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人能想到将佛像搬出来让一个人对其诅咒发誓,而这偏偏点中了陈泗的软肋。
应天府几乎一半来自异域的香料均出自陈家,每年上百万两白银的买卖,岂会因为区区一万两白银而诅咒自家在海上翻船?
就凭这一点,这个女人的智慧和胆量不可小觑。
海宁头皮一乍,踌躇了一下,低低道,“呃,我家在——京城......”
“京城?”朱翊钧眉峰微扬,“你为何来应天府应考?”
“呃.......我、我随家人迁居到这里,也是刚到应天府,恰好瞧见招考告示.......”
“哦......你方才审案很精彩......”
关键时刻,她休庭,节奏把握得恰到好处,甚至让他们旁听了戚云儿的冤屈,很好地顾及到了戚云儿的名节,也让陈泗放松了警惕,更是避免了官府的丑闻被众考生听到以此做文章。
孰是孰非,大家心里明镜似的,只不过没有能力揭开这个谜底,而偏偏她做到了。
“谢谢贵人夸奖,我方才是不是、是不是——”
海宁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我方才是不是得罪人了?”
朱翊钧先是一愣,接着朗声大笑。
海宁被他这突然一笑弄得惊疑不定,这是在笑话自己吗?是在笑自己这问题问的太傻了吗?
他故意问道,“身为通判,审案公平公正是本职,你为什么这么想?”
“.......”
可她毕竟不是通判,只是代为审理而已。
而且这是有教训的,不然跨越不了几百年来到这里。
只可惜,一遇到案子,她脑海里全是案件本身,刚才怎么就全然忘了自身安危。
自己在应天府无依无靠,但一来就先得罪了陈泗这个大地头蛇不说,可能这里面还有说不清的官场上的复杂关系,她也没有忽略掉王通判看着她那意味深长的怪笑,无论哪一层都会给自己带来潜在危险。
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前面几个人难道就不会审案子吗?为什么都宁可退考也不参与?
唉~~~
朱翊钧敛了笑容,眸色幽深,正色道,“你做的很好,朝廷需要你这样有正义感的人!”
海宁怔了怔。
“嗨,皇上夸你呢,还不赶紧谢恩。”身侧传来张诚小声且喜庆的提醒。
这几天皇上在应天府一直不怎么开心,今儿算是开怀大笑了。
皇上?
外面突然间下起了大雨,望着那个飘逸的背影消失在雨帘中,海宁只觉得头晕晕的,他真的是皇上?怪不得觉得他的话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雨很快停了,天气晴朗起来,雨后的阳光透过雕花长窗照进室内,凉风随窗而入,清爽宜人。
难得的好天气!
海宁懒懒躺在榻上,一个上午的审案确实够费脑细胞的,只不过眼前浮现出戚云儿那激动得差点要昏过去的神情,还有来自大boss的鼓励,也算是值了。
海宁躺在榻上,总感觉有点像做梦。
大明朝的万历大boss,被她不经意碰到了,天哪!
听到了吧,皇上还说她是朝廷需要的人才呢,君无戏言哪,这考试是不是稳了?
锦儿端着一些时令瓜果过来,又从食盒里端出几盘菜,在廊下的桌子上摆好,喜滋滋道,“小姐,快别想心事了,这是前面鸿运当头饭庄的特色菜,都是你爱吃的,这些日子你都瘦了,好好补补。”
海宁从榻上爬起来,感觉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这么香啊,小姐我最近确实需要补补啊。”
院子里花香四溢,凉风拂面而过,海宁咬了一口西瓜,甜到头发丝了感觉。
“这瓜好吃吧,小姐,今年应天府的瓜丰收了,听说还要选‘瓜王’呢,咱也去瞧瞧热闹去。”
“哪儿呢?”
主仆二人许久没有这么舒心地吃顿饭了。
吃完后,海宁想起一事,“锦儿,那个戚云儿的东西还在吧?”
“在呢,都收着呢。小姐问这个干吗?”
海宁简单说了一遍上午的审案后,“好好保管着,咱有机会得还给她。”
锦儿惊得张大嘴巴,“我的天哪,小姐,你也太厉害了吧?竟然给她把钱要回来了?啧啧,我就说这事不简单,原来这里面这么多隐情,她和那个陈泗竟然——真是想不到,她说她有兄弟姐妹,但提起来又不乐意,这又是为什么?”
海宁抚了一下额头,“小姐我又不是她的家人,怎么知道这么详细?审案也只是你告什么官府审什么,其它和案件无关的没人关心。现在案子已经结了,钱能要回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小姐,我真觉得你神了,这桩五年的案子你轻易给破了,你简直比老爷都厉害。”
“这是小事,重要的是,这个陈泗可不是好惹的——小姐我也是心里有点虚呢。”
两个人正议论着,文穆青来了,四处看了看,赞叹道,“原来来这里不觉得特别,今日感觉敞亮了许多,这满庭花荫,几处苔痕,真是消暑纳凉的好地方啊。”
锦儿笑着摆上几盆瓜果,笑嘻嘻道,“其实就是把一些花盆什么的挪了挪,空出些位置,又打扫了一下而已。文大哥,快来尝尝新摘的果子。”
文穆青看着海宁,眸色有些复杂,“海宁弟,今日的事我听说了,你简直是太神了,出来的考生没有不对你翘大拇指的!海宁弟必然高中,我得向海宁弟道喜啊。”
不得不说,这个海宁智慧够多,胆子够大,为了让陈泗忌惮,居然敢从他家里搬菩萨去堂上。
海宁当然能读懂文穆青眸子里的深意,苦笑,“没什么,文大哥,我今天好像得罪人了,唉,文大哥知道陈泗此人吗?......”
文穆青点点头,“陈泗我认识,海宁弟有所不知,这陈泗性子乖张,家里后台强硬,今日他当众出丑,只怕是海宁弟你还是要多加小心哪。”
锦儿一听不服气道,“难道应天府没有王法了吗?”
“你们刚来,或许不了解。这应天府连着前朝,各种关系错综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话都能说清的。以前海瑞海大人任应天巡抚的时候,倒是另一番气象,官员们都有所收敛,说起来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还是低调小心些为好.......”
一听说到海瑞,海宁和锦儿面面相觑,愕然,“海大人有那么大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