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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奈儿的态度 抵达巴黎

那个俊朗的英国人名叫卡柏男孩。他也不知道应该拿我怎么办。他带我到了巴黎,让我住进一家旅店。年轻的巴先生失望至极,不久被他的父母送往阿根廷。

巴先生和卡柏都很同情我,他们觉得我是一个被抛弃的小麻雀,实际上我是一只猛兽。我渐渐地懂得了生活,我是说我渐渐地能够应对生活。那时我非常聪明,比现在聪明许多。无论是从外表上还是在心理上,我都不像任何人。我喜欢孤独、本能地热爱美丽的事物,讨厌肤浅的漂亮。我总是说实话。相对于我的年龄来说,我有着过于准确的判断力。我能猜出什么是虚假的,什么是习惯的,什么是不好的。巴黎使我感到极端恐惧。我对世界一无所知。我不懂社交中的细微差别,也不知道各个家族的故事、丑闻或各种暗语。巴黎所知的一切我都一概不知,而这些在任何的书本上也无法找到。我的骄傲使我不能去询问,因此我一直处于无知之中。

卡柏男孩有着广阔的文化背景和奇特的个性,他最终非常清楚地了解了我。

“她看起来很肤浅,”他说,“但她并不肤浅。”

他不想我有其他的朋友。他说:“他们会伤害你。”

他是我唯一爱过的人。他已经去世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他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奇迹。我遇到了一个没有使我变坏的人。他是一个非常坚强、个性独特的人,他生性热情而执著。他不断地训练我,他发掘了我身上独一无二的东西,摒弃了其他的特点。三十岁的时候,很多人都在挥霍着自己的财富,而卡柏男孩却已经通过煤炭运输建立了经济基础。他有一支马球队。他是伦敦最有才干的人之一。对我来说,他是我的父亲、我的兄长、我的家。战争开始的时候,他赢得了老克里蒙梭的好感,克里蒙梭对他非常器重。他礼貌而优雅,在上流社会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他只喜欢那个外省的野孩子的陪伴,他只喜欢追随他而来的那个不听话的小女孩。我们从不一起出门(在那个时候,巴黎还有着很多不成文的规定)。我们要把公布爱情的快乐留到以后,留到我们结婚的时候。然而有一次我非常任性地要求卡柏男孩放弃杜维埃俱乐部的一个宴会,要他单独和我在那里吃晚饭。我们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我羞涩的入场、我笨拙的举止和一袭简洁而美妙的白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当时的美人们都心存忧虑,她们仿佛感觉到了一种未知的威胁。她们忘记了她们的勋爵和大公,卡柏男孩在她们桌上的位置依然空着。波利娜·德·拉博德、玛尔特·勒泰利耶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很多年后,当时的一位优雅的知名人士曾向我提起过我几乎已经遗忘了的那次晚宴:“当晚您给我带来了这一生最大的震撼。”“我很清楚卡柏男孩是因为她而抛弃了我们!”晚宴上一个英国女人如是说道。她的客观无异于火上浇油。

我的成功始于那个晚上。它首先是一次英国式的成功。我在英国人身边的时候总是会成功,我自己也不清楚个中缘由。英国与法国的关系经历了众多的考验,但是我的英国朋友们总是对我非常真诚。不久前,我的一位英国朋友向我承认:“与您相识之后,我又重新爱上了法兰西。”

卡柏男孩那些美丽的朋友们满是妒意地对他说:“离开那个女人!”而我几乎一点妒意也没有,我把他推到她们怀里,她们什么都不懂,依然重复着:“离开那个女人!”他答道:“不。你们还是要我割掉一条腿吧。”他独有的天性在一个充满了虚伪的年代里震惊了所有的人。我是他的必需。

巴先生从阿根廷回来了。他给我带回了柠檬,却在袋子里腐烂了。

“你和你的英国人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我们……发展到了男人和女人的地步。”

“很好,继续吧。”

这段简单的对话难以表明异常复杂的情况。如今一切都变得非常容易。速度主宰着感情生活,也主宰着余下的一切。但是在情况明了之前,会有泪水,有争吵。卡柏男孩是英国人,他并不懂这些,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他太讲道义了。我使他疏远了朋友们。他的朋友们讨厌我。他们与轻佻的女人们生活在一起。卡柏男孩把我藏了起来。他拒绝我与他的朋友们交往。我问他原因:

“她们那么漂亮,”我说。

“是的,但是此外无他。”

“为什么她们从来不到我们家来?”

“因为……你和她们不属同类。你不像任何人。还因为,一旦我们结了婚……”

“但是我不漂亮……”

“你当然不漂亮,但你的美丽无人能及。”

我们的房间里满是鲜花,但是在这种奢华之下,他依然保持着英国人的道德准则。作为一个有教养的英国人,卡柏男孩也保持着他的严肃刻板。在训练我的时候,他从不会纵容我。他会品评我的举止:“你做得不好……你说谎……你错了。”他有着一种男性温柔的权威,这种权威属于那些懂得女性又盲目地爱着女性的男人们。

有一天,我对卡柏男孩说:

“我要工作,我想做帽子。”

“很好,你一定会成功。可能你会消耗很多资本,但是这无关紧要,你需要有事可做,这是个绝好的主意。最重要的是你要幸福。”

我在赛马场上见到的那些女人们头上都戴着圆面包一样的帽子,这种宏伟建筑是由羽毛、果实和冠饰构成的,最让我觉得恐怖的是,她们的帽子根本无法把头套进去。(我是说我的帽子总是很深,可以遮到耳朵。)

我在康朋街租下了一间二楼的店铺。现在这店铺依然属于我。在门上人们可以看到“香奈儿女帽”的招牌。卡柏为我选了一个非常出色的帮手——奥贝尔夫人,她的本名叫做德·圣蓬小姐。她会给我建议,并且指导我。在比赛看台上,人们开始谈论我的惊人之处,谈论我奇异的帽子——那么简洁,那么朴素,仿佛预示了此时还没有任何征兆的一个铁器时代的到来。逐渐有客人来访,她们首先是受好奇心的驱使而来。有一天,我接待了她们之中的一位,她毫不隐瞒地对我说:

“我来……是为了见您。”

我是一个好奇的傻瓜,一个把窄檐草帽架在头上、把头架在肩膀上的小女人。

人们越是想见我,我越是会躲藏起来。这个习惯我一直保持至今。我从不会出现在沙龙里。在那里我必须要与人交谈,这使我惊恐万分。我不懂销售,而且从未懂过。当一位客人执意要求见我的时候,我会躲在壁橱里面。

“快去,安热勒。”

“但是小姐,她们想见的是您。”

我羞得无地自容。我觉得所有人都聪明,只有我愚蠢。

“人们总是跟我提起的那个小女人在哪儿?”客人坚持道。

“出来吧,小姐!”安热勒恳求道。

“我不能出去。如果她们觉得帽子太贵了,我想我可以送给她们。”

我有这样一种预感:“见过的客人都会失去。”这种预感已经经过了无数次的验证。如果我在店里意外地遇到了客人,我就会不停地讲话。出于羞怯,我要躲到谈话中去:我们总是取笑那些侃侃而谈的人过于自信,然而他们之中有多少实际上只是害怕沉默的沉默的人?

我确实极端幼稚。我根本不能猜出人们的兴趣所在。我并不知道人们要看的是我。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外省的小女孩,我记得小说女主人公们所穿的那种怪异的裙子,那些裙子曾使我朝思暮想,然而那个时代早已过去。我甚至再也没看过修道院寄宿学校的校服,那些配有短披肩和“圣灵”或“圣母之子”牌饰带的制服曾经是童年的骄傲。我不再梦想花边,我知道一切华美的东西都不适合我。我只喜欢穿我那件母山羊皮的大衣和我的破旧衣裳。

“既然你这样坚持,”卡柏对我说,“那我就请一位英国裁缝把它们改得更优雅些,你可以一直穿在身上。”

康朋街的一切由此开始。

卡柏男孩给了我使我开心的东西,而我过于沉迷其中,以至遗忘了爱情。事实上,他想将自己生活中所缺少的快乐全部留下给我。

“告诉我你和谁睡在一起,我对此很感兴趣。”我这样对他说。(我不记得我当时用的是什么词,但一定不是“睡在一起”。1913年的时候,人们不会这样说。)

他笑道:

“你觉得这样会使我的生活简单吗?这样会使我的生活复杂起来。你似乎没有觉察到这一点,但你依然是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