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淡淡的一个眼神,极尽轻蔑,却是脚下微动,躲开了那只咸猪手。
许淮这才明白,这女子为什么觉得他碍事了,人家压根儿没将这几人放在眼里。
他来,反倒是成了累赘。
许淮没想到的是,他来,不仅是累赘,还捅了马蜂窝,当马蜂跑来蜇人的时候,他才知道,这女子为什么说他多管闲事,不知死活。
只是,等他明白过来,已然为时晚矣。
大脸公子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商贾公子,要是让许淮再选择一次,他一定会仔细考量一番,毕竟就算真的是商贾之家,那也没有大到可以为非作歹不计后果的地步。
一直到回了金家,女子那关爱智障的眼神还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去打水洗脸时,恰逢柳叶儿从金张两人卧居里收了衣物回房间。
柳叶儿将衣物放在竹篓,准备第二天清晨,拿去河边浆洗。
一直到忙完了手中的活计,许淮还是没有注意到她,见他洗了脸就要回客房时,柳叶儿再也忍不住要跟许淮解释的那抹悸动了。
早晨,柳叶儿被罚跪廊下,许淮出门前对她说的那番话,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她那时年幼,被张氏诓骗才失了自由身。
在金家这么久,她似乎也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
有时候她会觉得,纵然被苛待,也比被卖去秦楼楚馆,或者给什么七八十岁的老太公当第十几房小妾,亦或是给什么将死的人冲喜都要好。
可现在许淮说,要带她走,要给她自由身。
柳叶儿又想,万一哪天真的得了自由身,自己该怎样过活呢?
她走到许淮身边,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公子,你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
“啊——”
许淮那散漫的瞳光,这才聚拢焦点,落在叶儿的身上,恍然道:“是叶儿啊!”
柳叶儿笑了笑:“我是来谢谢你的。”
“谢我什么?”
是啊,谢什么?
谢他看得起自己,谢他允诺要给自己自由身吗?
柳叶儿并不愚笨,可这将要说出口的话,让她紧张不已,实际上她心里更多的是害怕。
许淮这人虽说从前是陆长河身边的长随,可她看得出来,无论是他给人的感觉,还是他的行事作风,都有与别人有太多的不一样的地方,若是她说出这番话来,大概会叫他多想,会叫他觉得她心思不纯,从而疏远她。
寄人篱下,柳叶儿总是会察言观色,虽眼下许淮并没有表现出来,可她害怕某个将来,自己会从许淮脸色,看见他厌烦自己的样子。
想了半天,最终却是抿了抿唇,将那些想了一天,决心要告诉许淮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看着柳叶儿欲言又止,许淮却是倏然一笑。
“厨房可以吃食?明日一早,我便要出门,怕是等不到朝食了。”
初见柳叶儿,的确让他心动不已,可他这样的人,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忽然消失,就像他来时那样。
答应了帮助柳叶儿获得自由身,便朝着这个方向走便好,旁的,想再多都是空谈。
柳叶儿眼底苦涩,笑容却是没有清减,她道:“有的。”
许淮道了声谢谢后便转身回了房间。
柳叶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往厨房走去。
翌日,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许淮翻身起床。
洗漱好之后走进厨房,灶台之上尚有余温。
打开锅盖,才看见,半锅水也还温着,两根长木棍架在锅里,上头一片蒸馒头时的竹箅子,搁了一碗青菜粥,旁边还有一个湿湿润润的白馒头。
大约是在热水水汽里头泡了太久,馒头皮有些软烂。
口感自然是不好的。
可对许淮来说,似有什么击中了他的心。
其实,盛夏天里,早晨吃冷食也没什么事,可没想到,叶儿居然想了这样的办法,来让他早上吃一口热的。
热水保温——不得不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无穷啊!
吃完之后,他自觉地洗了碗筷,之后又清理干净锅里的温锅水。
他手上没有半个铜子儿,没法儿去外面吃,要是自己动手准备吃食,怕是要挨饿,麻烦叶儿本就十分过意不去了,这洗锅刷碗,便不好再麻烦叶儿。
许淮收拾好之后往外走,天色渐渐大亮了起来,走在青石板的小巷里,往前望去,能看见天空中的云层正层层叠叠的被太阳的金光刺穿之后洒落大地,给沾染上阳光的巷壁屋檐镶上了金边,灰墙青瓦也不再那样深沉,反倒沾染上了晨光的生机,凝重透出华丽的风采。
许淮脚步匆匆,走在巷道中,若不是急于往那翠竹楼赶去,他大约是要停下脚步,仔细的将这番美景刻印在心里。
翠竹楼位于陈州东街,虽说是酒楼,却更像后世的私人会所,多是富商大贾聚会附庸风雅或服务官家,抑或是名士文人相聚一堂,谈诗品曲,或者一起研究历年的科举题制,以揣测下一回要用什么法子去拔得头筹。
陈州茶楼酒馆不少,却唯这翠竹楼一家独大,不但经营的规模无旁家可与比拟,更有传言,这翠竹楼面上是本地巨富苏家经营掌管,背底里是有官家参与其中。
整栋酒楼,由三层高楼,呈合围之势,形成口字状,中间的天井,被设计成一处小花园,当中,奇石怪木,层岚叠嶂,精致繁美,偶有歌舞伎者穿梭其中,或歌或舞,或琴或诵,其中韵美,言语所述,不及其万一也。
其实,酒楼真正开始热闹起来,是在哺食前后,此时尚早,偌大的酒楼,只有三楼一个小包间里有几人,面色凝重的谈起事来。
“安亭,你方才说,李沧有法子上那桂榜?”
说话的男人约莫三十岁,名唤陈克知,两颊消瘦,眉骨高悬,眉宇之间一抹阴翳之色,他端坐于茶案之前,定定看着站在他跟前,这个被唤做安亭的年轻人。
安亭姓苏,全名唤做苏安亭,是陈州巨富苏衍之家的二公子。
这翠竹楼,便是他家的产业。
苏安亭两手拢在袖子里,微微躬了下身子,答道:“昨夜李沧遣人知会,只说是有了法子,具体是何法,未有多言。”
“秋闱在即,此事绝不能出半点差池。”陈克之声音平静,他对这个苏安亭,是绝对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