敏柔与族中长姐将轿帘撩开,喜轿倾斜,沈栖迟上前将云舒从轿中牵出,云舒垂眸看到一只整洁修长的大手将自己的小手完全包裹住,手背传来掌心的温热,令她一阵心安,本是不情愿,心中总有些起起伏伏不定,而当二人两手相触之时,便暂时没有那么多顾及了。
过门跨过火盆稻草,来到正厅,四面八方站满了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叫的出名字的与叫不出名字的,都七嘴八舌在交流个不停。
沈栖迟母亲已亡,父亲多年也未续弦,所以高堂座上只有沈安士一人,沈家子嗣微薄,他前后膝下也只有两个儿子。
一拜浩天阔地,今生二人已结缘。
再拜父母祖先,令尊高堂皆祝愿。
三拜相敬如宾,夫妻恩爱到白首。
三愿完结礼过半,沈栖迟和云舒二人敬茶予沈安士,聆听教导,随后云舒便被敏柔搀扶着进入大婚房,而沈栖迟则随着沈安士开始婚宴酒席,轮番敬酒来往恭贺,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整整响了一夜...
这种恭祝的话听的沈栖迟耳朵都要起茧子,再看这边婚房中的云舒已然等的时间太长久,头倚在床栏上睡着了,可是眼睛才闭了一小会便被敏柔唤醒,“小姐,醒醒,现在还不能睡…”
云舒极其无力的睁开眼,入眼的还是一片嫣红,可是她眼中的春色溢出,挡也挡不住:“…敏柔…我很困…”
正方红盖头在沈栖迟来挑开之前,不可随意摆弄。
又等了有一个时辰,连敏柔站在一旁都摇摇晃晃的模样,想来也困的不行了,云舒心一横,抬手将红帕一把掀开了去,什么劳什子礼节,又是什么忌讳,她这会子可没工夫管。
“敏柔…”云舒将敏柔轻轻唤醒,“先下去睡吧。”
敏柔眼见红盖头不翼而飞,一个激灵,也都不困了:“小姐,少爷还没来…你,你不能露脸啊。”
“有什么要紧,下去歇了吧…”
为小姐的声名着想,她不可纵容小姐这般逾越规矩,“小姐…奴婢听了大夫人的叮嘱,必定要好好护着您,不可让旁人在后头言语您不合规矩,坏了德行…”
云舒看着敏柔的眼睛,这丫头一片赤诚,可是有时候也过于一根肠子通到底了,这也许确实是不合规矩的吧,但是她本就无意下嫁相府,何况为了一个毫无感情的“夫君”,她做不到尽力而为。
她不仅没有将红盖头盖回,反而还站起身,将头顶分量不轻的凤穿芍药鎏金喜冠摘下,随手就丢在梳妆台上。
“小姐,你…”
随后发髻被解开,云舒披散开绸缎一样光滑柔腻的青丝,垂荡在胸前与后背,略带昏黄的龙凤花烛烛光投射在上头,生出一波一波的光亮。
敏柔焦急:“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睡了。”
一系列的宽衣解带,最后只剩里衣和薄裤,俨然已经是一副准备就寝的装扮。
“敏柔我睡了…”
云舒将床榻上乱七八糟花生红枣莲子之类的东西尽数撇到地面,然后拉过一张薄被准备铺床…
转头的时候见薄被上多了一双手,“小姐,我来吧。”
既然阻止不了也便随她去吧,她从小与小姐一同长大,小姐的性子她最清楚,平日里任性随意,想什么做什么,世家出来的嫡小姐也是难免,不过也不会恃宠而骄,处事过分,她言语不多,言简意赅,许是无谓说那么多解释辩论的话吧,能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就可以了。
云舒轻轻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