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清
新来的班主任老木从一开始就让我们觉得他有点奇怪。
讲课水平倒还可以,学识看上去也蛮高的,就是精神好象不大正常。开学第一天,他就钻到我们放自行车的车棚里,把我们的每一辆车子都抚摸了一遍,有的还拎起来掂了掂,最后倒也没有拿我们的什么东西,而是沉思着走开了。
但放学时,我就倒了霉,别人都骑了车子回家,我却不能够,因为我的车子被一条崭新的链锁锁住了后轮。
“是谁在害我?”我喊了一声,没人应。我以为是哪个男生跟我恶作剧,就站在车棚外面等,等那个家伙自己暴露,我不信有谁敢真的扣我的车子不露面。
车棚里面的车迅速减少,不一会儿人和车都走光了,只剩下了我的一辆车。我感觉到身后有人在向我走过来,我猛地回转身,大喝一声:“讨厌鬼……”
我的声音梗在了喉咙里,霎时羞红了脸。向我走过来的是新任班主任老木。
老木手里拿一把钥匙,上前打开了锁住我车子的链锁,并向我做出解释:“我不知道这车子是谁的,只好先锁上,为了不让你骑走它——它的车闸有点问题,我来帮你修修。”
我这才注意到老木的手上还掂着一两件修车的工具。
这样的事真让我感动,我长这么大还没被老师这样关心过呢。我的眼窝都有点发热,受宠若惊得忘了对老木说一声感谢的话。
我看着老木蹲下来,勾着腰,笨拙地鼓弄着我的车闸。过了好长一会儿,像是修好了,他站起来,将车子推着走几步,试试车闸,又骑上车在院子里转两圈,反复试着刹车,最终仍是不放心似的,皱着眉头,又勾下腰去重新修开了。
我们这个老木老师应该说是很笨的,至少是热情有余而技术不足,都鼓捣了好久了,一个车闸还没有修好。
我有些着急了,因为天眼看就黑了。我怯怯地说:“木老师,要不就这样吧,一个车闸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凑和着骑就行了,反正这破车老是出毛病。”
老木倏地抬起头用一种过分凝重的眼神盯着我的脸,说:“不行!车闸不修好绝不能骑!”
我说:“可是天都黑了呀,我还怎么回家?”
老木就犹豫了一下,说:“我送你吧。”
车子修好时,路灯已亮,老木送我回家。一路上,老木和我并排骑着车子,也不说什么话,好象在沉思,瘦棱棱的脸上表现得很严肃。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谁也没有想到从此以后我们的老木三天两头锁我的车子,每次锁了车子的后果就是我放了学不能回家,而是留在学校站在老木身后看着他给我修车闸。老木撅着屁股弯着腰美其名曰在修车闸,可鬼知道他在鼓捣什么?反正是我的车闸被他弄得越来越糟糕。我还记得当初我的车闸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只是不太灵,刹车时要惯出三四米才停住,可现在这车闸被老木折腾得不是磨车圈挂车条就是根本刹不住车,或者是你并没捏闸它自己却刹上了车。
老木对这种状况却不苦恼,因为越是这样他越有足够的理由留住我。你可以想想,一个女生三天两头被老师毫无道理地留住,陪着他看他无聊地修车闸,这是多么让人苦恼的一件事啊。
老木对我如此反常的关心早已惹起了同学们的义愤,只是大家得不出一致的结论:说是老木对我好吗?可他的举动分明是对我的折磨!说老木对我不好吧?可老木明显是对我情有独衷的样子,那么尽心尽力地为我修车闸呀。倒是所有的人都相信老木是个虐待狂,可怜的我不幸成了他手中的羔羊。没有成为老木羔羊的女生不禁都暗自庆幸,同时对我报以深深地爱莫能助地同情。
老木修车闸的本领并不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有所提高,他仿佛永远是那么笨手笨脚,一个车闸总要鼓弄到天黑才罢休,然后就理所当然地送我回家。我能感觉出他很愿意送我,有时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磨蹭到天黑,就为了能一路陪我送我回家。
每一次陪他给我修车都要花掉我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常常在这时候愤懑地想:我这一天中的宝贵的二十分之一的生命就这样被浪费掉了,老木这讨厌的家伙,他简直是在掠夺我的青春啊。我感到深深的无处诉说又无法摆脱的悲哀。
“老木是看上你了。”我的好朋友小芯对我说。
“全班三十多个女生,怎么就我倒霉让他看上了!”我忿忿地说。
“你可爱呀,老木爱上你了!”小芯说。
“呸!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我说。
“我没胡说呀,如果老木不是爱上你了,又怎么会如此持久地跟你做这种无聊的游戏?”小芯一本正经地说,一脸关切。
“怎么会?他是老师啊!再说他多大年纪了呀,都可以做我父亲了。”我说。
“老师也是人啊。有个叫什么弗洛伊德的说过,老师都有恋生情结。你没听说五中那个老师?爱上了他的学生,就每天留下她补课,到后来双方都不能自拔,幸亏没出什么大事。你看现在老木对你是如出一辙啊,只不过补课换成了修车。小心点吧你!”
小芯的话提醒了我,也吓坏了我。回想一下,小芯猜疑得不无道理。有一次天热,老木给我修车时累了一脸汗水,我掏出手绢为他擦去了脸上汗水,转眼之间他却又流了一脸泪水,当时弄得我莫名其妙。现在想,那是因为他动了感情了哇。
未雨绸缪,何况现在雨都在下了呢,我得想法摆脱他。
机会还是有的。学校忽然要实行一个叫做“动态管理”的新举措,就是向全体学生征求对任课老师的意见,学校再对这些意见加以分析,作为任用每个教师的参考。
我偷偷做了工作,于是有二十三个男生和十三个女生投了老木的反对票,占全班半数以上。
小芯在投票上写得最露骨:“我觉得木老师对女生尤丽关心得不正常!”
接下来有了教导主任与我的一次秘密谈话,主任先是问了我与老木之间的一些情节,又让我讲一些细节,包括老木送我回家时在路上的诸种表现。我都一一交待,好象也没有说出什么来。主任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也有些意犹未尽。
最后主任说:“尤丽你不要有顾虑,有什么就说什么,你觉得木老师这人怎么样?他对你有什么反常吗?”
我沉默半晌,终于说:“我讨厌他,他对我过分关心!”
老木“下课”了,有一天上完课他面色凄楚地对我们说了最后一次:“同学们,今天就到这里,下课。”之后,他就在我们学校永远“下课”了。
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听说他调到一个比我们学校差很多的偏远学校去了。
我们班的女生都高兴坏了,好长时间了女生们一直害怕得要命,因为怕我的命运也遭遇到她们头上。现在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当然更是兴高采烈。
没有人想念老木,也没有人可怜他,本来嘛他也没失去什么,到了新学校他仍是做他的老师,教课,拿薪水,而已。至于是不是还找女生修车闸,那就不知道了,谁管他!
大约一年之后,从老木去的那个学校调到我们学校一个老师,任我们班的课。有一天,不知怎么大家跟这老师聊起了老木,他的话让我们集体震悚了。他说——
老木脾气古怪得很,跟谁也合不来,连学生都反对他,后来又调走了,不知调到了哪里。其实他也是一个可怜的人。据说他有一个漂亮的女儿,有一天,他女儿的车闸失灵了,让他给修,他正在备课没时间,对女儿说等星期天再修吧,女儿就骑了车出去了。可恰好那天女儿骑车下了个陡坡,又是弯道,车子刹不住闸,失控冲下去,与一辆迎面而来的大卡车撞在一起,当场身亡。
“老木认为是他自己没有及时给女儿修好车闸才导致了车祸,他无法原谅自己,一辈子也走不出这阴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