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担心记者们在时装发布会时感到无聊,也因为担心那些外国记者们不懂我的创意,有一天我决定为他们印制一份提要,对我的时装系列进行阐释,并且给每件裙子编号,在每个号码前面标明价格等内容。开头的几句话是整个提要的关键所在。总之,是一些引导性的评论文字,也是为记者们做好了准备工作,悄悄帮他们写好文章,当晚就可以电报发出。这个提要获得了成功,时装买手和编辑们都很感激我。其他服装设计师们也急于效仿这种做法。为了更加考究,他们开始自己撰写说明:他们不仅仅是艺术家,还是作家,有时甚至是思想家。报纸则只需小修小改,评论注释一番。
这样,一种荒谬的抒情诞生了,被我称为“时装诗意”的狂热由此形成。这是一种昂贵却又贫乏无用的广告。
这种抒情在为裙子命名的时候便已经露出了真面目。我在别家店里听到的时装系列的名字使我不禁失笑,作为回应,我只用数字为我的设计命名。我的同行p先生不是将他的创作命名为“年轻修道院长之梦”吗?荒谬毁掉了很多东西,唯独毁不了的是荒谬本身。
时装的诗意囊括了天才们:他们向克洛岱尔、瓦雷里、查尔斯·杜博、卡夫卡、克尔凯郭尔、陀斯妥耶夫斯基、歌德、但丁、埃斯库罗斯寻求灵感,得出的诗意不过是“美的认知”、“设计师现身”、“线条理论”、“借口”、“优先权”和“近似法”!在曼·雷派里,存在一种时装的摄影诗学;在毕加索派里,存在一种时装的绘画诗学。卡桑德尔如是评论道。此外还存在达达主义时装、超现实主义时装,此后或许还有存在主义时装。还有斯达汉诺夫主义时装:夏帕瑞丽夫人要在工厂里展示她设计的礼服。
时装的诗意还会召开鸡尾酒会、举办舞会和晚宴。名贵的葡萄酒和温室鲜花大量消耗,人们都走在铺着兰花的地面上。
“如果这之后销量不好的话!”l或p或w或m感叹道。
如果“这”之后还销量不佳,那就是说这样失败了,也就是说危机比诗意表现得更明显。因为酒瓶开得越多,亏本便越甚。普瓦雷酒会成功的后果便是一千六百万的亏损。
广告从未让我赚到一分钱。
为了维持广告,时装业陷入了荒谬之中。这比没有意义或曲解意义还要更甚,因为荒谬损害了特性。人们又重新开始应用色彩对比,这种穿法只有在舞台上才可能忍受;在城市里,再美的女人也没法这么穿衣服。人们或许敢于穿这样的裙子出场十分钟,但是如果穿整个晚上,那便是一场灾难。我们可以看见出现了乳房状的衣袋,茶托大小的钮扣,鼻子形状的装饰,衣服臀部上的嘴,舌状的皮毛模仿着手或眼睛,艾吕雅的诗句被印在了丝巾上,阿拉贡占满了整个手帕。这种做法的恶果也马上呈现:人们想通过不寻常的东西来吸引美国的顾客,但顾客们却被吓跑了(“取悦美国”是时装诗意的永恒思想),因为如今好品味已经转移到了大西洋彼岸,美国人畏惧这些荒谬的东西,并且无视这些过于粗糙的陷阱。玛丽-路易丝·布斯凯【1】、若弗里瓦和贝哈德是最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的人。marie claire本应该坚持做平民的宝贝,此时也想把自己打造成vogue或harper's bazaar。普通女性如果想要一步步跟随marie claire的实用建议,可能每天需要花上五个小时用来美容。
“您从来都不会满意,”读过这段战前的评论,有人会这样对我说。
我从来没有对自己满意过,为什么要对别人满意?此外,我喜欢布道。
而且我也很有羞耻心。我觉得羞耻心是法国最好的美德。羞耻感的匮乏使我身边的人变得糟糕,我要让他们明白这一点。如果有人在我面前缺乏羞耻心,那就像是他在侮辱我,就好像他强行打开了我的手袋进行抢劫。
……我还没有说完有关时装的诗意……
很自然的,这些使我想到了同性恋。同性恋们对时尚界的影响,要远远大于共济会对激进主义的影响和多明我会对人民阵线的影响。
同性恋者是女人的敌人,但同时女人又纠缠着他们。女人愚蠢的时候会认为同性恋是脆弱、滑稽却并不可怕的人;而当女人聪明的时候,她会觉得同性恋能猜中她的想法,能理解她,倾听她。所有的女人,无论头脑简单还是心思细腻,都喜欢赞美构成的陷阱,而只有同性恋者才善于使用滥美之辞,只有他们才会那么不知耻或那么心怀恶意地说出他们夸张的颂词,因此女人们注定成为他们的牺牲品。女人们总是很容易相信他们。她们喜欢他们,而他们却总是说着同样刻薄、暧昧的话,让人难以忍受而又充满了令人吃惊的虚伪。同性恋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退却,他们让我想起德·诺阿耶夫人【2】的故事:
“怎么,”有人对她说,“那位夫人戴着颜色花哨形状夸张的丑帽子到您家来做客,进门的时候引起骚动,您居然会当面称赞她的帽子?您不会是真的欣赏她吧?”
“只要她不和我聊她那顶帽子,我怎么样都好,”安娜回答道。
同性恋者们总是伏在女人们的脚下:“我的美人,我的宝贝,我的天使,我的至爱……”他们觉得怎么说都不为过,女人们同样以为如此。他们在女人的脖子上围上赞美的花环,奉承的项链,而后用这些勒死女人。他们漂亮的女性朋友们非常开心:女人们不会为了取悦她们的丈夫而打扮,她们打扮起来是为了取悦同性恋者,为了让其他的女人吃惊,因为女人们喜欢一切极端的东西。
“他们真迷人!他们真有品味!”
他们喜欢修过的眉毛,相较之下,对手粗蠢的相貌有如小牛头;他们喜欢金色的头发,黑色的发根;他们喜欢矫形鞋,而这些鞋子让他们看起来像瘸子。他们脸上恶臭的油脂使男人们反胃。如果他们成功地切除了女人的胸部,那么他便成功了!他们便成功了!
我看到很多女人死于“可怕的娘娘腔”狡猾的、妖惑的影响下:死亡、毒品、丑恶、毁灭、离婚、丑闻,用所有这些来消灭竞争者和报复女人都是不够的。他们要变成女人,但是他们一定是极坏的女人。
“他们太令人讨厌了!”
为了战胜女人,他们就像影子一样处处跟踪她——除了在床上。最疯狂的同性恋者以室内设计师、发型师、家具设计师为业,尤其是服装设计师!他们使女人陷入最致命的荒诞之中,陷入他们手制的地狱。我看见女人们落入万丈深渊之中,她们昨天还是我漂亮的朋友:贝阿蒂丝、弗罗里蒙德、克拉里莎、芭芭拉,我可以叫出她们的名字,数出她们的数目,然而用手指是一定数不清的。
我在谈起“同性恋者”的时候,实际上也是在谈同性恋的思想,这是不言而喻的。因为我们知道那些宠爱孩子的父亲们总会在舞会上依墙而立,为他们的女儿们寻找一个好伴侣。然而他们所找到的往往都是不自知的同性恋者。他们是上流社会的卫士,是推动没落的人,他们寄生于令人迷醉的时尚风气之中,激起无数真正的恶意中伤;他们赞颂那些最为不堪的礼服,饶舌而狡猾地评论着细高跟鞋,极力宣扬着白色缎面做填料的家具。他们是仅有的喜欢脂粉和红色指甲的男人。他们形成了一个恶意诽谤的群体,那些玩世不恭的同性恋们不过是群体中的侦察兵,他们蓄着胡须,肮脏不堪,发髻里积满污垢,指甲上留着咬过的痕迹,牙齿露出暗绿颜色;他们对于充当这支老卫队的先锋没有任何的兴趣,但是他们维系着老卫队和女人们之间的关系,他们引导着社会风气。而他们最好的工具便是时装的诗意。
……而且不要再谈什么时装的艺术!我再说一次,时装是一项技术,一种职业,一门生意。或许时装界有时会懂得艺术——这已经是很难得了;有时候时装也会使艺术家激动,搭上他们的顺风车,走上成功之路。例如安格尔画中的一顶配有丝带的农妇帽已经成为了不朽,或者是雷诺阿作品中的一顶妇女小帽也许会更好些,但是这些只是偶然,就像是一只蜻蜓误把莫奈的《睡莲》当做真正的栖息处而停在了上面。如果说一套服装能够与一座雕像相媲美,或是它能够强调女主人公的超凡脱俗,那已经是非常完美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服装设计师的思维、言谈、着装和举止就能如艺术家一样……作为艺术家,他们最终还是会失败。
战前的三年里,我曾经是记者、诗人及服装设计师们的重要攻击对象。他们的领头人克里斯钦·贝哈德组织了这次战役:我对达利的友好激怒了他。
【1】时尚杂志harper's bazaar的时装编辑
【2】安娜·德·诺阿耶,著名女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