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唐氏亲自监督下人们将所有贺礼拆开检视,登记造册再入库。其中,有几样特别出众,尚放在库房中央,便把府里有头有脸的主子们都叫来了一齐观赏。
最抢眼的要数一丈高的红珊瑚树,枝干呈鲜红色,末端形如白雪,层次分明又好看;最小的夜明珠约荔枝大小,色泽莹润,在烛光的照耀下,如明星般闪耀;还有一组《洛宫仕女图》,共五幅,分别为《绥国夫人游春图》、《捣练图》、《簪花仕女图》、《挥扇仕女图》和《宫乐图》,白语晖亲眼看见电视上的名画近在眼前,心砰砰直跳!
唐老夫人笑道:“这三样贺礼委实是极为珍贵的,须得好生记下送礼的宾客,待人府上有什么喜事,也要送与之相当的贺礼才是。”
唐氏身为掌家娘子,立刻接话道:“母亲,红珊瑚树是首辅家的王夫人所送,那五幅《洛宫仕女图》和夜明珠,皆是徐掌印送的。”
一听到徐掌印三个字,白玉堂的笑容凝固了,沉声问:“那死太监当众轻薄了晖丫头,便以为送两样厚礼能让咱家人心服口服了?哼,做他的春秋大梦!”
“没错!白天要不是小厮们扯着我,我非要抽出三尺大刀,砍下他的狗头给姐姐助兴!”白弘敬青筋暴怒,一副恨不得立刻杀人饮血的模样。
白语晖见不得剑拔弩张的气氛,带着三分笑意劝道:“爹,弘敬,你们消消气。已经接了赐婚圣旨,再怎么指天骂地也无济于事,不如往好处想。”
“姐,你嫁给一个死太监,能有什么好处?”白弘敬追问。
白语晖掰着手指头数道:“一来他长得好看,身家也算丰厚,嫁过去不会亏待我;二来,他是个太监,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叫我怀上他的孩子。省去了十月怀胎的辛苦,又不用悉心教导孩子,多省事。”
这两样好处,不提还好,一提就是往在场的人心上撒盐。
唐氏再也绷不住,哭诉道:“晖丫头,你现在年纪还小,忒贪玩,总觉得怀孕生子是麻烦事,可再过几年,你看弟弟妹妹们嫁得嫁,娶得娶,个个都有孩子,就你没个一儿半女的,多凄凉!再说得难听点,你和那死太监百年之后,连清明节去扫墓的人都没有,坟头的草都要长几丈高啊!”
过两天便是清明节,白家人越想越难受,全都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白语晖打从心底里觉得嫁给太监不用生孩子是最大的好处,有钱有颜,干点什么不好,非要死磕生孩子那一点?退一万步来讲,她真到了母爱泛滥的时候,还可以收养孩子。
当然,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想想,万万不敢说出口的,便也拿着帕子遮住脸,左擦右擦,单不见眼泪下来。
过了许久,白玉堂开口道:“晖丫头,这三样里,你挑一样,给你陪嫁当压箱底的传家宝。”
哪怕白语晖最为心仪五幅名画,怕传世名画受潮毁坏于自己之手,那便是千古罪人;此外,红珊瑚树美则美矣,一碰就断,只怕迎亲路上便断得七零八碎,挑来挑去,只有夜明珠合适。
她将夜明珠拿在手里,紧紧捂住,微眯着眼在指缝里瞧着,当真的像月光一样,便欢天喜地地道谢了,准备拿回房细细把玩。
“晖丫头,饶是我见过不少奇珍异宝,这么大的夜明珠也是头一回见,带去夫家,可要好好保存。”唐氏耐心叮嘱,不知想起了什么,复又叹起气来,“今儿忙了一天,收了这么多礼,高兴归高兴,可一想到你要嫁给那死太监,我心里就不受用。他长得那样好,若是个全须全尾的就好了。”
又是唉声叹气!
白语晖劝道:“娘,今儿我及笄了,又有了赐婚圣旨,还说这些做什么,好好预备起嫁妆才是,不然像他那样不同寻常的性儿,可能哪天晚上一顶花轿就把我抬了去,没嫁妆才寒酸呢。”
白府上上下下人心惶惶,当家主母有了给长女筹备嫁妆这样一桩大事忙,下人们也得忙活起来,没甚时间嚼舌根,可谓一举多得。可在旁人听来,另有一番想头。
白玉堂的妾室——黎氏调笑道:“大小姐今儿行了笄礼,又看过了如意郎君,心早就飞到徐府去了。这会子大家哭得肝肠寸断,她倒要太太备起嫁妆来,急吼吼地要嫁过去呢!”
白语晖脸一阵红一阵白,跺脚道:“黎姨娘笑话我,我不跟你们说了!”
“女大不中留,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唐氏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讲道:“晖丫头,你是我生的第一胎,从来都是心肝宝贝,嫁妆自然丰厚。昨晚跟你爹说一百二十抬嫁妆,比肩公主嫁妆的规格,但怕皇帝有意见。我俩商量给你凑足八十八抬嫁妆,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如今朝廷还算开明,不许男人惦记女人的嫁妆,若你俩过不下去,那些嫁妆也可以保你衣食无忧,半生不愁。”
一听到八十八抬嫁妆,黎氏咋舌不已,未等白语晖开口道谢,便先抢话道:“老太太,太太疼大小姐,怕她嫁过去后吃苦受累,我也理解。可是,大小姐嫁给一个无根的太监,带过去那么多嫁妆,就不怕那死太监算计?”
男人算计嫁妆,就是白语晖前世惨死的直接原因,忽然听到这事,她心里一个咯噔,想起他那一双看似纯净却看不透的眼睛,越发迷惑了。
白老夫人回道:“这倒简单,从白府这些有能耐的下人里挑些会管账的人去,男女都要,这些嫁妆不经过那死太监之手,自然算计不到。”
那么大的一个难题,就这样轻飘飘地解决了。黎氏望着站在角落里的亲生女儿白语妍,不论样貌还是才华,皆在白语晖之上,偏偏是个庶女。可是庶女又怎样,白语晖一个嫡女嫁给太监,这辈子算是毁了!
这时,下人送进来一封帖子,白弘敬展开读道:“蹴鞠强身又健体,备受今上推崇。鞠场已重修完毕,于明日寒食节下午未正开放,请贵府主子们赏脸到场观看。落款是司礼监掌印徐怀策。”
“请大家都去看蹴鞠?死太监这是闹得哪一出?”唐氏狐疑地问。
白弘敬胜券在握,眯着眼道:“娘,死太监定是想趁姐姐看蹴鞠的时候,浑水摸鱼!好在我蹴鞠也耍得溜,明儿便上场踢踢,叫他尝尝大舅子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