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铭没有因为邱财神的劝说改变想法。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他只想战,不想避!
况且,现在是接手姜家漕运码头的最佳时机,耽搁不得。
若被樱花山庄抢了先机,就会前功尽弃。
邱财神能从秦书铭身上感受到浓浓战意,恍然意识到,这或许便是他不入龙牙卫的原因。
只不过,过刚易折,这样的性格能适应这个江湖吗?
邱财神将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叫到近前,吩咐他随秦书铭一同前往漕运码头。
这男子叫梁人举,深眼窝厚嘴唇,面相看似忠厚老实,其实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五味斋掌柜的日常事务,都是由梁人举管理的。
码头那种地方鱼龙混杂,素来帮派林立。
梁人举人情练达,办事老练,能帮秦书铭拿主意。
次日一早,秦书铭和梁人举随姜岩纬一同前往码头。
运河开凿于燕赤国建国第二年,历经十余载,贯通帝都和南郡富庶地区。
每日河上千帆穿梭,号子声不断,源源不断将物资运往皇城。
运河名叫摇光,取北斗七星的尾星之名。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与秦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秦书铭听父帅讲过,当年运河建成之际,纹帝龙心甚悦,张贴皇榜于帝都,招募天下能人异士为运河取名,以保佑燕赤国的国运昌盛,得中者赏白银千两。
那时节,秦帅初入江湖,雄姿英发,遇到这种送到眼前的银子,怎能不露一手?
于是秦帅揭皇榜,入宫门,上殿面圣。
那时节,秦帅一袭白色长袍,羽扇纶巾,年纪虽然不大,但仙气十足。
纵然金銮殿上,直面龙威,也丝毫不逊色。
秦帅自称是天玑道人的关门弟子,原本随师父云游海外,偶然间夜观天象,发现北斗七星的尾星忽明忽暗,乃是不祥之兆,故而前来面圣。
纹帝原本心情大好,忽听到“不祥之兆”时,顿时勃然大怒,命侍卫将秦帅压入天牢。
秦帅就是秦帅,面对雷霆之怒,依然神情淡然,在那金銮殿上大笑起来。
纹帝见他如此,不由得心生疑窦,问他缘何大笑。
秦帅道:“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我纵然一介布衣,也虽死无怨,只是可惜燕赤国根基动摇,社稷将倾,宫阙万千都化作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纹帝已然是怒气滔天!
江山坐得好好的,你一介草民却说社稷将倾,这不是找死吗?
秦帅当然不是找死,玩的是心理战。
江湖秘籍《英耀篇》中说“急打慢千”,乃是做局者的基本要领,意思是说要瞅准时机,直击攻击傻狍子的要害,傻狍子情绪有了波动,你才有机会慢慢引他入局。
秦帅这一手的高明之处在于,所面对的不是一般傻狍子,而是当朝国君,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万劫不复。
不过秦帅何许人?初出茅庐便敢于在刀尖上跳舞,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纹帝问他,所谓的不祥之兆,到底是何意思。
秦帅答:“观北斗七星,摇光暗淡,天璇却明亮异常,此天璇星代表皇子,说明将有一名皇子降临,而且此皇子福泽齐天,所以才导致七星失衡。”
纹帝转怒为喜。
因为恰在一日之前,后宫传来消息称,一宠妃身怀有孕,此消息外人断然无从知晓,却被秦帅道出,皇帝不由得感到惊奇。
加之,又听说此皇子“福泽齐天”,纹帝心里偷着乐呢。
《英耀篇》提到“打隆并施”,意思是说既要打击狍子,又要奉承狍子,二者交替使用,令狍子在绝望和希望中间往返。
等狍子懵了,也就到你宰他的时候了。
秦书铭听父帅讲到这里时,问他是怎么知道有妃子怀孕的。
秦帅说他并不知道,这里讲究的是随机应变,如果没有妃子怀孕,他可以称根据天璇星的方位判断,半月之内必有妃子怀孕。
其实都是骗人的。
这半个月是留给自己的回旋余地。
皇宫内院并不是一个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地方,外八门之中有太多能人高手可以出入,强行让一个妃子怀孕,其实并不难。
当然,这种怀孕,就和皇帝本人没啥关系了。
在取得纹帝信任后,秦帅建议将运河命名为摇光,称这样既不会损伤未来皇子的福泽,又能补齐七星之平衡,使江山稳固社稷根深。
后面这些漂亮话,直把纹帝说得心花怒放。
可见一旦入局,别管山野樵夫还是皇权国戚,都会变成傻狍子。
秦帅由此一战成名,在江湖之内名声鹊起,得了雪花银千两。
只不过,随后那千两雪花银却不翼而飞。
秦帅这样聪明绝顶的江湖人竟然被别人狠宰一刀。
每次提起这段经历,秦帅都笑吟吟道:不亏。
秦书铭知道,父帅确实不亏。
因为父帅失去的是身外之物,得到的却是心头之人,那批银两几经辗转成了慕容家千金的嫁妆,那则是另外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暂时按下不表。
秦书铭站在码头上,目睹运河之上千帆穿梭,百舸争流。
船员呼喊声,船舷破水声,桅杆起落声……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却都随着涛涛流水,消逝在远天。
秦书铭想起数年前,一家四口人泛舟运河之上,煮酒烹茶,赏月观花,令两个小家伙最兴奋的,当数听父帅讲江湖中的人和事。
那些精彩绝伦的故事,听得兄妹俩如醉如痴。
秦书歌吵着说,不要在运河上玩,要去湖上玩,她想见江湖人,逗得全家人大笑。
姜岩纬将两名穿着汗衫的男子带到面前,称二人是码头的坝头,漕运大小事务都可与他们商议。
两名坝头都很客气,称秦书铭为东家。
姜岩纬交代完毕,便自行离开,秦书铭则要求两名坝头各自把码头的情况介绍一遍。
梁人举急忙将秦书铭拉到一旁说:“码头的事情,不要在这里谈,可以今晚设宴款待两位坝头,席间再谈,更为妥当。”
秦书铭道:“我是东家,他们是伙计,东家要问伙计问题,还要请客吃饭,这是什么道理?”
梁人举道:“码头不同于其他地方,这里帮派丛立,那两位坝头手底下各有二三十人,他们不点头,没人会干活。”
“他们不干活,你这个当东家的还怎么赚钱?说句直白的,在码头这种地方赚钱,你得先学会巴结坝头。”
秦书铭笑了:“东家当得这么窝囊?”
梁人举道:“不然姜岩纬会痛快地把码头转给你?”
秦书铭没再多说,回到两名坝头面前,连续问了他们许多问题,太阳越来越高,天气越来越热,两名坝头被晒得皮肤冒油,但秦书铭依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梁人举急得直摇头,心说这年轻人太莽撞。
果然,两名坝头火了。
新任东家似乎不懂行情,他们决定教东家做人。
一声号子响起,两名坝头带着四十多名工人集体撂挑子。
梁人举急得满头大汗,见说不通秦书铭,只得跑去找邱财神。
码头到五味斋一个来回,仅用一炷香的时间。
当邱财神和梁人举急匆匆抵达码头,却看到码头已经复工。
工人们各自忙活,码头恢复运转,两名坝头站在秦书铭面前,满脸尽是惶恐之色。
后来秦书铭解释,扭转局势,他只用了两个手段。
其一,宣布只要立即复工,工钱翻三倍;
其二,两名坝头如果不服管教,那就从工人中提拔新人。
来码头出苦力的都是穷苦人家的汉子,无论品性如何,都是来赚钱的,听到秦书铭的话,所有人眼睛都亮了。
不过那两名坝头尚有威望在,他们不表态,工人们终是踌躇不前。
秦书铭告诉他们,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你们不干,那他立即去外面喊人。三倍的工钱,不愁没人。
工人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太清楚了,只要东家去外面喊一嗓子,他们的饭碗就砸了。
两名坝头拦在秦书铭面前,似乎准备说些什么,不过秦书铭不理会,扬手啪的一声。
一枚钢针,正扎在两人脚尖前方的木板上。
看到这一手绝技,众人皆骇然。
秦书铭朗声道:“我是生意人,目的是求财,但如果有不开眼地挡我财路,那我只能用钢针开路。一条人命多少钱?二十两够不够,鄙人不才,几百两银子还是有的!”
这番话讲得,突出一个狠字。
两个坝头懵了,那群工人更懵。
这位年轻的东家,又有钱又狠,工人们再不敢磨蹭,纷纷回到工作岗位。
只剩下两名坝头依然站在烈日下。
邱财神和梁人举听完秦书铭的讲述,均是啧啧称奇。
尤其邱财神,原以为秦书铭过刚易折,没料到如此有手段。
“有件事,需要你帮忙。”秦书铭看着邱财神道。
“讲。”
“借我二百两银子。”
“这么多!”邱财神一惊。
“这很多吗?放心,我是借,以后还你。”
“为何借这么多银子?”
“有了银子,我可以将码头牢牢攥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