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语是被广播音叫醒的。

外头的雨停了，昨夜没关窗，房间一半的地方湿漉漉的，被水浸过的书桌上，几本书软趴趴地凌乱摆放着，封面被风吹得发皱。有人敲门：“时语，你迟到了，我偷拿了一点吃的给你。”

开门后，是一张明艳的脸，殷勤地递上尚有温度的烤土豆。

“谢谢。”她披上外套，皱着眉看了对方几眼，坦白说，经过昨晚的事情后她对她是起疑的。

“这是你自己的早餐吧。”

凯莉表情郝然，很是不好意思：“你真聪明。”

这里取早餐是需要排队领取，每个人都按需分配，只能独领一份。她将烤土豆分为两半，将另一半递给对方：“走吧。”

外面的走廊被清洗过一遍，地板是湿滑的，空气里是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窗，外面是葱茏的绿意，以及一碧如洗的天空。操场上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干干净净的，昨晚所发生的如同一场梦魔。

这间孤儿院的院长虽然没露面过，但是时语一度认为他是一个强迫症患者，还有着严重的洁癖，并且她到现在都保持着高度的怀疑。因为他不仅制定了奇怪而严格的规定，在清洁环境方面更是严厉到苛刻。宿舍楼是每隔三小时就会有阿姨过来进行一次清洁，所以这里的地板总是光滑得发亮。

再靠近一些，便能看到越过遥远的森林，海滩上似乎有不一样的东西。

时语只觉得心头一紧，又走了几步，除了走廊尽头，楼梯口过道拐角处还有几扇窗，她毫不犹豫打开了其中一扇窗，然后双手托着窗框，半边身子探出去往外望。

阳光下，夏天的晨风呼啸着揭起了她褐色的长发。

她瞪大了眼睛。

海滩上，似乎有一个人躺在那里！

风雨过后，海滩一片狼藉。海滩上像有无数被冲上来的东西，但是看得不清楚。

模糊的光线里，确实好像躺了一个人。

是昨晚的暴风雨，导致冲刷上来的尸体吗？

可是，怎么会……

莫名其妙躺了一具尸体？

因为距离太远了，她只能模糊判断那应当是一个“人”形。

“时语！”凯莉在身后担忧地叫她，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我们要迟到了，今天上的是哲学课。”

“你说得对。”时语回过身子，表情已经恢复了冷静。“我们应该走快点了。”

欲速不达，她不动声色地关上了窗。

在去教室的路途上，海风带着极其浓郁的腥味铺面而来，外面的风景像一副朦胧的油画，天空有无数的大鸟，时语认得他们，她上过生物课，生物课的老师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岛屿的生态系统，这里的鸟类主要以黑冠夜鹭、大白鹭、雪鹭以及身躯肥大的角鸬鹚组成，它们在这个岛上没有天敌，稠密的灌木丛里到处都是它们的鸟巢。

它们一点都不怕人，经常在窗台驻足，少女疾速行走时，才会惊起呼拉拉地飞起一片。

沙漏正在缓慢地落下，这些是岩石风化后经雨水冲刷而成的粒料，如今成为象征时间的东西，在这座小岛屿上，没有时间的概念，巨大的沙漏钟是唯一提醒人们生命在消逝的建筑物。

时语和凯莉赶在最后一缕沙子滑下时，到达了课堂。

今天的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课堂也是枯燥无味，所有人都在蒙莎老师恍若自言自语般的授课中昏昏欲睡。有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是粉笔停留在黑板上。竭尽全力像是要吸引大家注意似的，蒙莎太太的力道加重了，粉笔磕过黑板，发出刺耳不适的尾音：“如果画面有意识，那么它们看待我们是平面的，还是立体的呢？”

黑板上画了一个立体的正方形，她继续说：“我们曾经学过，正方形每个边都是相等的，但相等不意味着它的面是一样的。相等是数值的相等，一样的数值并不可能是同一个物品。”

班里有人不解，“为什么呢？”

蒙莎太太说：“博杰斯，如果我将你维尼小熊丢掉，再送你一个一模一样的维尼小熊，你可以接受吗？”

名为博杰斯的孩子摇了摇头。

“但从客观的角度来说，他们是一样的。不过是内部填塞填充物所制成的玩具。”

大家都是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

“时语，”蒙莎太太叫她的名字，“你觉得呢？”

时语并没仔细听，她正在发呆。

岛屿上成群的候鸟、灌木丛里数不清的鸟巢、参天的大树、松软的沼泽地、一碧如洗的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大海，昨晚的窗外狂风骤雨，一会聚在一起，一会又分散。湿冷的雨水把所有记忆都沾湿了，包括昨晚的空白邮件，操场上凄惨的叫声。一晃，画面又变成海滩上的狼藉，所有的垃圾都像是被大海抛弃扔上来。

她要赢，要离开这个孤岛。

蒙莎太太提高了音量。

“时语！”

“我不知道。”她回过神来，老实地回答。

蒙莎太太的脸上瞬间阴云遍布：“好好专心上课，发什么呆！”

她正要开口，一道细碎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这道笑声像从某个隐秘的角落传来，听得让人头皮发麻。

时语下意识回头，在这一瞬间，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无法抑制的恐惧，如潮水般蔓延全身。

怎么可能？

身后的环境慢慢变暗，同学们都已经没有气息，歪歪斜斜地坐在那里。他们的脸被马赛克了，每一张脸都是被一张黑色的纸片覆盖着，上面隐约出现不同的数字和号码。他们就像失语了的匿名者，僵直地坐在那里。

她来不及后退，一切就恢复原样，学生们懵懂地看着她。

时语的一身冷汗，下意识就抚向心口。

是自己……太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