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城的商业霸主——秦氏集团，是秦衡从包工头发家，赶上上个世纪90年代的下海浪潮，二十多年里的时间里，发展成为千亿企业，多少有些传奇色彩。

早上8点30，黎安呢和王奈奇打车来到秦氏总部门前，从车窗里，她望见上班族脚步匆匆，穿过玻璃门，簇成一团一团人影。人与人之间的间隙被填满，她试图用眼睛寻找留她的余隙。

结账下车，两人跟着人群往里走。

黎安呢抬脚上阶梯，门越来越近，人越来越多，透不过气。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天空寻找更多空气，不幸的是，高六七十层的大楼夺走了头顶的天空，在黑压压的阴影之下，空气稀薄。

身后一阵骚动，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停在门口，人群开始自觉往侧门挪动，黎安呢被挤到角落，在人缝中恰能看见一切。

保安做好了人墙，有人上前打开车门，一位满头银丝的老者下车，面色红润，气色很好，隐约可见脸上的笑容，背着手往里走，后面跟上两个正装男人，看上去像助手，亦步亦趋。

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

“秦董今天心情很好。”

“那当然，太子今天上任，心情能不好吗？”

“欸，据说太子很帅。”

“真的？”

“看，下车了，是他吧？”

黎安呢随着声音看过去，劳斯莱斯另一侧门下来的男人，深灰色精致手工西装，黑色衬衫，明明眉眼嘴角天生上扬，明媚俊俏，却隐隐透着肃意。他绕过车头，身后立刻有两位正装男人跟上，似保镖，似助手。

双手插兜，薄唇紧闭，幽暗深邃的眼眸，左右看了看人群，表情如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天生的王者之气，让黎安呢想到他衬衫袖口那个“秦”字，名副其实，此刻不容亲近。

黎安呢低头，侧了侧身，将自己掩盖在人群里。

秦之易的视线看向她的方向，停顿一秒、两秒、三秒，再次抬步，加快了步伐。

“霸总出场，有没有？”

“他刚看我们这边了，太帅了，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也轮不到咱们，这样的家族，恋爱婚姻早被安排好了。”

……

等秦之易上了电梯，人群才各自散开，仍有女同事扭捏欢喜，好不热闹。

黎安呢加快脚步，跟上王奈奇，刷卡过关，与其他人挤入电梯。

电梯门每一次开合，她的手都下意识握紧一下，到后来只有她和王奈奇两个人，数字上升很快，大约十几秒，电梯门未曾开合，她却将指甲掐入掌心，一直。

电梯停在66层，出电梯那刻，王奈奇拍了拍她的背，“别紧张。”

不紧张是假的。她没有想过，自己居然如此自卑，多年来努力变得优秀，终究还是自揭短处。她苦笑，深吸一口气，跟着进入会议室。

大而空旷，座次分立，会议服务人员早已摆上人名立牌、水、纸笔，黎安呢第一眼就看到秦之易的名字，在主位秦衡的右侧，昭告位高权重。

圆桌上每个座位前的pad缓缓升起，桌面陈列显得饱满，圆桌后两排座位，只有水和纸笔，真的简易，又一次身份高低的象征。

王奈奇带黎安呢坐在秦之易名字后面的第二排，第一排空出，预示着他们之间还有他人，更重要。

王奈奇吩咐：“你把打印的资料，分别放在这张指定名单人桌前。”

黎安呢接过名单，手有些抖，她怪空调开得太足，冷的。其实，是心冷，在学校高高在上的自己，初入职场，面临的第一关居然是地位高下，无形的压力。

与秦之易在一起，她一开始是拒绝的，她自知两人不合适，至于是哪里不合适，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原生家庭能给的机遇不同。

秦之易在她面前，很少显摆自己多有钱，身家百亿的人，开百来万的车，吃火锅吃豆汁肉包子，爱吃大排档，抽三四十块一包的烟，活得像个上位的精英，而非富二代。她曾经一度幻想，自己依靠努力，过个五六年年过上秦之易现在的生活，不是难事。

现实是，她努力二三十年，也未必。幻想的泡沫，将一个个被戳破，消失殆尽。

将打印的厚厚资料一一放好，再次回到座位，还没坐下，大门推开，人陆陆续续进来，大多是圆桌位身后跟上一两人，各自在主桌和后排落座，对各自身份的认同，让秩序井然。

有人拿起资料翻看，有人翻看手机，有人低语……

大门再次打开，这次由服务人员从外推开，会议室内只有椅子挪动的声音，无人说话。

秦之易随那位老者走进，在座的人纷纷起身打招呼，黎安呢也跟着王奈奇起身，跟着打招呼“秦董好”，声音极小，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秦之易没有看她，而是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之前跟在秦之易身后的两位男士，走到她面前，微微向她和王奈奇点头打招呼，黎安呢回报微笑。

很快，老者示意大家坐下，再侧头看向秦之易右侧。

中年男人收到旨意，打开话筒：“各位董事、高层领导，今天的会议主题，想必大家都知道。”

圆桌上清一色男人，大多中年，少数老年，神态不一，表情不明。

“今日起，秦之易任秦氏集团副总裁，主管投资部和营销部。”包括秦之易，秦氏有三位副总裁，下面是各分公司总经理，而总裁由董事长兼任。大家心知肚明，这个兼任只是暂时的，迟早由秦之易顶上，只是需要时间考验证明太子可以兼国，董事会同意后才行。

秦之易起身，向众人鞠躬，曲度把握很好，不屈不挠，却礼貌万分。

他知道，大部分人跟秦衡已久，上下级关系二三十年，感情亲厚，作为晚辈，首要的是敬重。

“各位叔伯、前辈，往后请多照顾！谢谢！”声如洪钟，响彻房间。

太子的身份，不需要强调，在座的无人不知，这声叔伯叫得客气，有人点头，有人微笑，有人浅笑，大多给了面子。

面无表情，也有人。职场老人，资历越深，越容易摆谱，或者得意忘形，起异心。

有人带头鼓掌，掌声连片，气氛刚刚好，老者发话：“犬子不才，在外混迹投资圈几年，大风大浪里折腾过，所幸没败光家业，小有成就。知我老矣，回来帮手，望诸位多多鞭策。”他是秦之易的父亲，秦衡。

六十岁不到的年纪，高大瘦削，没有肥油肚，西装笔挺，满头银丝，神情则是久经商场锤炼留下来的沉稳，一道道皱纹雕刻出时光练就的气度风雅。

秦衡一番话没有夸大秦之易的实力，而是将他的辈分说的低而明确，攀高峰容易，下高峰难，如今他坐上副总裁的位置，绝大多数原因是因为出身，而非实力。董事会里的人，个个都是人尖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权利范围，因此秦之易上任副总裁，并不代表就有同等的权利，毕竟名位得来容易，权利却不，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取一时机，一举拿下。

狠角色不说话则以，说话必定杀敌于无形，这是秦衡带给黎安呢的第一印象。

董事们纷纷表态：

“哪里哪里，之易我们看着长大，年少有为。”

“秦董太客气，我们定当竭尽所能。”

“鞭策谈不上，多多努力。”

……

一阵寒暄之后，中年男人对话筒说：“那好，下面由秦副总做工作计划。”

中年男人的名牌写着：林德，黎安呢猜想：这大概是秦之易的舅舅。

秦之易走上讲台，灯光自动暗下来，屏幕投影亮起，一番慷慨陈词，营销部工作计划在四十分钟内讲完。

黎安呢始终低着头，她没有看秦之易，闷头在电脑上记录。其实这个ppt她看过不下三遍，她对细节了然于心，即使秦之易讲了许多里面没有的，她有惊讶、有惊喜，却没敢暴露任何表情，用低头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和自卑。

她不知道，在她垂头的时间里，秦之易看过来多次，一开始面色淡然，渐渐眉头微蹙，后来干脆不看向这边。

他们之间隔着十几米，却似万水千山。

秦之易讲完，灯光亮起，淡然说：“各位叔伯、前辈，请指教。”

“指教谈不上，有点疑问，营销费用年增长15%，是不是太多？”

这个问题，是拿着打印文件的一位老者提出的，他扶了扶老花眼镜，表情严肃。

黎安呢感叹：给年长者备上一份放大版的打印稿，王奈奇考虑得细致贴心，让秦之易在长者那里加分不少。所谓将才，就是能带兵打仗，能锦上添花，王奈奇是也。

保守，是老者们的习惯，这个问题显然表明：秦氏大可不必冒险。

“陈伯，近年来秦氏年利润增长萎靡，单看营销费用增长15%有些多，但放在利润面前，这个费用很低，却可以给我带来更多增长机会。”

秦之易看的透彻，说的明白。说服别人，会说话，是他自打三岁起学的本领。

老者合上文件，点头，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几个提问不痛不痒，秦之易对答如流，最后在一片掌声中结束。

林德：“中场休息五分钟，10点开始投资部的汇报。”

王奈奇低声吩咐黎安呢：“我们先撤。”

“先撤”两个字，意味着避嫌，两个营销部的人听投资部的高层汇报，涉及机密，实在不妥。黎安呢抬头，连忙整理收拾，两人悄无声息出了会议室，后面发生的一切不得而知。

35层，属于营销部的办公区域，36层属于投资部，37层则属于秦之易一人，他的办公室、秘书室，以及营销部投资部共用的几间会议室。

钢筋水泥之下，是人的生态，也是人的迷宫。黎安呢被安排在外间办公室，方块格子工位上坐满了人，接电话、敲电脑，匆匆穿梭递送文件，偌大的空间被忙碌填满。

王奈奇则有独立办公间，门恰好对着黎安呢的工位，这样的安排昭然若知，是师徒，也是上级与助理的关系。

在这里，有独立办公室是许多人的梦想，意味着有朝一日名利双收。

王奈奇拍手，人们纷纷侧头看过来。

“打扰一下，我来介绍。”

“黎安呢，担任媒介助理，同时，辅助我的工作。”

王奈奇的话，无疑是告诉大家，黎安呢一人做两份工作，拿着高薪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闲话。虽然薪资是”背靠背“机制，员工之间不能互相打听，但薪资向来是不算秘密的秘密，员工之间心照不宣而已。

“你们好，请多关照。”

“你好！”

……

中午在公司食堂吃过午餐，黎安呢回到办公室，被几个女同事拉着聊天。

从她这里打探虚实的八卦之心强烈，她的拒绝被同事理解为胆小害羞，没人在意她的拒绝。

“你上午上66楼开会了？”

黎安呢打开电脑，“嗯”了一声。

“和我们说说，秦总是不是如传说中那么帅？”

“还有人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今天开始，秦之易就是他们部门的最高领导，他的名号让一群女人又好奇又担心，还有那么点花痴。

黎安呢心想：如果你们知道我是他女朋友，会什么表情？

这里的人虽然同样八卦，但是看得出来心善许多，只是打听，没有人身攻击，没有编造故事。

黎安呢眸色平静：“我觉得还好。”

一句话让几个女同事不知道她说的是长得还好，还是还好相处，还想再问什么，被严厉的女声打断：“黎安呢。”

黎安呢看向声源：“在。”

王奈奇站在办公室门口，目光如鹰，驱散人群，“你把文件送到秦总办公室，37楼，急用。”

“哦，好！”

电梯门开，她没有出去，用手梳了梳头发，方才迈步，不急不缓走向那扇意味着权贵显要的大门。

“黎小姐，我是刘伟，秦总的助理。”

上午坐她前排，冲她微笑的男人，温润儒雅地和她打招呼。

黎安呢示意手中的文件，微笑：“你好，我来送文件。”

“我知道，你直接进去。”

即便如此，有过之前在易资本的经验，黎安呢还是在门前左右看了看，寻找门铃，然而并没有门铃。

刘伟的声音再次响起，“门没关。”

黎安呢回头朝他致谢，推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