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良儿提着个填漆盒子快步进了沁芳苑,她脚下走的着急,就连额头的薄汗也来不及擦擦。待到了阮宝芝的屋门口,先站定瞧了瞧,见里面除了正坐在桌前的小姐再无旁人,正要抬手打帘子进去,心下却突然生出几分忐忑。
这良儿心中清楚,自己因为家中艰难卖进沈府也才将将大半年的时间,本只是沁芳苑里负责打杂的小丫头,也不知哪一世修来的福分,竟突然落进阮宝芝眼中,点名招进屋里随身伺候,实在惹人眼热。这院子里的嬷嬷丫鬟们个顶个老道谨慎,背后还不知要怎样排揎她,只不过是碍着小姐说喜欢她但单纯坦率,这才不敢多议论罢了。
按理,她自然是要老老实实忠心于自家小姐,以报答知遇之恩,可私下里,进府之前沁芳苑换走一大批下人的风言风语也没少往她耳朵里灌,说到底这卖身契还是在沈家人手中,好像前次跟着小姐在那廊下听见而表小姐和周少爷谈话的事请,若真闹将出来,怕到时太太出面也护不住她。
想到这里,良儿不着痕迹的抬手捏了捏袖子里那硬硬的一角,心中不禁有些后悔。
哎,真不该一时贪心,收下了黄婆子的银子,那可是个犯了大错被赶出府去得人,万一真闹出什么牵扯上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姑娘,怎么站在这不进去?可是小姐有什么吩咐?”侯在阮宝芝门外听用的婆子见良儿停在门边有些楞楞地,不由靠近两步,扬起笑脸问道。
突然被打断了心绪,良儿心头一跳回过神来,板起脸撇了那出声的婆子一眼,没好气道:“小姐要是有吩咐,自有我去办,轮得到你什么事?!”说完轻哼一声,打起帘子进了屋去。
“呸,小丫头片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婆子热脸蹭了一鼻子灰,心里不由的忿忿,啐了一口小声骂道:“什么规矩都不懂的毛丫头,这才进府几天啊,就敢端起架子了,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带什么样的奴才,难怪府里上上下下如今都说沁芳苑的主子没名没份死赖着不走,倒是连累了咱们平白跟着没脸!”
门外的婆子如何牢骚,屋里的主仆俩全然不知,此刻她们二人在意的,却是另一番事情了。
“黄嬷嬷?你是说,在角门遇见了从前母亲身边的黄嬷嬷?可看的真切?”阮宝芝正在翻阅琴谱的手停在空中,微微偏过头,有些意外的问到。
站在侧后方的良儿忙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桌上,上前两步道:“千真万确,奴婢看的真真的!奴婢刚挑完绣线,就看见了站在墙角的黄嬷嬷,她见奴婢发现,还走上前来搭话,说是,说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一定要想办法尽快见到太太。奴婢,奴婢原本将信将疑,想着她一个犯了错被赶出去的人,不该再提起来给主子们添堵,可她说的实在严肃,奴婢心里没底,只怕耽误了主子们的事情,这才先来说给小姐听。”
阮宝芝干脆转过身来,眼神从良儿稚嫩飘忽藏不住事的双眼轻轻划过,最终落在她那忍不住向身后藏了藏的左手上。
心中清楚,阮宝芝也不点破,毕竟此时身边无人,这个毫无根基心思浅薄的小丫头,暂时还得留着用。
“黄嬷嬷年纪大了有孤苦无依,乍然出府,必然是生活艰难。她这时候急急求见,只怕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希望母亲能念及多年辛苦,赏些银钱物品度过难关吧。”阮宝芝站起身一边看似不在意的整了整衣襟,一边向门口走去,“哎,罢了,到底多年的情分,母亲最是念旧心慈,若不说给她知晓,将来出了事只怕更是难过,我还是亲自过去走一趟吧。”说完,出了门往小万氏房里去了。
“诶,小姐,等等奴婢。”身后的良儿见主子出了门,连忙一边将袖中的东西又掖了掖,一边匆匆出门追了上去。
一进沁芳苑的院门,忍了一路的阮宝芝就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惊惧,转身紧紧抓住小万氏的手臂,“母亲!周……”
“啧!”小万氏一个凌厉的眼神落下,立即打住了已经慌神的女儿的话头,余光见后面跟着的下人并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才缓了缓开口安抚:“走了这半天也累了,有什么事还是先进屋坐下,用过茶水歇歇再说吧。”
阮宝芝也明白院子里人多嘴杂,若不是一时乱了心绪,也不会才进院门就忍不住开口,这时候忙重新收了脸上的表情,低头跟着母亲进了正屋。
等到丫鬟们第二次添过茶水,小万氏这才挥了挥手,开口让屋里的众人都退了下去,只留母女俩说话。
眼看着最后一个人也退了出去,随手将门带上,阮宝芝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急火,‘哐’的一声将手中茶盏放在几上,险些将滚滚的茶水洒出来,此时却也顾不上在意了。
“娘亲!黄嬷嬷她说的……”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小万氏低头拉了拉衣襟,语气里透着无奈,“又不是天要塌了,你就这样着急火燎的,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的?这就全忘了?”
“我。”看着小万氏镇定自若的样子,阮宝芝不由心中也有些羞愧,“娘,女儿我这不也是替咱们着急么,若是黄嬷嬷所说属实,那岂不是要坏事,您怎么还能这样不在意呢?”
听了阮宝芝稍带埋怨的撒娇,小万氏轻笑一声看向女儿,“黄嬷嬷说周家似是拿到了丰儿,这样大的事情,我又怎么会不在意?只是若说我们全然不知,那自然是要坏事,可如今老天庇佑,让我们提前知晓,只要早做准备,也就无妨了。”
“真的?娘亲可是有办法除了丰儿?”
看着女儿一脸希冀,小万氏明白她是还对那周斌心存幻想,不由暗自叹气,“若那真是丰儿,人在周家手中,我们自然是没有办法除掉的。不过按照黄嬷嬷所说,周家拿到了人,却几天过去也不能确定身份,所以见了沈家的人,才上前说了此事,希望遣人去认认,这话应该是实情,若非如此,周家此时大可拿着人上门讨说法,哪里还有你我现在的从容光景。所以,只要我们趁此机会速速离了泉州,就算周家真的有凭有据知道了一切,那时候也已经找不到人对峙,碍着沈家旧情,此事也只能暂时搁下,天长日久,自然就不了了之了。至于将来,有没有再见的机会,那可还不好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