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淮末年的某个清晨,绍宗皇帝从两个妃子的大腿间起身,却看到宫殿大门堵着一颗黑龙脑袋,正朝他瞪着两只圆月般硕大的眼珠。
他本以为是梦,却发现两个妃子的脸,已不知被什么东西啃掉了。
绍宗大惊失色,忙叫道:“来人呢!护驾!护驾!”
可哪会有什么人来。整个皇宫、整个京城,到处是尸体,以及形形色色的妖兽。
绍宗不知道,他是这座天下最繁华都市内,唯一的活人了。
很快也不是了。
那黑龙轻轻吸了一口气,就将绍宗吸进肚子里。
其时,全国各地巨妖现世,群妖作乱。北有大鹏翅展千里;南有巨鳖掀滔天巨浪;东有妖猴地动山摇;西有九头巨蛇蜿蜒入关……
从此,群妖起,大淮灭,末世降,末纪启。
这一年是庚子年,后世称之为庚子妖乱。
妖乱后,天下再无皇帝。妖兽遍地横行,幸存人类分裂割据,筑高墙围居,苟活于墙内,与妖长存,直至末纪六十年……
……
末纪六十年冬,肃州牛家堡。
白仲逸第一次见到阿寒,他可以说是整座堡里最卑微的人。
进到堡主家的院子,阿寒被人扒光了上衣,双脚捆绑,倒挂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下。此时距离过年还有三天,寒风冷冽。
一个小男孩正笑嘻嘻地朝阿寒脸上滋尿。周边人全在哈哈大笑,没有人投来哪怕一丝怜悯的目光。
男孩穿着比其他人稍好些,是堡主的儿子。
跟在白仲逸身后的堡主见状,先是一愣,随即笑了一声。
“让大人见怪了,这是个荒客。”
堡主显然没有任何制止儿子行为的打算,并觉得道出“荒客”两个字,便会取得白仲逸的理解。
白仲逸确实也理解了。荒客这类人,是在哪都不受待见。
自从庚子妖乱,大淮灭亡后,妖兽到处横行,占据了大部分地盘。人类只零零散散守住了部分家园,并修筑高墙围居,抵抗妖兽侵入。墙修得越高越好,连牛家堡这么个小村堡,围墙都修了五丈高。
而墙外之地,依然危险重重,被称作“野荒”。在野荒上流浪生存的人,被称作“荒客”。
这两字却和妖兽一样,成了令墙内人恐惧和厌恶的两个字。
这些人,有些是在墙内做错了事被赶出来,不是好人。有些本就是墙外的。但墙内人认为,能在野荒那种残酷环境活下来的,还会有什么人性。
他们不会把荒客当人看,更不会让荒客入墙内。
所以白仲逸唯一还有点不明白的是,这堡里怎么会有一个荒客?
堡主没有再说,将白仲逸请进厅堂,他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和白仲逸商谈。
与阿寒相反,白仲逸可以说是这个堡里最尊贵的人。
他今年三十,五官硬朗,身材挺拔,着一身光鲜的绿色官袍。他是上宾,是堡主专程从龙笛下城请来的猎妖师,身兼镇妖所四队队长要职。
然而,仅仅一夜过后,白仲逸全身是血,在堡里小巷内狼狈不堪逃窜,命悬一线,正好遇到拉着粪车的阿寒,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低声叫道:
“救我……”
白仲逸本的确是来除妖的。
最近半年,牛家堡丢了二十三个孩子,连尸骨都找不着,八成是被什么妖兽吃了。堡里也加强了防卫,却连这妖兽的影儿都摸不着。年关将近,为了让大伙过个好年,只好请猎妖师。
前几日,妖兽倒留下些线索。一户人家遭妖,孩子不见了,父母双亡,应当发生过打斗,屋里留下一截妖尾和几处爪痕。
堡主请白仲逸和带来的两名手下,先歇息一夜,明日再让守卫长带他们到现场勘查。
白仲逸在客房中睡至半夜,忽听得门外有动静,打开门无人,却有一张纸条留下,上面写着:小心徐三。
这是什么意思?他觉得好笑,将纸条撕碎。不是他不当回事,而是他身为堂堂龙笛镇妖所四队队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偏僻小堡,能有谁是他对手?
翌日清晨,陪他们勘查现场的守卫长自报家门:“三位大人好,在下徐三。”
白仲逸皱了皱眉头。
徐三和他们套近乎。他过去曾是供职阳和下城的末等猎妖师,后来犯了点错,被罢免。既曾是同僚,白仲逸的两名手下,不禁对此人多了几分亲近,也多了一分疑惑。
“兄弟,你也不是业余的,半年了,就对这妖兽没什么眉目?”
“惭愧啊,卸了官职,能力也退步了。我要能行,也不会请三位大人来啦。”
说着,徐三向三人敬上三卷妖草。他知道这是城里人盛行喜爱的玩意,有致幻作用,吸一口精神迷离,如梦似仙。
白仲逸两名手下眼睛放光。白仲逸却道:“不必了。”
闲时可以,干活的时候他绝不允许下属碰这东西。
徐三讪讪收起,推开瓦房的门。
“请大人们勘查。”
屋里到处都是血。男女主人尸体还在,是惨死,心脏被掏了去。桌子和床有多处爪痕,一截妖尾落在窗沿,应是破窗而去时夹掉的。
徐三道:“也是怕尸体腐烂了,堡主才着急请三位爷过来。”
白仲逸一名手下道:“徐兄,我当是什么凶妖,根据这爪痕和尾巴,明显是血狐狸,你怎么没看出来?”
徐三一拍脑袋道:“嗐!我当狐狸精喜欢吃男人,不吃小孩,没成想真是这畜生!”
那手下摇头道:“你可能不知道,狐狸精也分雌雄,雌的吃男人,雄的啥都吃。”
“惭愧,鄙人才学殊浅,不然也不会犯了错,被免职。”
那手下拍了拍徐三肩膀。“没事兄弟,这种小妖,一天内我大哥就能帮你揪出来。是吧,大哥?”
然而,白仲逸却没搭腔。他陷入了沉思。
这事有点古怪。血和爪痕太多了。两个普通村民,哪会是狐狸精的对手,会留下这么多打斗痕迹吗?
除非,这现场是故意被人布置的。孩子不是血狐狸抓的。
可又是谁为何要这样做?
白仲逸心中一凛,抬眼看向徐三,后者一直在看着他。
四目相交,白仲逸懂了,徐三也懂了。
糟糕!
白仲逸伸手抓向徐三。可是晚了,对方动作更快,呼哨一声,迅速后跃出房门。
“你就当狐狸精来抓好了,狐狸精都给你们准备好了!非要多心生事!”
两个手下一脸懵。
“大哥,怎么回事?”
一个陌生汉子忽然出现在门口,手举连弩。
白仲逸大叫:“趴下!”
“嗖嗖嗖——!”
十几只箭刹那间射出。变故突生,两名手下哪里躲得及,一人脖子中箭,另一人被贯穿脑袋,均当场毙命。
唯有白仲逸反应及时,贴地一滚,一跃撞窗而出。
窗外,果然还有两名汉子持刀待命,这是早有预谋的暗算!
那两歹人见白仲逸跳窗而出,立即举刀便砍。
操他娘的!下坠的惯力让他来不及躲了,索性举臂硬生挡刀,然后落地一脚一个,踢翻二人,掉头便跑。
身后,徐三正领着三个汉子追来。
白仲逸左闪入一条小巷,双臂鲜血横流,迎面一人拉着一车粪,是昨天见到的被倒吊的荒客。
白仲逸也是性急了,都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便低声呼救。马上又觉得自己可笑,这荒客和他无亲无故,为何要救他?
白仲逸错过身继续跑,熟料荒客开口的话却让他停下脚步。
“白大人,别跑,这村堡守卫都是徐三的人,您跑不掉的。昨晚的纸条,是我塞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