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轻柔的撒落,像是在超度这遍地的亡灵。四周又恢复了寂静,门外人盯着铁枪不敢轻举妄动,枯守了一天,一直绷着一根弦,精神上也很是疲惫。
"表哥?"……没有回应……
"表哥?……许南树!!"依旧没有回应。
沈秋卓拿起匕首想要撬开笼锁,可是他这小王爷,也没干过这溜门撬锁的行当,扎也不是,刺也不是,怎么也弄不开这锁,最后急得直接往锁上砸。一下,两下,三下,吧嗒,还真让他砸开了。沈秋卓翻出黑帘,血腥味迅速涌入鼻腔,惹得他一阵干呕,抬眼却看不到许南树的身影,忍住胃里的翻涌,寻找着许南树。
记得他去追翟凛了,翟凛,翟凛。在远方的城门上看到了翟凛,沈秋卓三步并两步奔向宫门,总算找到了倒地的许南树。
许南树的衣服已经被血水浸透,轻轻一捏都可以滴出血来,沈秋卓晃着许南树的肩头,喊的声嘶力竭,他依然没有醒。门外人听到了王爷的叫喊,实在忍不住冲了进来,嗅到了一大批活人气息,许南树猛的睁眼,掐住沈秋卓的脖子按倒在地。在落地前看清了他的脸,用手在他后脑垫了一下,不至于摔在地上。
沈秋卓吓得楞了神,许南树像是松了一口气,大口呼吸着。
"有没有伤着哪里?"许南树扶起还呆呆的沈秋卓。
"将军,王爷。"进来人见着这尸横遍地,已经有些吓晕了过去,这是有何等可怕的能力,才能凭一己之力屠了戎族各部。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若不是自己已经清醒,他们,甚至这宫外的所有人都将成为躺在地上的其中一个。
"我们……我们听到王爷在喊,就冲进来了。"他们全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等的实在焦急。
"罢了,联系另外两队,按照我之前交代的处理一下,从今天起戎族是我祁云的了。"
"将军,我们带了大夫,请他看看吧。"包括沈秋卓在内,不会有人觉得这个从腥风血雨中拼杀了一天的人身上会没有伤。
"不必了,让他开些创伤药,给你们王爷擦上。再吩咐客栈准备三桶洗澡水。"许南树转向沈秋卓,"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启程回家。"恢复了神智,疲惫感终于袭来,许南树回到客栈,先洗去了一身的血渍,又换了一桶干净水,舒舒服服的泡澡。
看着自己怎么也洗不净血腥味的双手,许南树晃神良久。
"表哥,你怎么样了。"早已洗漱好的沈秋卓,拿着创伤药进来,想看看许南树的伤势,刚刚抬出去的那一桶水都染成红色了。
"来给我验伤了?我这不是好好的。"许南树离了下属,就像回到了家里,整个人敛了锋芒,温柔和气。他笑的时候习惯勾起一边的嘴角,洒脱又内敛,放松又克制。沈秋卓坐到木桶边给表哥擦着胳膊,想要道歉又不肯先低头。
"回去以后先去给皇上请安,然后再回家看看你母妃,下次再敢乱跑我就打折你的腿。"许南树的话一点也不够凶,起不到任何作用。沈秋卓还在小声嘟囔,"我是跟着你才被抓的,你要是早带着我,不就没事了。"
"卓儿,我是去了凤鸣山,你是在路上跟丢了我,被抓来西戎的。记住了么?"可不能让他说漏了嘴。
"知道啦知道啦,你跟皇叔说去了凤鸣山,去别的地方就是欺君之罪。我不说就是了。"气氛忽然安静,安静得有些不协调。"表哥……战场上都会死那么多人么?"
"以后会死更多的,所以你皇叔才不愿意打仗。无论哪一方,士兵们都是无辜的。他们只知道为国杀敌,为国捐躯,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攻一城,守一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杀了那么多人,总有一天会下地狱的吧。"许南树的手,又不自觉的在水下蹭了蹭,还是有味道。
"不是这样的表哥,祁云的将士都是为了保家卫国才参军的,守一城是因为别人侵犯了我们的疆土,杀害了我们的百姓,这片疆土还有祁云的百姓是我们的信仰,并不是为了守城而守城。"年少轻狂的沈秋卓,钟爱着他的国家,说这话时,他的眼里满是自豪。"为了侵略而屠戮和为了守护而杀敌,是不一样的。"
许南树双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什么,只冲着他笑了笑,心道,"也许还是太小罢。"
没了话头,沈秋卓又开始在许南树的臂膀上胡乱的擦来擦去,目光时不时瞄向水下。他的表哥从来没有受过伤,所以他眼中的战场有刀光剑影却没有血肉横飞,今日看到了战场真实的面貌,才知道不是战争太温和而是表哥太强大。水温已经不那么热了,本也没打算泡多久,许南树起身的瞬间穿上了挂在架子上的中衣。
"表哥你洗好啦?"沈秋卓还没反应过来,表哥已经穿好了衣服。
"你都过来半天了,我还能洗不好?这两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吧,走,吃饭去。"许南树套了件墨蓝色的常服,大家一起在厅堂里吃了个饭。
戎族易主,不能屠杀百姓,愿意留下的就将成为祁云的子民,不愿的大可离去,不拦不杀。但是戎族的平民也可顶祁云的一个普通小兵,若还是有闹事的,便就地正法。
次日上午,待小王爷睡到日上三竿,起身收拾了一下便启程回家了。
人未到,信先至。得知了许南树成功救下平遥王,且不废一兵一卒收了戎族,皇上本是十分心悦,再往下看。屠城!
据回报,许南树一人屠了戎族全族兵将,细节却没有任何描述,只知他进了戎族宫殿,再出来便是尸横遍地。皇上本想把此事压下,可还没等下令,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满邺城都在称颂许小将军如何神勇,如何深入虎穴救王爷又全身而退,还一人杀一族,此乃天神降世,凡人哪有这等神通。歌颂祁云皇上洪福齐天,得天神庇佑,祁云定当万古长青。
泄露消息的自然是许常吉,为将多年,他自知皇上不喜杀戮,南树屠城怕是要受罚。如若有了来自百姓的压力,皇上就不得不转罚为赏。百姓才不管你杀了别族多少人,他们只知道,将军厉害,将军有功,有功就要赏。都说平民愚昧无知,所以无论好事坏事,都可以拿来利用一下。
回了邺城,皇上封许南树定西大将军,赏邑七百户,帛锦五百匹。许南树以杀孽过重,功不抵过为由,回了皇上的赏赐。皇上念其懂事,免了他的赏,但留了他的封号。从此便是与许常吉平起平坐的大将军,看不出他有多欢喜,谢了恩就回家了。
"娘,娘,孩儿回来了。"许南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母亲。
"阿树,快来让为娘看看,有没有伤着哪里。"第一檀汐的身体比许南树走之前好很多,气色红润,似是完全康复一般。
"娘,您又吃铁草兰了。那药伤骨,您不能总吃。"铁草兰,是一种生长于悬崖岩缝之间的草药。叶若兰花,生于铁石之上,故名铁草兰。此草有还阳续命之奇效,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可以把人从鬼门关夺回来,但是此草也有毒性,并且剧毒入骨,无药可解。用一次倒是无妨,身子骨比别人稍微脆弱一点而已,若长期服用,骨血将融为一体,那人便药石无医。
"娘没有总吃,这不是怕你受伤回来没人照顾嘛。"第一檀汐这几年,除了吃各种补药,就是吃铁草兰。补的抵不上亏的,亏无可亏之时只得拿铁草兰续命。
"府里那么多下人,那里需要您亲自照顾我,娘养好身子才是最关键的。您看,这是西戎的天戎蝶,补血良药,我放到外面给您风干了,每次熬药的时候放一只。"许南树每到一个地方就要把那里最补的药材带回来给第一檀汐。
"好,娘记下了。"第一檀汐又叮嘱了许南树几句,便让他走了,再去看一看许常吉,就可以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