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方一日,地上已千年。
春风得意马蹄疾。
然而,坐在炭火盆上的人,每一秒钟都过得比一天还要漫长。
那么掉进了火山口里,却还没有立即死去的人呢?
处子峰之口,深达百丈。山腹中升腾起的气流,犹如八卦阴阳鱼般盘旋而上,
水汽为阴,炽焰为阳。幸亏有蒸腾的热浪托举着,浪子才没有被摔成一块肉饼。
但是无论谁掉进火山口里,也不会十分享受。湿漉漉的浪子,掉落在山腹中央积满火山灰的地上,虽说那地方挺软和不至于粉身碎骨,但也足以将他浑身的旧伤重新震裂。
一阵剧痛撕心裂肺,遍及全身。
浪子无法挣扎,甚至不能喊叫。灼热的气浪钻入口鼻,令他几乎窒息。浑身的汗与油被蒸出体外,浸透了重重衣裳,又裹满了细腻的白色石灰。白石膏一层层叠加,不一会儿,浪子就成了一个雪白的茧。
灵魂早已跳出体外,只是还未及远离他的身体。浑浑噩噩中,浪子以残存的意识探触四周,巨洞中漆黑一片,身下的大地不停颤动。
石灰膏凝固成的石茧紧紧禁锢着浪子的身体,由于酷热,仍还有汗水不停渗出,他感觉周身的血液正在凝结,眼看着自己就要变成一具干尸。
渐渐地,浪子的大脑一片空灵。
怒江之水,表缓内激。
每到夜晚,活着的人会吃力的把岸上的尸骸,一具具投进湍急的江水。
十天了,彪悍的藏兵没能攻下东岸。不过,明天就不一定。
对岸的敌兵又在呼喊歌唱,不用说,他们又添了不少新的援兵。
神道堂的三千刀客,尚能举起刀的,已不足百人,
义侠王正的身上,也添了数十道深浅不一的新伤。刀客们默默无语,大家例行公事地处理着战场上的尸体。明天,还会有更加惨烈的厮杀。
最后一天。
时间已成静止。
浑噩中,浪子又一次恢复了意识,但这次更短,而且恍惚朦胧。
初恋的音容笑貌在他眼前飘忽游曳,一切并不真实。
昏厥又苏醒,周而复始,浪子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了。但是人有了意识,就会有需求,浪子的喉咙燥热似火,却根本不可能有一滴水。
再后来的苏醒,浪子感到浑身的血液流速减缓,可能他的血已经所剩无几。而且,他的每一块骨头都奇痒无比,犹如跗骨之蛆,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不能动弹,只能盼望着下一次的昏厥快些降临,最好是这一昏永远都不要醒来。
因为死对他来说,已经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可他求死不能,没过一会儿,他都会慢慢苏醒,一次又一次,而且昏厥的时间越来越短,痛苦的时间有增无减。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最近的几次苏醒,他甚至感觉到了一股股阴寒透骨的寒意。每到此时,他就更加饥渴难耐,生不如死。
面对这种冷热交替的折磨,浪子唯有试着催动残存的意念和真元加以抵御,但是总不奏效。他感觉自己又瘦了不少,因为坚固的石茧中竟然出现了可以活动的空间。也许是自己体内的水分都被蒸发,他知道自己已经灯枯油尽。他开始幻想,幻想得到一顿食物和水,哪怕吃饱喝足立即就死,也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可是,漆黑如墨的山腹里,只有炽热和阴寒交替变换,就连一只小小的蝙蝠都不可能生存。
其实,即便是有,他也无法看到。即便看到,那只蝙蝠也是一只精灵,更不可能飞到他的嘴里。
不能死,也无法活。
这个现实,简直活活把人难死。
朝阳准时登场,在扮演半盖的云雾中。
清晨的风,吹来了对岸的杀机。四四方方的巨大木排上,已经站满了举刀呐喊的藏兵。五十个木排为一个方阵,一万人正在过江,用不了多久,东岸就会成为血肉横飞的沙场。
今天的惨烈不难想象,但败局已成必然。
王正以肩扛刀,他扫视了一眼自己绝不过百的神道弟子,叹了口气,最终又把目光移向了百舸争渡的江心。
他有些犹豫。
以弟子们的身手,现在让他们跑,还绝对不晚。
浪子虽然身不能动,但是感觉他还是有的。
饥渴、寒热、求死无门。
他还感到每隔一段时间,身下的软土便会发生由缓渐急由下向上的蠕动。然后,就会从身下拱出一个很大的泡泡,这气泡会一点点地将他顶起来。最后气泡破碎,他又被抛在软土上面。
气泡破碎,他便嗅到一股浓烈的硫磺味道。
终于耐不住寂寞,他积蓄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真元,用意念的残剑在眼前的石膏上钻透了一个小洞。浪子惊奇的看到,这些气泡里面竟然闪烁着奇异的金芒。不知多久,金色的气泡又一次来了,在气泡破裂之际,他拼命猛吸了一口那淡金色的气体。
一瞬间,他的意念之力陡然就暴涨了丈许,视觉也被放远了数十丈。
他还感到丹田里面,暖流激荡。
这股熟悉的暖流使浪子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饿死。
他甚至还清楚地看到,在几十丈高的岩壁上,有一些水汽预冷凝结的露珠。这些细小的露珠,旋即又被盘旋而上的热浪蒸发得无影无踪。
浪子迫切的需要哪些水分,但是洞内的冷热交替变换速度奇快,以他现在的目力和意念根本无法捕捉。于是,他开始着了魔似的刻意等待,然后拼力吸取金色的地能之气。每次吸吮,他的意念和目力便会陡升数倍,速度也同时加快三成。
他开始尝试着自洞壁的露珠里取水,从一丝一毫一点一滴开始。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连几次大量摄入地能后,浪子耗尽真力释放意念,终于弄到了一口真正意义上的水。这种久旱逢甘霖的快感,使他激动得快要落泪。
从此,浪子再也不敢昏睡,始终集中精力等待气泡的再一次光临。每一次摄入,他的真元都会发生裂变式增长,现在的整个山腹,对他来说已经如同白昼。随着意念之力的暴涨,有一次,甘甜的露珠终于把他的肚子灌了个溜圆。他不需要排泄哪些金色的能源,吸吮的水分很快就会又变成汗水,被热浪蒸出体外。
浪子依然很瘦。
石膏巨茧仍旧愈发厚重。
突然的意思,是指在短促的时间里,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事情。
突然!
天有二日!
一个太阳规规矩矩的定格天空,另一个却朝着这里飞射而来。
对岸和木排上的藏兵大惊失色,慌忙跪倒,响头碰地。
太阳飞来,佛降人间?
怒江两岸以及正在渡江的所有人,都感到了炽热的温度。随着一阵阵轰隆隆的巨响,怒江掀起了滔天巨浪,雪山融化,江水怒涨,湍急的江面瞬间变宽了几十丈。眼看就要靠岸的五十个巨型木排,立时被巨浪卷的无影无踪。
王正仰头望了一望,飞来的太阳拖着一道长长的火焰。越来越近,地面上的所有人,都已感到了来自皮肤的灼痛。
“是时候了,毁灭亦或是重生!”
王正,垂下了手中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