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久不见。
晋元十五年,在满盛京任她挑选的权贵子弟中,她唯独了看中了不受重视的闲散宸王,李慕。
晋元十六年,在族里姐妹的嘲弄下,在哥哥十里嫁妆的护送下,她满怀期待地嫁入宸王府。
晋元十八年,三年间,她为李慕打理财务,招揽贤士,安抚家眷,讨好太后帝君,为他的宏伟蓝图步步为营。
晋元十九年,李慕随军选征,时染瘟疫,朝野商议之下决定放弃宸王及军队,是她彻夜出发,带着云家的神医不眠不休地赶到他身边,照料左右,直至痊愈。
同年,晋元帝由于废太子的事宜迁怒于他,那滚烫的茶水掷向他时,是她挡在他面前,替他生生受下这份伤害和耻辱。
而后数年间,她苦心经营,央求哥哥云熠助其一臂之力,李慕终于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帝位,她被封为奉德皇后,共享无边荣耀。
然后呢……
然后那分割成一片片碎片的回忆早已面目全非,李慕逐渐打压云家,培植自己心腹,而她毫不在乎,直至云熠被毒害,毫无准备的云家被血洗。
那一日,她的寝宫,她的云家,在一片腥风血雨中化为乌有,火光烧红了半边云天。
她被剥夺后位,拖行至冷宫,用来作为研究蛊毒的容具,十年了,这十年云时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还是活着的,每每在血流成河的噩梦中惊醒,破败的宫殿只余一室黑暗。
而带给她这一切痛苦的人,此刻正平静悠然地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好久不见。
云时曾多次在梦里遇到过他,她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用最残酷的刑罚鞭笞他,而当他真正到她面前的时候,云时只是淡淡地开口:“我不知道先帝的虎符在哪里。”
李慕坐稳帝位以后,便容不下权倾朝野的云氏一族,暗中培养亲信,一举拔掉云氏的根基,昭告天下云家十大罪,其中一条便是私藏皇室虎符,虎符是皇室十万铁骑的信物,是权力和兵力的象征。云氏大军是第一个踏进圣元殿,直接接触先帝的军队,而后云府被抄,找遍全府也没有虎符的影踪。
“毒妇,你骗谁呢?云熠肯定是将虎符交给你了,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交出来,否则……”
“否则什么?”云时饶有兴致地看向顾湮,她发觉这十年没见,顾湮越发沉不住气了,脑子被吃了?至少从前的顾湮心思缜密,绝不会如此贸然的说出这种话,果然在高位久了,容易迷失自己。
“我都这种程度了,你认为还有什么刑罚可以恐吓到我吗?而且……”云时笑了笑:“我记得某人曾经可是疯狂地喜欢着我哥哥,不知道这虎符……”
“你胡说。”顾湮涨红着一张脸,转而朝向李慕:“君上,这个毒妇污蔑我,我根本没有……”
没等顾湮解释完,李慕伸出一只手,示意她闭嘴,在顾湮嘘声后,缓步上前走到云时面前低下头,眼中破天荒地闪现出一丝光芒:“我当然知道,你手里没有虎符。”
云时看向他。
“因为,虎符从一开始,就在我这里。”
因为,虎符一开始,就在我这里。
虎符,在,李慕,手里?!
“我只是想借用这虎符来给你们云家增添一点罪状,没想到却成了压死云家,云熠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云熠匍匐在我脚下恳求我放过你的时候,那枚虎符就紧紧地拽在我的手心里。小时,我说过,我会让所有瞧不起我的人都悲凉,这话说的不止是别人,还包括云家,包括云熠,包括你。”
云时的手冻得冰凉,雨水打在她的手背上,将血水冲刷成淡淡的水红色。影影绰绰间,她似乎想起一些片段,她想起哥哥的洗尘宴的欢声笑语以及李慕在一旁隐忍的阴沉目光。
那些被她遗忘的片刻如同蒙尘的旧事一一摊开,原来是这样。
原来不止是对云家的忌惮,还有仇恨。
云时低垂着头,秀长的黑发被雨水打湿结成一缕缕贴在她的脸颊上,手指微微颤抖。
吧嗒吧嗒
水珠落到沾染鲜血的碎瓷上,分不清究竟是雨水,亦或者是泪水,李慕蹲下身来观察着她的神情,平静而残忍:“小时,从第一次见到你和云熠的时候我就想要碾碎你们,知道吗?”
因此,不惜接近你,让你爱上我,然后让你,恨我。
你的痛苦总能奇异地抚慰我的伤痛,不管这伤痛是不是由你而起。
云时紧紧握着手里那块白瓷,尖锐的断面深深嵌入掌心,在电光石火的刹那,将碎瓷片朝李慕的脖颈剜去……
噗哧
伴随着顾湮的惊叫声,云时低头只看见一柄长刀从身后插入自己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
多少个春秋,这就是终结了吗?云时抬眼,只看见李慕眼里的那片寒冰,顾湮唇角讥讽的笑意。
痛,真的好痛。
哥哥,为什么他们都要欺负我们,为什么我们想要幸福的活着就那么难呢。
“哥哥,什么是幸福呢?”
“不知道,小时,我不知道。”
“如果,这世上每个人都是幸福的,那么小时也想要幸福。”
“好。无论小时想要什么,哥哥总有一天会捧到小时面前。”
云时的思绪越拉越远,瞳孔逐渐涣散,耳边模糊地想起了云熠的安眠曲:白月光,指微凉,抚一曲离殇,缱梦倦,素衣寒,许我一世长安……
月亮……
在闭上眼的那一刻,她恍惚间看到了那晚一室幽冷的月光。
直到面前的人没了呼吸,李慕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忽而发现溅射到衣袖上的血渍,皱着眉头嫌恶道:“脏了。”
顾湮掏出巾帕,一面细致地给他清理,一面小心翼翼地抱怨:“就这么让她死了,也真是便宜她了。”
李慕闻言倒是笑了:“你还想怎么样,十年,也够了。”
啪
青瓷碗砸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连同瓷碗一同滚落的还有小半碗冷硬的饭团,黄黄灰灰像从哪个狗窝里扒拉出来好几日的残羹冷炙。
穿着一身粉蓝色云绣衫,梳着时下流行的半月髻的小姑娘瞥了一眼地上的惨况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瘦弱少女,舌尖吐出鄙夷:“一觉醒来便看不上我家的饭菜了?云时,我可告诉你,就这一碗,要想吃就给我趴在地上舔个干净。”
云时醒来已有三天的时间,这三天她虚弱的简直就像游离在地狱人间,拽着心里的那口气,云时硬生生地挺过来了,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然回到少女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