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阳历三月底了,本应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却忽然迎来倒春寒。外边的天阴沉沉的,细细密密地落着小雨。风有点大,隐约听到呜呜的呼啸声。院子里的牡丹已经结了许多花蕾,却不想遇上了大风降温天气。昨日还是近20°的春暖,今日便一下子降到了冬日般的5°。站在窗口,李画桐心里念叨着,牡丹仙子啊,请你多几日耐心吧!应该等不了多久,天气回暖,你就可以尽情地绽放了。忽然,想起冯唐的《春》,“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这是写春天,也是写青春,即使如李画桐般平凡的姑娘,也曾有过如花似玉般的年龄,也曾有过春风一般的青春时光。
大学毕业的李画桐,恰好遇到毕业不再包分配的时候。自己懵懵懂懂,很难有作为,只能回家乡等待时机。于是,很少求人的父母,拜托在城里上班的表叔帮忙找工作。表叔人很好,又是买礼品,又是费尽周折见重要的人,做了很多的努力,李画桐最终进了一家事业单位。记得那时候,李画桐在表叔家住了些日子,帮忙表婶接送上小学的女儿。表婶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子,看小桐换洗的衣服不多,还给小桐买了几件衣服。那是一个温暖的家,家里干净整洁,充满快乐。尽管小桐能回报的很有限,她们却待她如家人一般。
深秋的时候,小桐终于上班了。这是一个小城市,滨临清河,名叫落川,市区大约有40多万人口,绿树成荫,小而幽静。单位人并不多,小桐跟着涂会计学着作业务。事情并不多,也不复杂,更不很辛苦。因为一个人在这里上班,单位很贴心地给小桐分了一间小小的屋子做宿舍。她心里感激不尽,很高兴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比照汤姆叔叔的小屋,小桐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我的小屋”,好好布置了一番,作为栖身之处。
日子倒也过得悠闲,小桐按照作息时间,每天上班下班。没有几天,单位的同事几乎认得差不多。有一两个热心的,有空就去财务室聊天,有意无意地想给小桐介绍对象。小桐是个听话的姑娘,不好驳面子,都认真应承着。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转眼已是北风呼啸的冬天了。落川城临近清河,冬季的风很大,也很冷。办公室已经架起了煤球炉子和长长的烟筒,生起了火。任外边的世界北风呼啸,屋子里暖暖的,像是另一个世界。小桐就像是一只蜜蜂,每天围着财政局、银行、单位以及宿舍四点一线嗡嗡嗡地转着。
忽然,有一天,涂会计挑了棉门帘进来,说:“小桐,有人找。”小桐抬头一看,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穿着一件长长的呢子大衣,头发被风吹的有点凌乱,正手足无措站在门口。小桐并不认识他,看着他,愣了一下神。又觉得这样很没礼貌,赶紧起身招呼,让他坐在火炉边烤火。又忙着找杯子放茶叶倒水,热气腾腾递到了他手上。涂会计要小桐找这个月的报表和相关资料,告诉小桐她要出去办事,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涂会计拿到资料出去了。
等到消停下来,小桐才发现那个人还坐在炉火边静静的喝水。小桐忙问,你找我有事吧!他抬起头,看着她,羞涩地笑着,“你不记得我了吧!”。小桐看着他的脸,摸了摸耳朵,怎么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他,或者和他打过什么交道。只好腆着脸说:“不好意思,真的没有印象.”他忽然站起来,把手整齐地放在两边,郑重其事说:“我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许若彬,很高兴认识你!”看着自己眼前忽然杵起一座大山,李画桐一下子慌乱起来,赶忙站起来,嘴里都囊着“好,好啊!”。又觉得这样有点不妥,就指着他身后的椅子,说:“你坐,你坐!”。他很听话地坐下来,她也坐下来,围着暖暖的火炉,大概是有点热吧,两个人脸上都慢慢染上了红晕。
他的名字叫许若彬,人如其名,是一个温润如玉、文质彬彬甚至有些腼腆的青年。李画桐一向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家伙,若是遇到那种脸皮厚耍赖的,她还真应付不来。但是,许若彬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她就趁着他喝茶,仔细的瞧了瞧他。眼睛细长,并不算大,目光却很温柔。一头乌黑的头发,密密实实的,梳理的整齐有型。肤色算是比较白的,鼻梁处有几粒雀斑,离得远些的时候几乎看不出来。嘴唇厚厚的,听母亲说,有一句俗语叫“嘴唇厚能吃肉”,想必他是一个能吃很多肉的有福之人吧。忽然,小桐盯着的那张嘴开口说话了:“怎么样?看了半天,认出我来了吗?”李画桐赶紧收回了眼光,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握住自己的茶杯,转过来转过去,在记忆的长河里,寻找这样一个人物形象。可是这是徒劳的,搜索结果是没有这个人的任何印象。于是,只好转向他问:“我和你真的认识吗?”他忽然笑起来,那张脸看起来更加柔和,他向她说:“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一直认得你,我们曾经有一面之缘”。他压低了声音,说真的很有磁性,缓缓说起了自己的大学生活。李画桐这才明白,原来他们两个在同一个城市念大学。许若彬读的竟然是司法干部学校,虽然不是同一个学校,却有共同认识的朋友。有一次,那个共同的朋友曾约大家一起去公园玩,可能在那里见过一面吧。他记得她,她却马大哈似地全忘记了。为了避免尴尬,李画桐接住他的话头,开始聊起了那次公园之行有趣的事情,大家都记起来了,一会便聊得热火朝天。说到兴奋处,李画桐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办公室走来走去,手舞足蹈,不亦乐乎。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直看着她,一会大笑,一会微笑,时不时喝一口茶水。忽然,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停下来,谁也不说话了,屋子里顿时变得格外安静,也许是都默默沉浸在过去的岁月里了吧。李画桐握着杯子,抿了一口,发现水已经凉了。于是,拿起暖瓶给他续了热水。这时候,他忽然站起来,搓着手说:“不好意思,不知不觉聊到了现在。你该下班了。我告辞了。”也不等李画桐说话,他大步流星走到门口,开了门就出门走了。
看着还在晃动的棉门帘, 李画桐忽然觉得,生活真的好奇妙啊!
李画桐后来才知道,许若彬第一次来看她是蓄谋已久。那次公园之行,他就知道他们两个是老乡,那时候临近毕业,忙着写论文等诸多毕业的事情,让他没有闲暇的时间。毕业以后,许若彬如愿去了落川市公安局,因为熟悉计算机业务,成了技术部门的计算机人才。说真的,这倒很适合他的性格。
自从第一次去了小桐的单位,许若彬成了这里的常客。李画桐有空的时候,他就和李画桐聊天。李画桐没空的时候,他就和李画桐的同事聊天。李画桐下班了,他们一起出去到清河桥去吃饭。清河桥一带是落川城小饭馆最多的地方。有重庆小面,有屈氏擀面皮,有大盘鸡,有韩国凉面,有岐山哨子面,还有烩面等等,当然也少不了饺子。那段时间,他们几乎尝遍清河桥所有的小饭馆的吃食。
李画桐在老家的时候,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要做饭养活自己,母亲也很少教她做饭做菜,似乎只要考上大学,就有饭吃。因此,李画桐几乎不怎么会做饭。好在她也不讲究,吃什么都可以,很好喂饱。许若彬的出现,让李画桐觉得不用做饭也可以活下去,两个人结伴去吃饭,免了孤单,还不会被人说道,岂不是美事一桩。
看着许若彬出出进进,日子久了,张阿姨忽然把小桐叫到办公室,问小桐是不是在谈恋爱,问给小桐介绍的高中政治老师还要不要见?小桐说,不见了吧!见是这样,张阿姨又絮絮叨叨嘱咐了小桐很多谈恋爱的注意事项,才肯放小桐出来。
晚上到清河桥吃了过桥米线,许若彬说要带李画桐去一个地方。李画桐也不问,跳上许若彬的自行车,坐稳了,一声“出发”,车子飞奔而去。沿着宽宽的马路,许若彬弓着身子努力骑车,坐在后座的李画桐一直在问要去哪啊,要去哪儿啊。许若彬往前骑着,一边大声笑着说“保密,到了你就知道了”。一路前行,到了前面路口是红绿灯,自行车画了一个美丽的弧度,往左拐去。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李画桐发现,城市的夜晚总是比白天美丽。霓虹灯闪闪发光,红的绿的,黄的紫的,真的很好看。李画桐正在欣赏夜幕下的落川城夜景,忽然自行车停了,李画桐跳下来,才看到眼前竟然是清河。霓虹灯下的清河,波光粼粼,偶尔一颗带梗的树叶掉在河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真的美极了。看李画桐被惊到的表情,许若彬笑道“美吧”。李画桐不得不承认,的确很美。锁了自行车,两个人沿着护栏往西走。天气还是有些凉,清河边的温度似乎还要低一些,一阵风吹过,李画桐不由地打了个寒噤,用手裹紧了衣服,毕竟还是冬末初春季节啊!许若彬默默脱了自己的外衣,轻轻地披在李画桐身上。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怕惊着了这美丽夜景似的,继续往前边走去。夜晚的清河幽静而神秘,像一个美艳的女子,展现着不为人所知的性感。李画桐依然觉得身上凉,一边往许若彬身上靠过来,一边笑着抱怨许若彬不早点告诉她来河边,要是早知道,就会多加一件衣服了。许若彬满眼宠溺地看着李画桐,笑着说“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身子靠近过来,趁势伸出右臂搂住了李画桐,眼睛却看向了左侧的清河。许若彬的身子是暖的,李画桐听到沉稳有力的心跳,心里有些许慌乱,身体却一动也不敢动。
二月的落川似乎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河边的迎春花含苞待放,迫不及待地要报告春天的消息。听说清河公园的梅花也开了,一定是别有韵味。李画桐想起陆游的《卜算子•咏梅 》,不能理解第一段为何写得如此凄苦,“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这又是断桥的,又是寂寞无主的,还有黄昏愁什么的,还“更著风和雨”,已经凄惨得不能再凄惨了。陆游先生这样写梅花,梅花仙子知道不?估计是看到梅花思念他的唐婉了吧,心里苦,把诗也写得凄苦无比。好在还有第二段,第二段就略好一点“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梅花开在冬季苦寒时节,但是梅花却自得其美,自得其韵,因而也自得其乐。像一个美极了的姑娘,穿着红色的衣衫,在洁白如雪的舞台上舞蹈,她是冬天的精灵,美丽而自信。陆游把她写成如此模样,李画桐不喜欢。王安石的梅花诗写的稍好些,“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梅花有红有白,冬季的红梅最为好看,为啥不写反而写白梅呢?许若彬则最欣赏的是毛泽东的《卜算子•咏梅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李画桐有同感,她觉得啊,在又冷又硬又刚的冬天,花枝俏的梅花,丛中笑的梅花,烂漫的梅花,才最是好看,才最值得歌颂。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落川无比寒冷的冬季,李画桐面向清河,感觉心中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