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桐赶着马车一路向东,却不敢走得太快,怕塞伊的伤势加重。
她不时地探头查看塞伊的情况,只见他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偶尔会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
张小桐心疼塞伊的遭遇,害怕他承受不住失去阿齐兹的打击,又时刻担心裴力罗的追兵会赶上来,因此这一路上竟是万分紧张,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吓出一身的冷汗。
到后来她不禁生起自己的气来,暗道:“张小桐,你是怎么了?那么血腥的战场你都经历过了,如今倒害怕起了那区区几百人的追兵,真是可笑!现在主人重伤,只有你可以依靠,你若害怕,又将置主人于何地?张小桐,不要怕,打起精神来,你一定能带着主人回到中原,找到师父的!”
就这样她赶着马车向着东方走了一天的路,傍晚时分,来到了一座山脚下。半山腰以上长满了郎琳的草木,看来是个过夜的好地方。
由于没有上山的路,张小桐只好先将塞伊王子抱出马车,将他抱到丛林里,找了一块干燥平坦的地方躺好。之后又将马车也赶进了林子,将马匹解下来栓到树上吃草。
她取了一只盛满酸奶的皮袋,倒了一小碗酸奶浆,扶起塞伊,给他喂了下去。她将马车上的羊皮褥子铺好,让塞伊躺在上面,打开缠在他腹部的绷带,在伤口上撒上一些药粉,重新包扎停当。之后自己才匆匆忙忙地喝了一碗酸奶,吃了一些烤肉。
夜晚的气温越来越低,张小桐找来一些干树枝,在塞伊身边点了一小堆篝火,不时地加些树枝进去。渐渐地,睡意袭来,她竟然再也支持不住,依偎在塞伊身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张小桐突然自梦中惊醒,感觉阵阵寒气袭来,原来篝火已经快要熄灭了。
她赶忙又添了一些树枝,扇了几下,火苗才渐渐地又重新燃烧起来。
她看了看塞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幸好没有热度,他只是在沉睡。
张小桐放下心来,闭上眼睛想再睡一会儿。突然,一阵异样的森森凉意袭来,她猛地睁开眼睛,只见距离篝火几十米远处的密林深处有两点绿幽幽的光芒闪烁不定。
张小桐感到了那光芒中的恶意,不由得伸手将宝剑拿在手里,缓缓站起身来。
树林中一片黑暗,一片寂静,连虫子的叫声都听不见,唯有那两点绿幽幽的光芒让人心中不安。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昆奴爷爷曾经告诉过她,草原上有狼,深山里有豹子,这些猛兽在饥饿的时候是要吃人的,但是这些动物都有一个弱点,就是惧怕火光。
想到这里,张小桐又向火堆里加了一根树枝。她不敢一下子将树枝都加进去,因为树枝数量有限,她不知道那两只眼睛的主人会跟她对峙多久,她必须尽力坚持到天亮。
拴在旁边的两匹马也早已惊醒,正不安地打着响鼻,还不时地用蹄子刨一下脚下的草地。
张小桐非常担心那野兽会攻击马匹,没有了马,他们是不会走出波山国的。
于是她又向篝火堆里加进一根树枝,自己则悄悄地往马匹一边挪了几步,以保证使塞伊和马匹都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
张小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绿眼睛的野兽,脑海里却在迅速地思考。最后,她得出结论,那一定不会是狼,因为狼喜群居,出来狩猎也是成群行动,而豹子往往喜欢在夜里单独出来狩猎,所以,对面与她对峙的极有可能只是一只豹子。
这种想法多少让她的心轻松了一些,因为昆奴爷爷曾说过,落单的豹子不可怕,成群的恶狼最难缠。
就这样,张小桐心里纠结着,患得患失着,与那野兽对峙着。
突然,她身后传来塞伊王子压低了的语声:“小桐别怕,那只是一只豹子,我们的火堆不息,它是不会进攻的,你不要紧张,过来坐下。”
张小桐心中大喜,差点就叫出声来了。
她惊喜地来到塞伊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主人,你还好吗?伤口疼得怎么样?”
塞伊笑笑,说道:“我没事,伤口已经不疼了。”
张小桐知道他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才这样说的,那假扮阿齐兹的女杀手在塞伊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突下杀手,将匕首刺入王子小腹,虽没有伤及要害,却流了好多血,二人白天又玩命般地奔逃了一天,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好了呢?
但是她也不去说破,轻轻地扶着塞伊坐起,让他倚在自己身上,倒了一碗酸奶浆给他喝。
塞伊顺从地喝下,笑着道:“这酸奶浆可是草原牧民们的宝贝,不但解饿解渴,还能够消炎去火,是治病的良药呢!”
张小桐笑道:“真的吗?幸亏我带了好几袋酸奶浆。”
塞伊笑了,看了看对面,说道:“我们很幸运,遇到了这只年轻的豹子,它没有什么经验,因为害怕火堆而不敢进攻。如果遇到的是成年豹子或者是狼群的话,这一点火焰是阻止不了它们的。”
张小桐后怕地拍了拍胸口,笑道:“哎呀!还真是这样啊!”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发白,草原上的一切都渐渐清晰起来。再转身看向那豹子,却发现那年轻的猎手已经放弃了眼前肥美的猎物,悄悄地潜入树丛中消失了。
张小桐这下彻底放松了神经,对塞伊说道:“主人,我们再吃些东西,就赶路吧!”
塞伊点头,二人又喝了些酸奶浆,吃了些烤肉面饼之类的,套好马车,装好东西,并且换上了牧民的装束。塞伊依旧在车里躺着休息,张小桐赶着马车,再一次向着东方进发。
由于塞伊伤势好转,张小桐心里非常高兴。
她边驾驶马车边对塞伊说道:“主人,昨天我买马车的时候对那个老奶奶撒谎说我们是兄弟呢!既然我们要去中原,我看干脆您就改个汉人的名字好了。”
塞伊笑道:“好啊!既然你说我们是兄弟,那我就跟你姓张好了。”
张小桐拍手道:“好啊好啊!那叫什么名字呢?”
塞伊想了想,说道:“你叫小桐,以树为名,那我就叫张小枫好了!”
张小桐不禁咯咯笑道:“好是好,就是跟主人有些不配。”
塞伊道:“噢?那你说说看,怎么不配了?”
张小桐笑道:“主人您是这么高大神勇的男子汉,却叫小枫这么小气的名字,所以我觉得不配。”
塞伊笑道:“名字就要这样越平凡越好,不会引人注意。”
张小桐说道:“好吧!那以后我就不叫您主人了,就叫您哥哥了,小枫哥哥,嘻嘻。”
塞伊也笑了,说道:“感觉还有点奇怪,看来得慢慢适应这个新名字了。”
张小桐调皮地道:“小枫哥哥,你跟我说了这么久的话,赶快躺下歇一歇吧,你要快点好起来呦!”
塞伊只好又躺到马车里,张小桐起劲儿地赶着马车向前走,嘴里还哼着一首波山国草原上流行的情歌:天苍苍呦野茫茫,哥哥你远走离家乡,远方没有香奶茶呀,远方没有阿妹的歌……
躺在车内的塞伊听着张小桐的歌声,眼中渐渐流下了泪水。
曾几何时,也是一个美丽的少女,身穿洁白的长袍,头上戴着自己亲手为她编织的花冠,用同样动听的嗓音,唱着同样的情歌:……天苍苍呦野茫茫,哥哥你何时回故乡,阿妹为你煮奶茶呀,阿妹为你唱情歌……
可是,如今自己已经有国难报,有家难回,那个曾经与自己柔情蜜意海誓山盟的女孩,竟然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
塞伊一想到阿齐兹是带着怎样的绝望与屈辱,又是带着怎样的不舍与爱恋,纵身从那高高的祭坛上一跃而下的时候,他的心就犹如刀割般的痛不可挡!
这疼痛使得他不得不将身体缩成一团,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任凭泪水浸湿了枕头。
张小桐唱着唱着,突然想起来这首歌是阿齐兹公主教自己唱的,塞伊王子也一定很熟悉这首歌。现在自己一时忘形,竟然当着塞伊的面唱起了这首歌,这一定会触及王子的心事惹他伤心的,便赶紧住了口。
随即她就听到了马车里塞伊王子拼命压抑的哭声。张小桐也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
她想起了阿齐兹的绝世容颜,她的无比温柔与善良,她对塞伊王子无比纯真热烈的爱恋,以及对自己姐姐般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爱护......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天使般的女孩,竟然遭受了人世间最大的痛苦,最终含恨离去,怎能不令人扼腕痛惜?!
想到这里,张小桐收起了眼泪,她大声地对塞伊也是对自己说道:“阿齐兹公主不会白白牺牲的!我们一定会为她报仇的!现在,我们都要振作起来,快点好起来,阿齐兹姐姐在天上看着我们一定会开心的,她也一定会保佑我们一切顺利的!”
说完,她用力地挥动着马鞭,加快了速度向前奔去。
一路上并没有预想中的追兵,也再没遇到过任何野兽,可以说是非常顺利,张小桐认为这一定是阿齐兹保佑的。
更令人惊喜的是在草原上奔走了十天以后,当他们来到波山国与她东边的另一个小国东夷国的交界处的时候,居然遇到了等候在那里的梅千古与王妃一行人,更令人意外的是昆奴居然也在那里!
原来,梅千古等人日夜兼程,早在五日前就来到了这里。王妃放心不下塞伊和张小桐,执意要在这里等候。梅千古认为既然已经离开了波山境内,危险便也小得多,于是就同意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在三天前等来了从王城里逃出来的昆奴!
昆奴见到了自己的主人,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告诉王妃,自己是在得知王妃被人救走以后,也趁守卫不注意偷偷溜出了王府。他不知道王妃去了哪里,又不敢在波山停留,于是只好向着中原的方向逃跑。他想着自己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就想逃回家乡去,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却没想到竟然遇到了旧主,真是老天有眼啊!
而今天,众人终于等来了塞伊王子和张小桐二人,只是不见阿齐兹跟来,众人心里都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当塞伊王子说出了阿齐兹的死讯时,众人的不祥预感变成了现实。
王妃失声痛哭,泪水长流。
昆奴怒骂裴力罗,恨他居然隐瞒了阿齐兹的死讯这么久,并且利用塞伊王子对阿齐兹的感情,用假的阿齐兹来引诱王子上当受伤。
塞伊王子痛失爱妻,又心疼母亲被裴力罗所害失去声音,心中对裴力罗的仇恨更加深了一步。他仰天长啸,发誓要手刃仇敌。
张小桐见塞伊王子如此痛苦,害怕他刚刚愈合的伤口开裂,便赶忙扶住他温言宽慰。
梅千古也劝慰了王妃母子一番,这才渐渐止住二人的悲伤。
张小桐道:“王妃,主人,此番我们离开波山国,是为了他日卷土重来,报仇雪恨!所以,我们都不要被悲伤打垮,阿齐兹公主也一定希望我们好好活着,为她报仇。现在,我们的人都已经聚齐,波山已经再无牵挂。接下来我们就要到中原去,休养生息,以图他日。”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精神振奋起来,尤其是塞伊王子,心中暗暗感激张小桐。
这个小女孩一次次将自己从生死和痛苦的边缘拉回来,她早已不再是自己救回来的落难之人,她已经成为了自己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个人,若没有她,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用去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六月初的时候,张小桐等人终于赶到了临江古镇。
临江古镇历史悠久,风物繁华,人口众多,其中不乏南来北往的过客。
张小桐等人早已恢复了中原人的装扮。王妃与塞伊王子又都会说汉语,懂得中原地区的风俗习惯,所以众人对外只说自己是常年往来于中原与西域地区的生意人,倒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张小桐首先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安顿众人住下,之后自己来到街上打探王妃娘家人的消息。
王妃娘家本姓林,汉家名字叫做林琅,十几岁的时候随父亲出使波山,在波山长到了二十岁,嫁给了老国王,几年后又生下了塞伊王子。
林琅王妃的父亲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奉旨回到中原任职,由于波山与中原相隔千山万水,竟然渐渐地断了与女儿的联系。
林琅的父亲名字叫做林瀚学,还有一个叔叔叫做林瀚良。
张小桐来到街上,向一些老人打听林家人的消息。最后,在古镇中心的一条巷子口上,从一个卖糖人的老人口中打听到:林瀚学夫妇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病故,他的弟弟林瀚良继承了他的家业。七年前,林瀚良本人也因病去世了。
由于没有子女,林家的宅子便一直荒废着,各处的产业也易了主。如今那所宅子已经作为无主的产业由官府收缴,正待价而沽呢!
张小桐返回客栈,将探听到的消息报告给林琅。林琅听后不免唏嘘一番,最后决定由张小桐出面与官府周旋,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这所宅院。之后又着人打扫整理一番,选了个黄道吉日,众人就搬进了林家老宅,算是有了一个安定的家。
住了几日,梅千古欲告辞回到摩崖宫去。众人商议之后决定留下两个摩崖宫高手保护少主张小桐,其余人在梅千古的带领下赶回摩崖宫复命。约定将张小桐的事情禀明宫中长老之后,会尽快赶回中原与张小桐汇合。
张小桐陪伴着塞伊母子二人在这宅子里住了一个月,塞伊王子的伤势渐渐痊愈,武功也恢复如初。
林琅王妃的心情和身体也日渐好转,她被毒哑的嗓子在请医用药精心治疗了一段时间以后,竟然慢慢地能够发声讲话了。
眼看着塞伊王子整日里思念阿齐兹公主、为母亲担忧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张小桐便开始暗中筹划起去南阳寻找师父的事情来。
这日,张小桐找了个机会,将自己决定离开一段时间的打算告诉了王妃和塞伊王子。
王妃沉思片刻,说道:“小桐,你与你师父已经分离了整整两年的时间了,是时候该去与他相见了。只是,你在中原尚有强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去。就让塞伊陪你一起去寻找你师父,也好让他多一些江湖历练,一举两得,你看可好?”
张小桐赶忙说道:“不行啊王妃,主人伤势刚刚痊愈,不能过度劳累!况且王妃身边只有两个人保护,我更不放心啊!”
王妃笑道:“傻孩子,我和塞伊的敌人是裴力罗,他的势力远在天边,是奈何不了我们的,何况还有你的人留下来保护我,你昆奴爷爷也会尽心尽力照顾我,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张小桐还是迟疑不定。
塞伊起身对张小桐道:“小桐,母亲说得对,就让我陪你一起去找你师父吧!我也想像你一样做个江湖游侠呢!”
张小桐无奈,只好将那两个摩崖宫人叫到跟前,细细地叮嘱一番,才与塞伊二人恋恋不舍地告别了王妃,向南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