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江舜微微眯起了眼。

因平日衣食无忧，宫中事务又一概交给下人去做，王嬷嬷身材越发地胖。她见到主子时面上惯常挂着讨好的笑，细眉小眼，带着几分谄媚的意味，但每每对待下人，便是一副尖酸刻薄的形容。

她方才跨出门时便是如此，一瞬之间变了脸色，此刻面上皆是惊恐，更是显得面目可憎。

齐江舜皱着眉道：“你是何人？”

王嬷嬷吃不准方才素音有没有告状，但想想，终归自己才是这永和宫中的大嬷嬷，她素音不过是个小丫鬟，自己怕什么？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定，规规矩矩答道：“启禀皇上，老奴乃是永和宫偏殿的大嬷嬷。”

齐江舜哦了一声，随即道：“她犯了何事？”

王嬷嬷语气越发地讨好，“这小奴婢做事没轻没重的，方才，她给小公主准备的洗澡水太烫了，公主千金之躯，岂容得一点闪失？幸亏是老奴发现了，老奴一时气不过，便狠狠责罚了她，这奴婢平日时常犯错，老奴也实在是怕小公主受了伤害。”

素音微微偏过脸，脸上淡漠一片，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讽刺来。

她身上已湿透了，王嬷嬷方才又提起了洗澡水，齐江舜几乎可以想象是发生了何事。齐江舜将她的神情尽收眼中，眼神微微一动，只道：“方贵人呢？”

王嬷嬷心道：皇上心中果然还是有方贵人的，如此一来，只要方贵人好好把握机会，重得盛宠便不远了。

狠狠地瞪了素音一眼，她在前头带路，引着皇帝往小公主寝殿去了。待皇帝进了门，她才低声对素音喝道：“还不快去通知方贵人！”

素音没说什么，拖着一身湿哒哒的衣裳去了方贵人的寝殿。

王嬷嬷刻意将皇帝引到小公主的寝殿，不过是因方贵人还在休息，贸然出来来不及梳妆打扮，自是不妥。

毕竟在这宫中，若是没有好容貌，是很难留住男人的心的。

到得方贵人寝殿，方贵人果真还睡着。

房中熏香袅袅，一室安静。素音掀开帘子，方贵人果真还睡着。因生产时太过辛苦，方贵人这几日一直在调养身子。晚上睡不好，白日里困了，便借着熏香睡得更沉些。

守在门口的宫女见了素音这狼狈模样便是一愣，但随即一想也明白了，必然是又挨了罚。她眼中带了几分同情，问道：“娘娘还睡着，可有什么事？”

素音道：“快些唤娘娘起来，皇上来了，此刻正在公主寝殿。”

那宫女一惊，立刻奔了进去。

里面一阵乒乒乓乓，到底是不敢让皇上久等，没多久，方贵人便出来了。她眼圈底下仍有些青色，面上上了些胭脂，好歹是有了几分颜色，一脚踏出门，见到一身湿透的素音也是一愣，随即道：“素音，怎么了？”

素音低着头道：“回娘娘的话，素音没能试好水温，因此挨了罚。”

想也知道是谁，方贵人眉心狠狠一蹙，但眼下皇上还等在那里，她实在不能等太久，便道：“快些下去换身干净衣裳，莫要着凉了。”

素音应了声是，这才下去了。

方贵人到殿中时，齐江舜正抱着婉儿，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方贵人愣了一愣，这几日因元皇后的事，皇帝很是消沉了一阵，她已有许久未见到他的笑容了。

婉儿懵懵懂懂地睁着眼，才出生不久的孩童，尚未识得人，不过是因齐江舜逗她，便咧着嘴笑得欢愉。

方贵人轻轻走到皇帝身边，像是怕打扰了这天伦之乐，静静地站在一旁，待皇帝终于看了过来，才福身行礼。皇帝伸出一只手托住了她，道：“爱妃免礼。”

婉儿的一双眼睛，长得像方贵人。当初方贵人得宠，便是因为那一双眼，如小鹿般清澈又胆怯，很容易让人生出怜爱之心。齐江舜将手伸过去，婉儿自然而然就握住了，紧紧地握着，嘴自然咧开，十分讨喜。齐江舜又是一笑，眼神爱怜地看着她，许久才让人抱下去。

见方贵人就这么傻笑着站在一旁，王嬷嬷心中焦急，在旁谄媚道：“婉儿长得像皇上，他日必定是个比娘娘还美的美人。”

这话原本是讨好的不假，但婉儿长相分明就是像方贵人，从眉眼到鼻唇，并无半分与皇帝相像。皇帝平日便不喜人刻意讨好，闻言，收敛了唇边的笑容，若有所思地道：“方贵人宫中的老人，倒是用心。”

方贵人面色一变，她性子软，却不笨，知道王嬷嬷这是让皇帝心中不悦了，脸色一僵，刚要开口告罪，王嬷嬷却是喜道：“奴婢就娘娘这一个主子，自然是要多用些心。”

她是个下人，如今难得有机会能见到皇上，若是表现得好，说不定还能有赏赐，自然是要急着往上凑。

皇帝面上冷意更甚，语气里也含了几分冷意：“那便好好用心。”

说完，推脱了一句朝中还有事，拍了拍衣摆便起身离去。

方贵人愣愣地看着皇帝头也不回地离开，可怜她匆匆忙忙从床上爬起来，甚至没有来得及同皇上好好说上一句话，皇帝便被自己身边的人惹怒了。

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皇帝喜欢可心的人，却不喜欢自作聪明的。这一去，也不知何时皇帝才会再来。她面上难得有了冷意，一旁王嬷嬷却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喃喃道：“皇上怎的如此阴晴不定？方才不还好好的？”

方贵人猛地回头，怒道：“住口！”

王嬷嬷一愣，心中却不甚明白，却也跪了下来。方贵人从不发火，她便忘了，这看着如同软柿子一般的贵人，竟也是有脾气的。

但她到底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虽跪下了，却仍梗着脖子，一脸坦然地问：“娘娘，老奴做错什么了？”

方贵人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怒意几乎要将她射穿。王嬷嬷终于觉出了不对，皱了皱眉，道：“老奴愚笨，还请小主告知！”

方贵人几乎要被她气得笑出声来，她身子还未大好，此刻被她气得颤了一颤，幸亏一旁有宫女扶住了，才没有摔倒。她定定地看了王嬷嬷许久，又想起方才素音一身湿透的样子，到底是性子软，说不出什么狠话，最后，只狠狠地一拂袖，再也不愿看见王嬷嬷，转身便回了寝殿。

等她走了，王嬷嬷自顾自地从地上站起来，仍是一脸莫名。

皇帝究竟是因何离去，方才不好好的么？莫非是方贵人才起床，没有好好捯饬妆容？定然是，方才她还见到，方贵人面色憔悴，自然比不得宫中那些美艳的美人。

近在咫尺的赏赐又这么没了，她眼中浮现出几分焦躁，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素音。

她心中豁然开朗，方才她出门时便见到素音站在皇帝身边，分明是她对皇帝说了什么，没错，一定是她对皇帝说了什么！

王嬷嬷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眼中浮现出一抹恨色。

素音，我定要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