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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案札 正文 第十九章 阿猫阿狗

一千......银元?

这......娶媳妇儿也要不了这么多啊!十得腹诽,花一千银元娶块邪玉,值吗?

“我没有玉。”十得实话实话。玉佩现在正躺在来宁的荷包里。

“那你怎么知道......”

“我掐指算的啊,我不是说过了吗?”十得别开脸,望着桌上两碗红彤彤的辣油汤,回头对老板道:“打包一碗抄手,清汤的,不要辣椒。”

方天戟滞了两秒,“我其实已经吃过了......”

“我说今天请你吃,就不会留到明天,万一明天没钱了你岂不是亏了?”十得成功转移了话题:“你不吃辣,我记下了。哎对了,昨天你们跟踪周含......”

十得的伎俩笨拙又显而易见,但方天戟竟然找不到继续追问玉佩的理由。他的目光尾随着十得,一路从椅子上到摊前,她正与老板争论为什么只点了三碗抄手要收她五碗的钱。

那副暴跳如雷的样子让方天戟一阵好笑,只得付了老板三十文。

离了早点摊两条街,十得仍在老妈子似的念叨:“黑店!绝对是黑店!”

“老板没有说为什么收你五碗抄手钱吗?”方天戟问她。

“说了,他说我昨天说了吃一碗付两碗!”

方天戟无奈,“你自己说的话,难道不作数?”

“什么时候我说话这么作数了?”十得啧啧称奇,边走边道:“那个......既然这次是你付钱,那下次我、我找个机会再请你吧。”

她低头前行,脚一边在泥地上搓着。她今天只从赵甲木的兜里拿了十文钱......

贫穷不是病,穷起来真要命!鲛人案一日不破,她便一日没有工钱。这年头猪肉不涨价,朱砂黄纸反倒贵了许多。

十得是拿死人钱的,可她总不能天天盼着城里死人。人说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十得的荷包一向是紧巴巴的,钱不见进也不见出。

她心里盘算着,要不将玉佩还回去......换一千银元?一千银元!可以买个大宅子,再置办一个作坊,剩余的钱还能买套婚房资助贫困山区穷苦百姓赵甲木娶妻。至于玉佩里的邪祟,玉佩若真是方天戟的,他应该有办法压制。

十得正美滋滋的想着,猛然一头撞进一张坚实的后背,鼻间立即盈盈满满充斥着一股好闻的清冽竹香。

这股味道十得曾在哪儿闻到过,她脑中来不及细想,方天戟已经俯身,手中的抄手递给了街边讨口的乞儿。

乞儿约莫十一二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却骨瘦如柴,腿上好几个碗大的疤。他用枯木般的手捂住嘴干咳,看起来像是患了痨病。

将手中的早点递给乞儿,方天戟嘱咐他:“这碗你要就留着,不要就卒瓦了。”

说罢,他又从口袋里拿出半吊钱塞进乞儿手中,“去医馆看看。”

小乞儿一眼见着那碗清汤抄手,好似挖过煤的手直接伸进碗里捞出一个抄手,囫囵吞下后才来得及说声谢谢。

“有钱人出手就是阔绰。”十得揉着鼻尖,语气有些发酸。

方天戟起身,“你这叫仇富。”

“从小我师父就教导我,斗米养恩担米养仇。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碗抄手无所谓,医药费就免了吧。”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年头能吃饱饭的便能算作大户人家,方天戟这样露财,实属天真。

他以为所有人都是良民吗?

乞丐伤好了还是会被打,穷人吃饱了这顿下顿还是会挨饿。你今天给了一个窝头,明天他就想要一碗米粥。这个道理三岁小儿都懂得,方天戟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却不见得能明白。

“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十得抱起自家狗子,抬步往前走,“反正你们有钱人就喜欢施舍别人一些你们可有可无的东西,然后欣赏别人因为那一点点的东西感恩涕零的样子。”

十得妄自揣测方天戟的心理,直到将他的脸色逼到乌青发黑才住口。然而她住口的原因不是别的,是她刚迈开的腿被人拽住了。

颤抖着的稚嫩声音从身后传来,生生将两人的脚步叫停。

“师娘子,你是师娘子对吧?”声音里带着惧意,又带着欣喜。

十得回头望见乞儿期盼的眼神,本能的规避危险和麻烦:“我不是。”

“可,可是你的脖子上......他们说脖子上带着索命红绳的人,就是师娘子十得!”

十得往后退了一步,警惕的望着他:“你想干嘛?我刚才说的可是......”

“我......我想请问你,有、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声音里染上了哭音,倔强的少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却将神情憋得比哭还难看。

“我没有......”十得说着,余光瞥见乞儿所站的位置旁边的小巷里,有个躺在地上的瘦小身影。

......

少年显得很局促,这是他第一次进医院,传说中不用喝苦涩中药的西洋医院。

这间医院不大,味道也很难闻,而且很不吉利。四处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墙和天花板,白色的床单和被套,不论医生还是病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好在病人的服饰上有蓝色的条纹,才显得不那么恐怖。

病床上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脸色白的似乎要和床单枕头融为一体。她是乞儿的妹妹,名叫小猫。十得打趣问他:“你是不是叫阿狗?”

少年羞涩的垂下眼帘,点头。

十得与怀中的黑狗面面相觑。

三人在床前等了一会儿,一个身形抽条的男医生进来告诉他们,不,准确来说是告诉方天戟。

“方少爷,她得的是急性肺炎,加上长期营养不良,恐怕......”

窗外蝉鸣不停,吵得人头疼。正是三伏的天,好端端的怎么会得肺炎呢?

几双眼睛注视着阿狗,他吞吞吐吐道:“前些日子,他们拿凉水泼了我们!”

“他们”是谁,方天戟懒得追究了。

“能治好吗?”方天戟问。

柳条似的医生面露为难,说了一堆十得和阿狗听不懂的话。

“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盘尼西林实在很少,拿枪杆的都不一定能用到,用在这样一个女娃身上......”医生压低了声音:“恐怕大帅也不准。”

医生话音还未落,阿狗已经声泪俱下,哀嚎着往病床上爬。事实上他根本没听懂医生说的什么,只是经验告诉他小猫没救了。

就像被人遗弃在垃圾堆里的瘦小的未断奶的猫仔,没救了,就是等死的意思。

阿狗哭得越伤心,方天戟就越没法撒手不管。十得看着他犯难,心里激不起一点同情心。

该!该做的事不做,鲛人案还没破,哪有精力去管每天都会流逝的生命。

但十得不至于那么冷血。阿狗拽着她的衣角不放手,要请她听一听有没有什么奇怪声音的时候,她的心还是刺痛了一下。阿狗的确很可怜,不敢亲自确定妹妹是不是真的死了,旁敲侧击的问她:“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你有没有听到尸体的声音?”

当时真应该直接说听见了,是肚子咕噜噜叫的声音,你妹子饿死了!也好过给他希望,又关上了门说:“不行!此路不通!”

十得神游归来,叹了口气,上前拍了阿狗的肩头,安慰说:“别难过了,要不等她死了,我请我师父免费替她唱唱?”

阿狗“哇”的一声哭得更惨了。

“别哭了。”方天戟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淹没在擂天倒地的哭声里。

“别哭了!”他吼道:“人还没死呢!”

阿狗倏地噤声,随即听见方天戟与医生的谈话:“给她用,务必把她医好。”

“可是......”

“药不就是用来救人的吗?”

医生不敢多言,唯唯诺诺的点头,去开方子配药了。

安顿好这俩倒霉孩子,已近晌午,方天戟被记了迟到,名字被大大写在公告栏上。

“我就说让你别管吧?”十得好笑:“你读过书,应该晓得什么叫古人言,老祖宗传下来的话总是没错的。”

人性本贪,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哪一条拿出来不得说他个三天三夜?十得常年与命案尸体打交道,见过的世态炎凉可比黄金屋里记载的多。

“闭上你的嘴吧。”方天戟睨了她一眼,自顾往办公室走。

十得悻悻吐舌。阿狗那小子是不是真的瞧准了方天戟是个傻大款十得不敢打包票,但他听见医生的话后哭得的确很刻意。

因为那时方天戟的脸上的确露出了为难的神情。盘尼西林......大抵真的是一种名贵不可多得的药。

十得转身,迎面撞见了阿夏。阿夏朝她招招手,“赵哥在里头等你!”

赵甲木?他不去上班来警局做什么?

十得走了几步,又转身问他:“阿夏,周含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周含的事......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亲自去看看?”十得心里疑惑,不再多问。

警局如家,来去自如。十得从办案的前厅窜到后院,在接待室里见到了张隶和赵甲木。张隶很热情,招手让十得过来坐,又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苦丁茶难以入口,十得吃不得苦,只浅尝了一口,连茶水带茶杯,一起塞进了赵甲木手里。

“你来做什么?”她问。

“是我让他来的。”张隶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递给十得,“我和你们师父,也是多年的熟识了。今天早上,鲛人案的凶手抓到了!所以想起你们来......”

十得拍桌而起:“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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