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大看过郎中,翌日便回牢里。就医还算及时,郎中用了些昂贵的妖药,性命无大碍,就是朱老大三人平时欺负别人榨取的钱全都赔了进去。
三人对李折寒恨的咬牙切齿,可却不敢再惹他。一是田福达叫他们不要“照顾”,三个蠢人被田训得晕头转向,早就揣摩不懂田话里的意思,不敢再乱来。二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腰上的伤隐隐作痛,让朱老大真怕了那个邪门小子。
他们回来后,四牢的气氛便十分尴尬。
他们和李折寒互相提防,坐在斜对角落,都不说话,他们只敢瞪着凶狠的眼睛,李折寒则面无表情,熟视无睹。
马友顺昨天见李折寒不简单,有意再套近乎,多次试图找李折寒说话,但后者显然不想理他,几番下来自讨没趣,便也老实待在一个角落。
那书生一直躺着,除了舔两口铁牌子放在嘴边的饭,其他时间都像死了一般。
这沉寂尴尬的氛围,一直到田福达的出现,才被打破。
田福达是早上来的,牢里的人都还在沉睡。
他步入牢中,一脚踢中朱老大的脑门。
“奶奶的,是谁敢……”
朱老大惊醒,正要骂,一见是田福达,忙不迭爬起,厚脸皮赔笑道:“哟,田爷,是什么风将您吹来了?”
牢里其他人也全都醒了。
田福达似笑非笑看着朱老大道:“伤怎么样了?”
“承田爷的福,出去干活是没问题了。”
仅仅是走路没问题,伤口还在作痛。可是朱老大清楚,田福达不会没事来牢房里,肯定是来发任务的,他不想错过。
田福达转向李折寒,笑眯眯道:“怎么样,小李兄弟,这几日在牢里可过得还算习惯?有没有人欺负你?”
李折寒道:“谢田大人关心,一切都好。”
田福达重重拍了两下朱老大的脸颊。“这三人要是搞你,你告诉我,我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李折寒微微一笑。“大人言过了。”
“行了,废话我也不多说了,现在有个任务,你们四牢全都去吧。”田福达顿了顿,特地对李折寒道:“是你们白大人管的四队副队长袁一鸣的活,巡守官道。你第一次任务吧,让熟人带带,我们黄总队可够给白大人意思吧。”
李折寒没多说,拱手抱拳,表示感谢。可能见过袁一鸣,但李折寒对不上脸。
其他人听了,虽然嘴上也都奉承感谢,心里却都叫苦。
官道是建在野荒上的,这活要出城做。要去野荒的活,没几个能算上好活。不出城的活才是最舒服的。
之前朱老大三人接的活,都是帮城里达官贵人解决一些小妖小怪,简单、报酬又多,可舒爽多了。现在田福达让他们巡守官道,明显是惩罚他们。
马友顺虽然一连好几天没接到活了,但也不大想去。官道虽一直有城防卫的官兵日常巡逻,猎妖师每月只巡几回,做做样子,比起去妖窟猎妖之类的,是稍安全些,但也要巡上一整天,难保没有意外。就算是野荒出身,还是会怕妖兽的爪子。
况且,他们戴镣的,是要顶在队伍最前面的。不然正规猎妖师要他们干什么,就是拿他们挡命的。
但是田福达的命令谁敢违抗,日后还能有他好果子吃?
然而,偏有人提出了反对。
“我……我不去……我是冤枉的……我不想做猎妖师……你们放我出去……”
出声的竟是大家都以为半死不活的书生。马友顺从来没觉得这世上竟有如此天真之人。
田福达看也不看书生,对左右道:“将他拖出去!”
一牢六人,被田福达带出牢,来到城门。
有三个铁牌子等在那,为首一人鱼纹铁牌,身材高大,铠甲护身,甚是威武,正是四队副队长袁一鸣。
戊等和末等都是铁牌,但为了进一步区别,在戊等铁牌上,还刻有鱼纹。
田福达也是鱼纹铁牌。他对袁一鸣抱拳客气道:“袁兄,好久不见。”
袁一鸣也抱了下拳,却是懒得说什么。他可没田福达那么虚伪,白黄不合这么久,早不是龙笛所的什么秘密。
论职务,田福达是队长,他倒是副队长。但管戴镣的不受重用,他不算低田福达半级,完全不必对其行长官之礼。
他瞥了一眼田福达带来的人,除了李折寒,有一个弱不禁风的疯癫书生混在其中,顿时有些窝火。这田福达怎么选了这么一个人?!明摆着膈应他。
但他又见另外四人倒生得精壮,想这次任务也不算太难,当下压住怒火,不惹事端,带上人走人。
朱老大刚想跟上新领导的步伐,后脑门忽地一痛,转身欲骂,却又是他田爷。
田福达面色阴厉,压低声音道:“别顶在前面,拿上这个,能保命,明白吗?”
朱老大低头看到手里被塞了三个小布袋子。虽然似懂非懂,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
走上官道,将田福达和龙笛城甩在身后,袁一鸣示意大家停下。正式巡道前,他准备先给戴镣猎妖师们训个话。
他从坐骑,一只䑏疏上下来。那异兽外貌如马,头顶独角,四蹄粗壮,足底宽阔,耐力极好,是猎妖师长途跋涉常驭坐骑。
众人羡慕地打量那只妖马。䑏疏妖力不俗,会辟火,能驯服这么一只异兽为己所用,说明这猎妖师有两下子。
袁一鸣扫视了一圈人道:“都知道是要干什么的吧?从这到肃州上城的官道,长百里,我们要来回巡上一天。”
众人答“知道”,唯有那书生依旧在叫嚷“放我走”“放我走”,甚是刺耳。他就没停歇过,一直挣扎着想跑,袁一鸣的一名手下抓着他,让他逃不成。
袁一鸣走到书生面前,示意手下松手,他一拳打向书生。书生毫不会躲避,肚子硬挨一拳,痛得蹲在地上。
袁一鸣皱起眉头问:
“怎么一点功夫都不会?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是荒客吗?”
那书生叫道:
“什么荒客?我今天是第一次出城!衙门的狗官诬蔑我,将莫须有的罪名扣我身上,关了我十天半个月,又把我扔给你们!我冤啊!”
“我就说嘛,他前几天来的时候看着就不像荒客。他肯定是得罪了人,并且还不是一般人啊,才能把他整到这。城里真是人心险恶啊。”
马友顺靠近李折寒身旁,微微叹息说道。彷佛那天偷袭李折寒的不是他,脸皮之厚可见一斑。
李折寒瞥了马友顺一眼,淡淡反问:“有你险恶吗?”
“哈?”
马友顺摸着自己脑袋尬笑,又压低声音道:
“兄弟,你不能记仇啊,我真的是身不由己。你放心,我今天瞧见田福达对朱老大的态度,他显然已失势了。兄弟,以后哥站你这边。”说着还将手搭在了李折寒的肩头。
李折寒却将地上的一根草放在马友顺肩头。“送给你的。”
马友顺懵道:“什么意思?”
“像不像墙头草?”
俩人说话间,这边袁一鸣也看得出,书生绝不可能是外面的荒客进墙当戴镣猎妖师的。
他心中咒骂田福达真是混账,整天胡作非为。可他现在若将书生送回,田福达必然不肯,还会给他屁吃。
若是放了书生,在这野荒上,书生一个墙里人绝活不过半个时辰。
况且,不管他是怎么当上戴镣猎妖师的,既然是了,就得执行任务。袁一鸣若是随便放了,更要遭田福达口舌。
当下平复心情,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书生稍微清醒些道:“在下姓周,名鹤安。大人,您放我走吧,我真是被人陷害的。”
袁一鸣摇了摇头道:“不管你有什么冤,那都是衙门的事,我们镇妖所管不着。但你现在戴着我们的镣,就得执行任务,这是规矩。”说完走向旁边的李折寒。
然而周鹤安一听,言语更加激愤。
“荒谬!荒谬至极!现在你们和我讲规矩?!那为何能把我从衙门调到镇妖所?!我肃州有哪一条法例,允许将犯人流放为戴镣猎妖师?这又是什么规矩?!我要上书城主,状告你们这帮沆瀣一气的狗官!”
马友顺嗤笑道:“真是个书呆子,读书读傻了吧。规矩都是人定的,就是搞你你能怎么办。上书城主?痴人说梦吧——呦!”
马友顺话末的失声来自于袁一鸣。
袁一鸣本已走到李折寒前面,听了周鹤安的话,却突然转回去,狠狠地扇了周鹤安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
袁一鸣一脸严肃道:“你是说我是和田福达沆瀣一气的狗官吗?!”
“我……”
周鹤安一时说不出话,他被袁一鸣的气势镇住了。
袁一鸣摘掉头盔,众人顿时均是满脸讶异。
但见袁一鸣露出的额头上,分明也刻着一个“荒”字。
这是和李折寒一样的黥面。说明他曾经也是个荒客,自然也做过戴镣猎妖师。他是在向周鹤安表明,他和田福达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