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香
法国大作家巴尔扎克说得好:
“爱情不只是一种感情,它同样是一门艺术。”
是的,爱情是一个不断磨合、调适和创新的过程,也是一项追求完美与和谐的工程。
古往今来人们渴望着纯洁的爱情,希望爱情永远“保鲜”!
——题记
《女儿香》通过一对夫妻间的悲欢离合,展现出当代都市家庭的矛盾现状和都市人的情感问题,以及子女在家庭中起到的举足轻重的作用。
他和她珍爱永恒的亲情,渴望持久的爱情,但却在日常生活的琐事中绊倒。破坏性的沟通不可避免地引发了情感危机,让彼此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隔膜越来越厚。争执高峰时缺乏理性头脑的冲动直接成了婚姻与家庭的隐形杀手。
回首过去方才发现,对方并无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他们开始诘问自己:离婚是慎重考虑的结果吗?然而,过度自尊和含怨记恨却让他和她都不愿退步。这时候,他们共同的骄傲——聪明、懂事的女儿早已从伤心、苦闷的泥潭中摆脱出来,振作起来,而且亲手为父母筑起了彼此沟通的大桥和各自往下走的台阶,并运用亲朋好友的力量进而治愈了他们的心病。
然而,他和她能了却女儿的心愿,摆脱世俗“好马不吃回头草”的旧观念而破镜重圆吗?
本书中关于婚姻和家庭生活的理念对每一个读者都会有所启迪。
人物表
刘妍媛—♥女儿
刘志国—♥父亲
徐艳—♥母亲
徐亮—♥舅舅
刘志国母亲
叶明辉—♥刘志国的同事
蔡惠兰—♥叶明辉的妻子
程佳妮—♥刘妍媛的同学、好朋友
王玲—♥刘志国夫妇的朋友,程佳妮的妈妈
周欢—♥模特,刘妍媛的好朋友
钟景顺—♥周欢的丈夫
张宇磊—♥刘妍媛的经纪人、朋友
戚颖—♥刘妍媛的服装设计老师
序一
叶辛
也许是我们的文学作品中描绘第三者插足、第三者搅乱正常的婚姻、《中国式离婚》一类的题材已经令人司空见惯;也许是探讨恋爱、婚姻、家庭、伦理的作品确实是太多了,现在有一个女孩,从截然不同的角度,写了一本书叫《女儿香》,来表达她的理念和她对待这一社会现象的感受。
这个女孩就是葛圣洁,今年才十八岁,正在读高中。不过《女儿香》已不是她的第一本书了,她的第一本书名《爱是永远的》,写的也是类似的题材。从书的副名“少女的呼唤”就能看出,她是站在深表同情的立场为离异、破碎家庭的姑娘们呼唤的。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我渐渐地察觉到校园中有一个‘特殊群体’:她们郁闷,她们消极,她们的脸上终日没有笑容。”于是她走进了她们的生活,写出了三个故事,为她的同龄人呼唤,呼唤一份父母双全的永恒的爱。
《女儿香》是葛圣洁在事隔两年之后的第二本书。她在这本书里又往前走了一步,那就是从两年之前的呼唤,到为离异家庭开出了药方:摆脱“好马不吃回头草”的旧观念,为孩子着想,破镜重圆。
这显然是葛圣洁美好的愿望。这一愿望值得重视和珍视。每一对选择离异的夫妇,每一对准备分手的男女,都要站在子女的角度,为你们的孩子深思熟虑,斟酌再三。说得直白一些,那就是为孩子想想,为孩子未来的成长想想。
不过,我仍得实事求是地说,有不少离婚夫妻,在决定各奔东西之前,也是为子女想了的,甚至正因为为孩子着想,他们迟疑过,犹豫过,但是最终,他们仍然选择了分离。毕竟法律是容许离婚的。不少离婚夫妇,还因为选择了分手,开始了新的感情生活,寻找到了原先没有的幸福。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到了另一件事,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自己还没经历过真正的恋爱,走进婚姻的殿堂,却雄心勃勃地报出一个选题,想要写作一部中年男女情感经历的长篇小说。审视这一选题的作家、评论家、教授无不对此表示怀疑。这不是瞧不起这位小伙子,也不是怀疑他的创作才华,而是希望这位年轻人关注他更为熟悉的相关的生活。毕竟,要创作出有深度的文学作品,还是需要阅历的。
葛圣洁还很年轻,前面的人生之路很漫长,她本人和她的同时代人,都还将经历更为精彩和丰富的人生。到那时,希望读到葛圣洁更为成熟的作品。
是为序。
序二
王晓玉
葛圣洁的名字取得真好。圣洁,这已经是抵达了天堂的顶层,耶稣的脚下,玛丽亚的怀中了。真的是想不出有比这更圣洁的名字来了。
圣洁先是会作文了,会当小记者了,会采访了,再就是会写小说了。十六岁的时候,她用笔蘸了自己对离异家庭中不幸同龄人的怜悯和关爱,写下了她的处女作《爱是永远的》。那本书反响很大,引起了许多读者的共鸣,其中当然大部分是对家庭离异问题有着一份特别的关注的人——除了若干专事研究婚恋家庭问题的社会学家,基本上都是当事人,而这个群体,近年在扩容中,所以,圣洁的小说的读者面,是够阔大的。
圣洁自己的父母恩恩爱爱,圣洁自己的家庭圆满和谐,因此圣洁写的不是自家的事,她的目光超出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说作者常常囿于其内的个人悲欢。圣洁初写小说的时候正读着初中三年级,如今她拿出《女儿香》时,也还是个就读高二的中学生,面临着几乎是无穷无尽的恼人的期中、期末、统考、升学考。可是圣洁却没像许多同龄的在学写家那样,喜怒哀乐全系于自身所在的中学生的生存状态之中。那些与圣洁几乎同时“出道”的小小写家,或以书写离经叛道之观念凸现其桀骜不驯的勇敢,或以宣扬另类的行为举止张扬其写作之个性,所向披靡的笔力虽然只是集中于传统教育思想和教学制度,争取到的呼应也就基本上是那与之共生的同一群,但是,毕竟能够大大地激发出为数众多的“同一群”的强烈互动,迅即造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轰动效应。轰动效应所带来的名和利,是显而易见的。圣洁却未为之所动。圣洁写下了这一本可视之为《爱是永远的》续篇的《女儿香》。她显然一心要跳出学校的圈子。被圣洁的笔划进的,又不止是同龄人。圣洁一如既往地熔化了自己的一颗悲悯之心,献给那些家庭生成了裂罅的人们。小小的圣洁关心的是大大的社会问题。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圣洁,她可以说是近数年中已经形成了集团军的少年写作群体中非常特殊的一个。
我向来不能苟同将文学当作私人化发泄工具的观点。我更赞同作家应有使命感的说法。在我看来,文学创作与个人日记之间的最大相同,是追求真实,是我笔写我心;而两者间的最大区别,则在于前者是一个艺术创造过程,后者则无非是个事实记录,包括事件记录和心路历程的记录。艺术创造是给别人看的,记录真实的日记却是只给自己留着的。给自己留着的,差不多就是隐私了,如果有彻底坦陈的欲望,尽可以在自家浴室里对着明镜自恋,而不必强求别人前来欣赏;如果想要以文字进行宣泄,则可以用日记的方式大书特书,而毋须通过种种方式去借助社会商务机构来追求出版发行。任何文字,只要一进入公众视野,那就必会产生社会效应,作为生产并公开了这些文字的人,就无可逃遁地承担起了社会的责任。我们常说的“作家的良心”是什么?在我看来,就是真实的笔,加上真实的社会责任心。怀着作家的良心、以高超的技艺创作出来的作品,是文学殿堂里真正称得上圣洁的作品。
葛圣洁正在向文学的圣洁境界努力着。她选择的这条路不太好走。我知道她为了了解自己并没有经历过的生活辛辛苦苦地奔走采访,好几次累得病倒在床;我知道她懂得宽博地掌握人类知识积存的必要,所以学习一直非常努力,创作都是课余,于是也就更加地艰难些;我还知道她发过一个小小的誓言,要“将爱进行到底”,其实这也很难,因为她还没有真正地品尝过人世间的艰辛和苦难,没有切身体味过在“爱”的对面的毒毒的“恨”和“恶”。我初读完这本《女儿香》时,禁不住掩卷莞尔:圣洁以她的小小的爱心,竟为书内的破碎家庭设计出了一条通向修复的康庄大道,最后营造了一个好莱坞式的大团圆结局!在我看来,这样的结局,只能说是一个欧文式的良好愿望而已,虽然她自己挺得意这样的构思。在为圣洁的博爱之心感动之余,我想向她提出一点希望:你得让自己的视野更开阔些,以求自己的精神品质往更高且更深的层次发展,因为只有不断地锤炼自己的精神品质,才能抵御住今后无穷尽的花样百变的诱惑,在圣洁的文学之路上走下去,走向永远。
2005年1月3日
于七宝紫藤苑
1
“哟,这车轮好像不太对劲嘛!”操着方向盘的叶明辉一边说着,一边稳稳地踏住刹车。他身姿矫捷地推开车门,下车查看汽车轮胎。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刘志国正闭目养神,说话声音一下子把他惊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睡意立即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立即跟着下了车,蹲在面包车的轮胎边,一同查看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这时,坐在车内的刘志国妻子徐艳从窗口伸出头问:“怎么啦……到底怎么样……志国?”
老实的刘志国回答说:“轮胎气不足了,恐怕要换备胎了。”
夏日里,车一停下,流动的空气就再也不光顾了,太阳火辣辣地烤着车厢,不太宽敞的车厢里剩下的就唯有难耐的闷热了。从车窗望去,成片绿油油的蔬菜在风中摇曳,一眼看不到尽头。远处,星星点点的现出几幢农家式楼房。
面包车孤零零地停靠在公路边,这里离他们的目的地佘山至少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然而现在,车里的人却只能看着别人的车风一般地飞驰在公路的跑道上,除了羡慕之外就束手无策了。
坐在车后排的是刘志国的妈妈、姐姐和他外地来沪的侄子、侄女,还有徐艳的哥哥一家,以及刘志国徐艳夫妇的女儿刘妍媛和她的好朋友程佳妮。他们刚才大多在路上争分夺秒地闭目养神,因此个个都睡眼矇眬的。
相比之下,刘志国的母亲倒是神采奕奕的。老人家七十九岁了,耳聪目明,走路也很有劲道,总喜欢自己出去散步。老人家爱动不爱静,每天一早的晨练是雷打不动的,锻炼的品种可多了,室外的有打太极拳,跳交谊舞,公园里的大合唱,室内的有下象棋,做按摩操,做家务(她觉得这也是一种很好的锻炼)。神采奕奕的她经常引来惊羡的目光,大家的眼睛都好像在说:哟,这老人家身体好硬朗,连舞步都跳得轻轻巧巧的。
“哎哟,时间已不早了,这车能撑得到山脚下吗?”刘妍媛担心地从车窗里探出头,向父亲刘志国发问。
几个亲戚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坐在刘妍媛旁边的二姑搂着她的肩头说:“媛媛,你呀人小心事大!别操那么多心了!”
刘妍媛不服气地撅撅嘴。她是个好胜心特强,凡事不愿服输的女孩。她一直坚持把“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作为自己的座右铭。如果要做一件事,那她就一定全力以赴地争第一。钢琴十级,绘画全国金奖,今夏参加高考,又考进了名牌大学。这一切都足以证明这一点。但是她并不以这点为荣,她引以为豪的是自己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她觉得,勇气和自信才让她在成功路上走得很轻松。
“我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不,先不换轮胎试试看?”刘志国问道。
叶明辉犹豫了一下,随后大着嗓门说:“咳!行,恐怕还能撑一会儿。”说着,他火速回到座位上,踏上油门。叶明辉是刘志国的同事,虽然年龄不到四十,头上的白发却不少,他自己戏称这是“来自生活的压力”。他虽然性情有点急躁,但热情豪爽,是个粗线条的人,有时会给人留下“马大哈”的印象。
汽车咕咚咕咚颠簸着,刚开了十多分钟,他又叫了:“见鬼!看来非要换轮胎了!还好,出发前我就把一些常用工具带足了。”
随后他一挥手招呼道:“志国,你来帮个忙!”说完便去拿工具。刘志国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白手绢,仔细地抹掉了额头的汗珠,随后慢吞吞地从车上跳下来:“我说明辉啊!凡事安全第一,还是小心为好,换上了备胎,在路上可以放心安全开车。”
刘志国做事一贯小心谨慎,保持着他当医生的职业态度。他一米八的个头,满脸的温和厚道,脸上有着上山下乡一代人所特有的沧桑感。一眼看上去就是那种居家过日子的男人,穿着永远是不变的衬衫加西装。
“我来帮忙,插得上手吗?”徐艳的哥哥徐亮问道。这是一个五十开外的男子,头顶略微有些脱发,人瘦小精悍,看上去似乎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力。他讲话声音低沉,每句话都说得慢条斯理的。
“嗯,不用了,我们两个就行了!”刘志国当着助手,叶明辉动作熟练,很快就装上了轮胎,满意地拍了拍脏手,两个男人先后钻进车厢,又轻松上路了。
前不久,刘妍媛的高考有了一个满意的结果,一家人就想在假期里放松一下心情,可是除了逛马路、进剧院、去公园之外,夫妻俩又想不出什么新鲜的主意。
一天,叶明辉到刘志国家聊天时,表示有同感:
“说真的,这市区都已经玩厌了,我……我也真想不出什么别的好去处。”
“要我说啊,就去佘山郊游吧!那儿空气好,而且还有佘山大教堂,百鸟苑和淀山湖呢!”刘妍媛兴高采烈地出了个点子。
“哎,近来好像是听说那里又新建了几个娱乐场所。”刘志国说。
徐艳点头说:“再说离上海并不远,要不我们就定下来去那儿吧!”
“好,我去借辆面包车,那样就可以多去几个人。”叶明辉兴致勃勃地说。
“就这个礼拜天,怎么样?”刘志国问。
“好,一言为定。六点钟出发如何?”
徐艳插上说:“媛媛这一年来太辛苦了,让她多睡一会儿,还是吃了早中饭再走吧。”她转过头来问女儿,“你说呢?”
“没关系,总不能让大家等我一个人吧!还是六点出发好。”
刘妍媛撒娇似的勾着妈妈的头颈,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她是个一眼看上去就与众不同的女孩:白皙的皮肤,传神的眼睛,精巧的五官,高挑的个子,纤长的身材,清纯得惹人怜爱。她稳如泰山地独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文文静静的,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但又时而冒出几句俏皮话来惹大家一笑。
“好,就听咱们小公主的。”刘志国和徐艳不约而同地说。
半个小时后,他们一行十多个人来到了国家级旅游度假区佘山脚下,徒步沿着台阶朝山顶走。
佘山自古以山色秀美而著称,是中国天主教的主要朝圣地之一,山腰和山顶各矗立着一座大教堂。几乎每个双休日,朝圣者都络绎不绝。矗立于山顶的罗马过渡时代式大教堂——圣母大教堂,宛如一座历经沧桑的中世纪古堡,雄伟壮丽,有飘然超脱尘世之感。
山中树林成片,空气新鲜,树影婆娑,竹涛阵阵。大家兴致勃勃,一步一台阶,有说有笑地走到半山腰。走出中堂的时候,他们注意到了几处惟妙惟肖的耶稣雕像,虔诚的教友们不时地在圣像前跪下,全神贯注地念着《天主经》。他们沿着耶稣十二苦路塑像一路朝拜,向山顶跪走着。这些塑像讲述的是耶稣被人迫害,为了人类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直到第三日复活的故事。每一个人都被耶稣博大的胸怀和无私的品格深深地打动了。
徐艳中等个头,留着披肩长波浪,穿着朴素但又很有品位。她是某公司人事经理,举手投足都有女强人特有的敏捷,但她说话柔声柔气,像是悦耳的音乐一样动听。她虽然有着女性特有的细腻感情,但同时她又是一个“弄堂里搬木头——直来直去”的妇女,能言善辩,和她丈夫的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因为天生丽质和悉心保养,她在同龄人中显得相当年轻。作为一个母亲和妻子,她无时无刻不关心着女儿、丈夫,尤其珍爱自己勤俭节约、一手“创办”的家庭。
她是个刚入门不久的教徒,女儿能顺利考进理想的大学,她心中对耶稣基督怀着感恩之情。这天,她便唤女儿在圣像前念经,刘妍媛充满神圣感地闭起眼睛,默念《天主经》,谢主恩赐保佑。
这时,其他人慢悠悠地在山路上散着步,都已经走到她们前面了。徐艳二人起身急匆匆地赶上,二姑转身对刘妍媛开玩笑地说:“照我说呀!信教无非是有个心灵寄托而已,媛媛这么聪明的姑娘,就是不求耶稣也一定会考进好学校的。”
二姑五十开外,微微发胖。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高高的额头,灵活的眼睛,显出一副精明的模样。满嘴虚荣客套,总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神气。刘志国只有这么一个姐姐,对她从来都是言听计从,还在单身时,他把自己的积蓄都存在他姐姐处,然而办婚事要取出自己的钱时,这个姐姐就脸色难堪,噱头噱脑借口讲存定期的日子还未到,利息损失太大,一再拖延,最后吞了刘志国一部分的积蓄。刘志国了解姐姐利欲心很重,知道她平时在钱方面看得相当重,经常为钱与哥哥和母亲斤斤计较。但刘志国不愿弄僵这层姐弟关系。
“我可不这么认为。天主教信徒是由理性认识到有位宇宙的主宰,全能的神(天主)而对他施以敬奉。这是最自然、最有意义的行动。绝不仅仅是你说的那样。”徐艳马上反驳。
“妈妈说得对,二姑。天主教是世界第一宗教,有它自己伟大的精神理念,我觉得这才是让人信奉的最主要也是最根本的原因。倘若像你说的那样,那么世界上科学最发达国家的宗教是基督教,而那么多有名的科学家都是天主教徒,英国人唱的国歌开头就是‘上帝保佑女王’,这些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刘妍媛向二姑解释说。
二姑本想讨好侄女,不料却“绣花姑娘打架——针锋相对”,弄了个自讨没趣。她只好自圆其说,给自己一个台阶:“哎呀,看来这宗教总有道理在里面,怪我对这不熟悉就瞎评论,倒是闹出笑话来了。”
徐艳早已习惯二姑“鸭子走路——左右摇摆”的为人,也不当回事。她走到人群的最前面,亲切地拉着侄子二兄妹拉家常。后来她随意地问道:“林林、娇娇啊,你们这次来上海是办事的,还是专程来玩的?”
“噢,我们来是想问上海的长辈借些钱,作为本钱做生意。”
“那二姑借给你们了吗?”
“她说自己女儿要出嫁,也要去借钱。”
“你们什么时候到上海的,这么快就对她说过了?”
“昨天我们一下火车就到二姑家去过了,可是她让我们向小叔来借钱。”
“噢,这样啊!反正阿姨我是没什么意见的,你们问志国叔就是了。”
志国家兄弟姐妹“姐妹俩一块儿出嫁——各人忙各人的”,而且人多嘴杂。徐艳听后心里明白,深怕把自己的三口之家卷到风波里去,也就三缄其口,不再多说。
刘妍媛亲昵地拉着二姑和奶奶,刘志国和徐艳笑着手挽手,大家参观了佘山天文台,在山顶的教堂里做了祷告就一路下山,直奔森林百鸟苑。
苑里山坡平谷相间,林幽树密,溪水潺潺。鸟语花香使得大家心旷神怡。
刘志国陪同徐亮和叶明辉,徐艳和二姑则带着孩子们,大家沿着鹦鹉馆、孔雀苑、鸵鸟区、鸽子广场、天鹅池、八哥林、画眉丛、锦鸡苑、休闲亭、喂鸟亭、百鸟剧场一路自在地走去,刘妍媛不时举起数码相机,把大家的笑容和可爱的动物都定格在镜头里。
“我太喜欢这个地方了!”刘妍媛对着父母高兴地说。
夫妇俩幸福地相视一笑。徐艳说:“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看到小动物就欢喜得这样。”
“你们可别小看动物了。除了外形可爱,有时候,动物还是我们人类的老师呢!”刘妍媛扬起眉毛。
“噢,此话怎讲?”刘志国感兴趣地问道。
“你们有没有发现:动物才是最会享受生活的。像狗,不管遭受过如何惨痛的欺凌和虐待,都会很快把痛苦抛在脑后,热烈地享受眼前的生命,细嚼能找到的每一根骨头。人经常会发愁,而猫却从来不这样,只要有一丝紧张不安,它就会去睡一觉,让焦虑消失。人每天为工作学习忙得焦头烂额,甚至没有时间休息。”
刘妍媛指指相机液晶屏里一只艳丽、娇小的芙蓉鸟,那只小鸟正在枝头引吭高歌。刘妍媛继续说道:“小鸟就最懂得忙里偷闲,即使每天要为温饱奔波不停,遭受风吹雨打,它也会经常站在枝头悦耳地歌唱一会儿。”
“媛媛,你说得太好了!”徐亮感慨地说,“真是江山辈有才人出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老人家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子孙是勤俭一生的老人在世上最大的财富。老婆婆爱和街坊里的同龄人聊天,聊得最多的是儿子又给她添了一台高清晰的电视机,媳妇在冬天和夏天对她怎么嘘寒问暖、添置衣物,孙女如何考上了名牌大学,三人如何带她一年一次到全国各地旅游,一点都不嫌她拖累。这些话,听得一些子女不常回家照料的老人嫉妒得只有眼红的份。
刘妍媛谦虚地摇摇头,可是大家众口一词地说,刘妍媛几乎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点:刘志国的细心、钻劲,徐艳的聪慧、善解人意。说得刘妍媛笑着连连摇头,她可不想引来这么多的夸奖。
这时,他们又挤到一大堆人群中观看大型的鸟技表演。经过专门训练的鹦鹉、喜鹊居然能表演“人鸟对话”、“跳迪斯科舞”、“做算术”、“走钢丝”等多种节目,大家看得忍俊不禁。
刘志国见他们都玩得很高兴,怀着一种满足而愉快的心情抬头望天。太阳高挂在正中,时间已近中午。
“哟,时间过得真快,我们是不是找个饭馆吃饭?”他说完用目光征求大家的同意。
他们在山脚下找了个“农家乐”饭馆。
徐艳一家做东。她热情地招呼客人们坐下,让店主端出本地竹林的散养鸡、油闷兰花笋等丰盛的农家菜肴。顿时,人人胃口大开,美味佳肴驱走了大家旅途中的疲劳。一条大鲈鱼端上来了,徐艳开始讲起钓鱼的故事。她说自己性急,总像猴子似的坐不住,与其说是钓鱼倒不如说是去透透气、亲近大自然的。而刘志国就不同了,他可以一动不动、专心致志地坐上老半天。一次他钓完鱼,收拾好渔具起身就走,把一同来的妻子都忘在了脑后。徐艳绘声绘色地讲着,刘志国照旧“嘿嘿”地傻笑,夫妻俩一闷一响的模样,惹得人都笑出眼泪来了。
吃过鱼后,菠萝肉馅酥饼端上来了。大家尽兴品尝着,欢乐的气氛也越来越浓。
这时,刘志国闻到酒香,贪婪地打量起桌上的花雕酒,似乎漫不经心地取过酒瓶,拿着瓶子的下部,隔着椅子先把舅子的杯子斟满,然后为其他人一个一个地轮着斟,最后好像不经意地把酒倒进自己的杯里。而这边患有胆囊炎的徐艳也顾不得忌吃鸡蛋的医嘱,大口地吃着鸡蛋。
刘妍媛早就注意到了父母的举动,暗自觉得好笑。她本想像往常一样制止,但是考虑到目前欢乐的气氛,也就网开一面了。
这时,徐亮站起来祝酒了。他向四周的人依次致礼以后,对着刘妍媛说道:
“各位,今天我还要恭喜媛媛考进了她梦寐以求的大学。舅舅要说的是,以你的能力和毅力,成才恐怕是迟早的事,也不用父母担心了,这是你的一大财富。而你的第二大财富呢,就是你和睦温暖的三口之家。父母健康,大家相濡以沫,和和美美。”
他高举起酒杯:“所以,我要祝你,也要祝大家都能和睦相处,享受人间亲情、友情的温暖,这些都是难以买到的幸福。祝愿大家幸福!‘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我再敬大家一杯。”
徐亮一仰而尽,所有人都拍掌叫好。刘志国站起来。他咳了一下嗓子,也许是酒喝多了,觉得舌头也不那么灵活,心里不免有些后悔。
“老娘舅,我们大家都把今天的快乐记在心里。我……我祝你,你们大家以后都心想事成,干杯!”
叶明辉因为开车不能喝酒,他举起倒满饮料的杯子,“腾”地一下站起来对刘志国说:“祝愿我们的友情长存,干杯!”
徐艳笑得很高兴,不停夹菜给客人。一会,她也举着杯子站起来。
“谢谢你们都流露了动人的感情,可是我心里的快乐和感激不是用语言所能表达的,谢谢大家真诚相待。”她似乎非常激动,说话也结结巴巴。
这时几个孩子叫道:“二姑,你代表我们讲几句吧。”
于是,二姑起身说道:
“我嘛,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和大家意思差不多,人图个什么?不就是快乐吗?我祝大家以后天天都像今天一样尽兴。”
大家酒足饭饱后,便去横店影视城参观。尽管是大热天,大家依然游兴浓浓。
这次亲朋好友外出旅游,徐艳比谁都感到高兴,因为郊游的原因是女儿高考的大获全胜。她喜欢阅读小说和音乐,倒不是为了有所造诣,而是为了发现美,为了能在心灵中唤起一种微妙的共鸣。她有一本满是娟秀字迹的摘抄本,上面用心记录着一些引起心弦细小颤动的词句、文章,她的许多感悟信念都来源于此。
众乐乐独乐乐,孰乐?未若与众。——孟子
一种快乐,享受的人愈多,则个别享受的也更加丰盛,因为火能生火,情能引情。——奥斯汀
下面还有她自己当时的感悟:
同乐能加倍,同忧能减半。
于是,她就想到了让大家一同分享他们的快乐。她一副快乐陶醉的神情,觉得自己好像沐浴在爱的河流中。
这天临睡前,她习惯地拿起报纸浏览一遍,忽然脑中闪过白天刘志国侄子讲的话,思索了一番,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推了推刘志国,说:
“林林、娇娇这次刚到上海,听他们说要问二姑借钱,二姑回绝了。他们准备问我们借钱,你准备怎样?”
刘志国不耐烦地翻了一下身体,侧身对她说:
“我父亲死得早,生活起居都是哥哥嫂嫂照顾的,我今天能过上好日子,也有他们的功劳,让他们生活得也好些,有什么不对呢?”
“话不能这样讲,是借是送,要说明白。倘若是送,就做得漂亮些;是借给他们的钱,就要立据借条,亲兄弟明算账,免得以后有什么矛盾。”
“我家的事你就别管了。”刘志国听得心里窝火,忍不住发脾气。
徐艳一听这句话就来气了:“亏你与我分得那么清,想当初我为咱们的婚房辛苦奔走半年多,好不容易得到名额,要交一笔房金,那时我们向你兄弟姐妹借钱,怎么没人借给我们呢?”
“你怎么又旧事重提了!他们不帮助我是他们的事,你气我抵什么用呢?”
现在不单提到刘志国亲戚的借钱不还,只要徐艳在刘志国面前一提到他们家借钱的事,他就怒火冲心,像一个被惹恼了的老好人似的涨红了脸,粗起了喉咙。
徐艳想,好吧,下不为例,她毕竟也不想伤他的自尊心。刘志国酒喝多了,神志迷糊,见妻子不再多说,也就昏沉沉地睡着了。因为第二天也是休息日,他一直睡到早上九点钟才醒。
以后几天,侄子侄女什么时候离开上海,刘志国是否借钱给他们,刘志国一字没提。刘志国家人来往上海,从来只打手机,或写信去刘志国单位。这样的单线联系,让徐艳感觉特别不舒服。可是刘志国除了工资固定的收入交给徐艳外,总是说他们单位的“外快”特少,连夏天的冷饮费都没有。徐艳仔细一思索,觉得不对头,渐渐起了疑心,心直口快地菱角包饺子——给他戳穿了。他就发闷脾气,憋了半天只吼一句老话:“不就是几个臭钱,用得着这样斤斤计较吗?”就这一句话,顿时让徐艳觉得自己特别庸俗,立即不吱声了。
刘志国就是这样,在外面文质彬彬,在家里却脾气暴躁,是典型双重性格的人。徐艳有时看着他,不禁会把他和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那个“暴力狂”医生联系到一起,心想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为此,徐艳不得不退让三分,倒不是害怕他像老虎一样吃人,而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想巩固家里的和谐气氛,因此常常息事宁人,忍气吞声地不多计较。
于是,有些怨气虽然暂时如过眼云烟一般消散,而有些矛盾却在心里不知不觉植下了根。
2
一个周末,刘志国回到家,悄悄从包里取出了一叠用报纸仔仔细细裹着的东西,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塞到徐艳手里。
“咦,这是什么呀?”刘妍媛刚从大学城风尘仆仆地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好奇地凑上去,想看个明白。
徐艳也放下了手里正写着的日记,打开纸包一看,又惊又喜。她扬起了一对细眉问道:“咦,这是什么奖金啊?数目好像不小吗?”
刘志国说:“奖金就奖金呗,还有‘什么’奖金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倒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我问‘什么’奖金就是问你这笔钱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发的,这难道你还不懂?”
“噢。”刘志国就把事情的缘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女俩。
原来,前不久刘志国的单位——一个市级重点医院正在安排职工分房工作。这也是最后一批国家优惠政策的福利分房。“物以稀为贵”,何况又是一套诱人的房子,全院职工人人趋之若鹜,唯独另有心事的刘志国。
然而,如此“天上掉下的馅饼”也不是人人可吃,还需按照每个员工目前住房情况、工龄长短、贡献大小、职称高低统筹安排。前几次刘志国就是因为工龄不够,错过了分房的机会。这一次,工作积极勤恳,学术钻研上进,与世无争、从不树敌的老实人刘志国,理所当然地得到了一套二室一厅房子的名额。
幸福婚姻并不是自然而然就有的,它需要努力去创造。
——w.a.彼得森
当领导满面春风地把消息告诉刘志国时,他却丝毫不兴奋。
他了解他的朋友——医院里的面包车司机叶明辉才是真正需要住房的人。叶明辉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单身汉,老实憨厚,有求必应。上次外出郊游全靠他帮忙才玩得足够尽兴。他和刘志国成了很铁的哥们。叶明辉的父母退休前工资不高,家里经济底子薄。叶明辉已是大龄青年,每次找对象都因为没有住房而得不到女方家长的同意。近来他新交了一个女友,两人情投意合,只苦于没有婚房,虽然女方通情达理,并不嫌弃他。但是,他连支付住房的预付款都捉襟见肘,婚期不得已一拖再拖,让他年迈的父母着实愁煞了。
心地善良、急人所急的刘志国不假思索地向领导说明了叶明辉的情况,最后明确向领导表态:“如果领导同意,我的名额就让给叶明辉吧,他比我更需要!”
领导同意了。他的善举也博得了院领导的赞赏,同事们的尊重。更重要的是,院方还为他破了例,额外发放奖金给他算作补偿。
如今,刘志国把奖金如数拿回家交给徐艳时,心情还是那么平静。他只是把情况平平淡淡地讲述了一遍,却在徐艳的心中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什么?你说什么?”徐艳听着听着,眼睛越瞪越圆,突然明白自己是梦里拾钱——白高兴一场。刘妍媛悄悄地伸了伸舌头,踮着脚尖走到一边静静地看书。父母的事情她是从来没有发言权的,只是她不明白,父母原来是不太吵架的呀,可这次……情况不妙,她只能急在心里。
近来徐艳不想一再谦让刘志国了。徐艳的理由是:孩子大了,应该能明辨是非了。自己一直如此,不但会给孩子留下个懦弱的印象,而且实际是助长了刘志国的嚣张气焰,于己于家都是有害无益的。
徐艳先前的喜悦顿时被一种强烈的失望所引起的恼怒完全替代了:“这么难得的机会,还是最后一次,你竟然会把房子让给别人!”
“你别急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一套房子嘛!”刘志国不以为然地说。
“还‘不就是一套房子嘛’!你说得倒挺轻巧。”徐艳和刘志国急红了眼,往常他们除了在借钱方面闹过分歧,很少为别的事红过脸。
这时,徐艳又委屈又怨恨地说,“你怎么不想想我当初为了分配到一套房子跑了多少次单位,费了多少口舌,留了多少汗水,还只是一室户。现在,你倒是……你倒是轻轻松松张一张嘴,就把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给放弃了!”
刘志国没想到徐艳真的生气了,局促不安地打断她的话,大声说:“艳子,我知道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没有住房是多么艰难,这我也是深有体会的。就是因为自己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我才想到帮别人一把,这有什么错的?你就别任性了好不好?”
“什么?倒变成我任性了!”徐艳气得声音提高了八度,横眉冷竖,“我倒想问问你了,刘志国,你有没有搞错?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就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了?你是瞎子逛大街——目中无人对吧?你倒说说看,你有什么理由,可以这样不尊重我……啊?难道我是外人,难道我不是你的妻子吗?”
刘志国有口难辩,对妻子的反应心里有些纳闷,音调也不禁低了:“艳子,你误会了。我不是这样想的,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别说了,你根本就是眼睛里……从来没有我。”
“怎么会呢?”刘志国在女儿面前尽量抑制自己的脾气,好声好气地说,“现在我不是把钱都交给你,把情况都告诉你了吗?这不是对你的尊重吗?你还要我怎样嘛?而且,先前我想你肯定会同意我的做法的,所以就直接作了这个决定,没想到……”
徐艳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怨气,她急躁地在刘志国面前支着脚跟旋来转去地来回走动,只觉得胸中有一股无名之火在熊熊燃烧。她像是被人夺去自己财富而气急败坏,用手指不停地在家具上用力敲打着,怒气冲冲、滔滔不绝地说:
“你的价值体系简直混乱透顶了。房子是大头,这点奖金算什么?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给你一点心理安慰罢了。尽管我们现在有房子,如果把分得的房子卖掉,就可以给女儿读大学派用场,这点你怎么没有想到呢?我们家里并不宽裕,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你怎么不想一想?”
“少了一套房子,我们的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了,用得着这么激动吗?”刘志国还是不理解徐艳的感受。
“你每天一门心思地扑在工作上,回到家里只知闷头搞什么研究、论文的,家里的事情都不管不问。得了奖,是你们医院的光荣,这房子理应是你按工取酬应得的。”徐艳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要你这么高的境界,你又不是活雷锋,你比领导还优秀,你为啥不去当院长,不去做局长?”
刘志国有点茫然失措,他扔下手中正在为徐艳削的一只梨子,终于忍不住像往常那样怒发冲冠:
“徐艳,你不要把话讲得这么难听,我对你这么信任,所以才告诉你,把钱一分不留地交给你,你怎么能这样挖苦人!我又不是存心和你作对。”
“你这只憨大!你眼中根本没有我,这么大的事也不尊重我,不跟我商量一下再决定,还谈得上‘信任’二字。我讨厌你!!”徐艳呜咽着哭出声来,她并不是个贪图钱财的人,她把家中的钱安排得妥妥帖帖,只是为了把家经营得更好,把女儿养得滋润,把老公服侍得舒坦。然而,当原本属于自己的财富归于别人的时候,辛酸、委屈还是一齐涌向心头。
徐艳眼睛里默默地流出了眼泪,那种女人情不自禁地流出的眼泪,此刻显得如此悲痛万分。
刘妍媛连忙去拿纸巾递给徐艳。她的嘴唇颤动了两次,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被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吓得一时什么也说不出口。
女儿的身影一晃,刘志国发热的脑袋像是给浇了一盆冰水一样顿时冷静下来。他很自责自己的坏脾气,其实他也不想伤害自己的亲人,但不由自主地就按捺不住了,让他疑心自己的肝脏和甲状腺是否出了问题。
他深呼吸一下,调整了一下情绪,想开口劝劝哭哭啼啼的妻子,可是他的口才不好,灵机一动之下想到了一个故事真能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于是转向徐艳:“艳子,你先别哭,听我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见徐艳呜咽着不置可否,刘志国硬着头皮,不得不耳边伴着徐艳的哭泣声娓娓道来:“艳子,这是托尔斯泰讲的故事:俄国高加索一带地方,售土地以‘日’计算。买地的人一天奔跑围得的土地就作为买卖之地,跑得圈子越大得到就多。一个人天亮就开始跑,中午时他已围得一大块地,他还嫌不够,再跑。太阳西斜,他开始焦急起来,但两腿发软无力,但距离终点尚远……当太阳完全消失于地平线时,他扑倒在地,命归黄泉。最后他得到的是六尺宽的坟坑地。这就是说,世界上多少人不正像这位买地者一生拼搏,到头来空悔终生。”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徐艳用力捂住耳朵,伤心地高声喊着,“自己做错了事还咒我死,刘志国,你真是太过分了!”
刘志国一下子噤若寒蝉,心想:“坏了,又弄巧成拙了。算了,还是闭上我这张笨嘴吧!再说下去事情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刘妍媛实在不愿看着爸妈如此争吵,她弯腰拎起刚刚放下的行囊,决定立即逃回大学城去。她轻轻地向父母打了声招呼,满怀伤感地走出了家门,心里空荡荡的。
父母除了简单的叮咛,谁也无暇顾及女儿了。
徐艳瞪大了泪眼,她的眼睛已经微微地肿了起来,眼白也是粉红色的。愤怒使她往日的温柔一扫而去,她冷笑着说:“哼,说不出话了吧?教训别人倒是一套又一套的,你怎么不说说自己呀?你就没有错的地方吗?”
刘志国克制着自己,低声嘀咕着:“我只是怕说错话,再惹你生气,又没有别的意思。”
以往少有的尖刻笑容依旧挂在徐艳的脸上,因为她的脑海里突然间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怕说错话?我看你是怕说漏了嘴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不会是把这房子的钥匙和产权证也都给了你那些亲戚吧?他们对你感激不尽了吗?还借口说让给了叶明辉,你当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就这样给你蒙混过关啦?”
“你不要再疑神疑鬼了!”刘志国忍无可忍,“徐艳,你怎么能这样得寸进尺?你再这样的话,我就一句话都不理你!”他十分佩服徐艳的联想能力。在刘志国眼里,这样自作聪明和诋毁他的家人是让他最不能忍受的。
徐艳昔日心里的委屈像大坝决堤的水一样奔涌而出:“好,刘志国,一说到你那些自私自利的亲戚就踩到你尾巴了,对不对?你用不着心虚!我倒想问问你,是谁背着我和你单线联系的?是谁问你借了钱从来不还,还认为天经地义的?是哪个八辈子沾不到边的亲戚听说你在城里就一股脑儿、像闹灾荒似的涌到你单位里来的?……”
“你给我住口!”刘志国“腾”地站起来,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声音大得把两个人都一下子震住了。刘志国气呼呼地喘着大气,徐艳肩膀因为抽泣而剧烈地一起一伏。这时候,他们面对面地站着,充满敌意地小心审视着对方,谁都不说一句话,好像一开口就要被对方识破玄机似的。
徐艳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两旁白皙皮肤下的青筋暴了出来。她首先打破了这暴风雨中短暂的平静:“好啊!你别以为你暴跳如雷,我就怕你?我再要问你一句,你到底是要和你的那些亲戚过日子,还是和我徐艳过日子?”
正在这个时候,客厅里的对讲机不合时宜地响了,单调的声音重复着,像是一个怪物在大叫一样,让两人烦躁不安。刘志国和徐艳僵持着,谁都不动一下。最后,刘志国终于被无休止的铃声惹恼了。
“喂?谁啊?”刘志国好不容易压住火气,冷冷地问道。
对方一定很快回答了,因为刘志国在愣了愣之后,口气明显变得热情、客气了。挂掉对讲机后,刘志国告诉气呼呼的徐艳,叶明辉一家特地登门拜访来了。
刘志国夫妻两人都是特别要面子的人,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在外人面前出家丑。徐艳一听,虽然大吃一惊,但还是赶忙擦干了泪水,去梳妆镜前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他们家在大楼的二十四层,于是刘志国趁着客人乘电梯的时候快速地把房间收拾了一下,尽量让人们进屋的时候就能看到一个整洁干净的住所。
他们忙活完回到客厅时,门铃就响了。徐艳把叶明辉和他的未婚妻、父母迎进了房间。
叶明辉一见刘志国,眼眶就立即湿润了。他感慨地拍着刘志国的肩膀,激动地高声说:“志国,你让我怎么感谢你啊!这次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你把房子让给我,真是了却了我们一家的心事啊!”
徐艳听到叶明辉对刘志国感激不尽,又想到刚才自己的猜疑,脸上发烫,心里不免有些尴尬。于是她礼节性地客套一番,借口躲到厨房间里给客人倒茶水去了。
“你们也真是的,还这么客气特地来跑一趟。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刘志国词不达意地说。
叶明辉的父亲抢着说:“哎,这怎么行呢?这感激之情我们是当面说也说不完的,电话里怎么说得清呢?”
徐艳这时端着茶水从厨房里缓缓地走出来了,心里暗自苦恼地琢磨着自己该说些什么好。
“刘大夫的爱人啊!这次我们真是得谢谢你们夫妻俩,如果不是碰上你们这样的好人,我们一家真的是走投无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叶明辉的母亲说着说着流下泪来。
徐艳见叶明辉一家如此动情地谢意不断,想到自己当初与刘志国结婚无房的窘迫年代,又见眼前叶明辉和蔡惠兰二人这么大年龄还为此不能成婚,她心流慈音,将心比心,不禁也对叶明辉一家产生了同情。
如今叶明辉的母亲一流泪,徐艳乱了手脚,急忙抽出面巾纸塞到她手里:“明辉和我们家当初的背景差不多,所以志国也是同病相怜。我们家志国和明辉关系又像亲兄弟一样,关键时候帮忙,应该,应该的。大妈,你别哭呀!儿子有了房子,不是马上就可以把媳妇迎进家里了嘛?”
刘志国一听徐艳的意思也朝着自己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对呀,艳子说得对。大妈!你应该高兴才对呀!”
“是啊,你比亲兄弟还讲义气,你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叶明辉父亲的眼眶不禁也红了。
徐艳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刚才还在责怪刘志国,可现在见到叶明辉一家对刘志国千恩万谢的情形,她也不得不稍稍原谅了刘志国。
“不过,志国为什么不事先和我商量一下,一点都不尊重我呢?”徐艳的心中结下了一个难解的疙瘩。
3
徐艳是个外表上新潮,骨子里却很守旧的女人。这一点充分表现在她对待传统节日的态度上。端午节,中秋节,甚至连已经被人们逐渐淡忘的七夕节她也照过不误。而过节的统一形式就是:准备一桌子丰盛的佳肴。
在女儿媛媛看来,母亲徐艳是个做事有条不紊的人,精神小资式的妇女。她希望丈夫、孩子围在身边,和和睦睦,平平安安才是她一生最大的满足。所以,在众多节日中,中秋节更是重中之重。
这一个中秋节,在徐艳看来有些美中不足。女儿媛媛远在松江大学城,三口之家要团圆比较困难。不过,两人团圆也是团圆。徐艳买回熟食,忙碌着丰盛的晚餐,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刘志国回来。
时钟滴答滴答寂寞地走着,窗外的夜色也越来越浓重了。
徐艳坐在沙发上,表面上看来神定气闲地看着书,心却早飘到了书外,不时朝挂钟张望着。转眼已过六点了,仍不见刘志国回家吃饭,她肚子里“空城计”越闹越厉害,但是心里仍旧执意要等刘志国回来共进晚餐。否则这团圆饭不是名不符实了吗?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十分钟又过去了。
“就是路上再堵也应该到了呀!”徐艳心里捉摸着,“不会出什么事吧?”
想到这儿,她再也按捺不住地摁下了刘志国的手机号。
“喂?”电话那头,刘志国安然无恙响起的声音马上证明徐艳多虑了。
徐艳心中的怒气顿时冲上来:“你在哪里?”
“我这儿有一个病人,牙齿疼得不行,赶到我这里挂号时间刚过。我想别人来一趟也不容易,今天中秋节,如果不给他看,别说吃饭就是睡觉也不安稳。”刘志国依旧慢条斯理地说。
“噢!你倒还记得今天是中秋节啊?”徐艳委屈地说。
这时,听筒里传来的周围热闹的说话声让她顿时起了疑心:“真的是给病人看牙吗?今天医院里怎么,人人都加班了?”
“不是不是,我现在在外边吃饭呢!”刘志国小声解释道。
“什么,你在吃饭?怎么说都不和我说一声?”
“这不现在和你说了吗?”
“好,刘志国!你倒忍心让我一个人饿着肚子等你!”徐艳又生气又委屈。
“好了,好了。你别急,半个小时以后我就到家了,啊?”刘志国一说完,急匆匆地挂断了,让徐艳恨得气不打一处来。
“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刘志国拉开灯时,看见一尊复仇女神雕像似的徐艳。这时时钟上已是八点半了。
夜晚,明月高照,清彻的月光从窗外射进屋里,本应是一个美酒佳肴,赏月听歌的美好夜晚,而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怎么啦?”刘志国问道。
“噢,你倒还想要我等你一晚上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志国说。
徐艳此时心中的失望早已化成了怒火:“你的行动不就是为了说明这个问题吗?你不在乎我,你只在乎你的病人!你的脑子里除了病人还是病人!病人!!”
怨妇的泪水流了下来:“你有没有想过,中秋节,我一个人在家盼着你回来吃顿团圆饭?苦苦地等着你,一直等到肚子饿得发疼?”
“那,你知道我要晚回来,你就先吃嘛!”刘志国说着起身给妻子拿来条毛巾。
“‘我知道你要晚回来’,你倒说得出口?如果不是我打电话给你,你连想都不会想到我!你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感受。刘志国,我问你,我到底是不是你老婆?”徐艳高声说。
刘志国看妻子的脸色不对,犹豫地回答:“你不是……谁是啊?”
“哈,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婆。你倒知道你还有一个老婆!啊?”徐艳冷笑着。
“艳子,有话好好说。用不着这样冷嘲热讽的。这样大家都不好受!”刘志国生气了,徐艳的冷笑像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一样直直地插进了他的心里,生疼生疼的。
“你居然还知道不好受!真是笑话!”徐艳继续拔高了嗓门,“我问你,刚才谁请你吃饭了?”
“一个病人,她也是临时才请我的。”
“病人?临时请你都那么赏光?是不是女的?”徐艳厉声问道。
刘志国无所谓地脱掉了外套,话里含着怒气:“是女病人又怎样,我们只是吃顿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吃顿饭?没这么简单吧?我看是约会还差不多。中秋节晚上和别的女人团圆,把老婆倒晾在家里,你怎么不承认她是你情人?”
“你看,你看,越说越离谱了!”刘志国恨恨地跺了跺脚。
“不说话了,是吧?你敬业,爱加班。只是不知道这算不算加班,就算你义务劳动罢了。哎呀,真是人民的公仆啊!这么好的人现在哪里去找啊?”
“住口!我回家不是来听你唠叨的!”刘志国吼道。他沉默多时,再也控制不住怒气了。
“终于生气了是不是?”徐艳笑了,“你也会生气?我还以为你是石头心肠呢!你说,那个女病人是做什么的?那么多病人为什么就她一个请你吃饭?还要特意挑在中秋节这一天?”
请客的女子其实叫小张,是一家药品公司的业务推销员,还算是办公室里的半个熟客,说话实实在在,贴人肺腑,大家都爱和她聊天。这次,她请了一科室的人去吃饭,因为她一个朋友的饭店在这一天开张,小张乐得捧场、请客,一举两得。刘志国沉默着,他不想告诉徐艳,他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徐艳不信任他,他就是再解释也白搭。
他的沉默更加激起了徐艳心里的不满。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企图刺激他开口。
时针渐渐指向十点。他们面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徐艳休息了片刻,越想越气,心里寻思着一些能戳中对方痛处的话,这样可以给自己解解气。果不其然,她挖苦嘲讽的话终于起了作用。
刘志国突然大声地叫喊道:“我就不告诉你,怎么了!为什么样样要汇报?我还有没有做男人的尊严?”
他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都弹了出来。他现在仿佛已经忘记了这个家庭的存在。他歇斯底里地自言自语着,像绝望的疯子一样。他今天一定得讲,必须要发泄。因为他觉得自己心中受的“苦”太重,把他的心压得太沉,沉得似乎透不过气来。
就在刘志国吼叫的瞬间,徐艳忽然想起门和窗户都打开着。爱面子的她唯恐被邻居听到,心急火燎地奔过去迅速把窗户一扇扇关紧,再重重地把房门关上。
当她在关门窗的一刹那间,刘志国已冲到房间里将书桌上的物品统统扫荡到了地上,他又冲到客厅里,将玻璃杯奋力地朝地上摔。刘志国癫狂的模样好像是谁激怒了他,似乎他长年累月试图避而不见的愤怒在顷刻间都发泄了出来。他克制不住自己,对着徐艳大声叫着。
“你这个女人,我要你管!”他边说边扔柜子上的镜框,像个失去理智的人一样见一件摔一件。
惊慌失措的徐艳对他束手无策,家中每一件物品都是她精心挑选的,爱惜如宝。徐艳赶紧去夺,他扔一件,她去夺一件。慌忙之下,一失手东西没夺回,却在刘志国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指甲划伤的血印。
这下子,他更恼怒了,发狂似地冲到厨房,嘴上大声吼叫着:“你再惹我,我……我就把你杀掉!”
徐艳惊恐万分,心想:刘志国这回恐怕是搬进弄堂的木头——转不过弯来了。假如他真的在厨房里拿了刀出来杀人,一场悲剧就将不可避免地上演了。只要短短的几秒钟,这个家就会在他头脑发烫的几秒间被蒸发了!!她不想死,她不想让刘志国做出疯狂的举动,更不想让女儿无辜地成为孤儿。
徐艳用两只痉挛的手,奋力地扭开房门锁,让左邻右舍都能听到房里的动静。
她站在屋门口,全身抽搐了一下,随后她突然呜咽起来: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问问你自己,你说了些什么?你说这些对大家有什么好处?”
“难道我说错了吗?”
“你还执迷不悟,真是无药可救了。我告诉你,今天我是绝对不会回家的。”刘志国恶狠狠地大声说。
徐艳的脸色煞白,泪珠从她紧闭的眼皮里流出来。她第一次怕极了,只要看看她颤抖的双肩和扭曲的面孔,就可以猜出她痛苦到何种程度!
徐艳和刘志国当年是上山下乡的返城青年,在媒妁之言的形式下相识。他俩纯真的心没有偶像,当他叩响她的心扉时,她便认为这个人就是自己最值得爱的。他们迅速进入了互相渴望、互相牵挂、互相爱慕的汛期,一眼认定了对方是自己最终的归宿。
他们觉得一见钟情并不意味着爱的浅薄和轻率,为什么有的人几十年都爱不起来,而往往有些人却在几分钟里会深深地爱上,这就是她与他的缘分,是一种默契,一种感应,一种机缘。她俩的爱不牵涉金钱和地位,是一种最纯洁、最无私的情感。
婚后的生活很幸福,凭着徐艳勤俭持家和刘志国的朴实能干,两人的小日子过得挺和美。
结婚时申请住房,装修新房,徐艳寻觅的好工作,孩子就读的好学校,这类关键性的大事,徐艳前前后后到有关部门去申请、走访、搞公关多少次数连自己也记不清楚。不用丈夫操劳费神,她自己撑起了家庭的半边天,把大事安排得妥妥当当。而刘志国呢又的确是个好帮手,好学的他不仅自学考出了医师和会计双证书,戏称是家庭的“双保险”。
然而,中秋节那晚过后,徐艳满腹伤感,心情糟透了。结婚这些年,徐艳习惯写日记,她给它取名为《爱的故事》,因为她相信每一个人都是由于爱才紧密地联系到一起。无论是友情、爱情还是亲情,倘若没有了爱,世界就不复存在;一个人的生活中没有了爱,那他就是行尸走肉。
她坐在电脑前,敲打着键盘。时而轻擦眼眶里溢出的泪水,时而深深地叹一口气,将自己的心路记录在电脑里。
她又一次播放了潘美辰演唱的《我曾用心爱着你》:
“我曾用心爱着你,为何不见你对我用真情,无数次在梦中与你相遇,惊醒之后你到底在哪里?不论时光如何被错过,如果这一走你是否会想起我,这种感觉往后日子不再有,别让这份情换成空。你总是如此如此冷淡,我却是多么多么的寂寞,事隔多年你我各分东西,我会永远把你留在生命里……”
这天,抒情优美的歌曲在她听来,简直是让人肝肠寸断。
窗外,暮色正渐渐聚拢,而夕阳一点一点下沉的血色,看了令人心痛。
她闭上痛苦的双眸,伏在桌上。蓦然回首,她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阵香甜,一阵阵痛楚。她渴望拥有自己温馨的家,她痴情地努力读懂爱情的哲理和真谛,她时时刻刻都在寻觅着,企盼着,等待着。
徐艳心情矛盾,痛苦万分。回忆只属于那些曾经香甜或苦涩的日子……只有爱过和恨过,才会拥有回忆。而今,回忆敲击了她心灵的门扇,那些苦楚的,悲凉的,灰色的回忆将她本来就很忧郁的心噬咬得千疮百孔。她索性趴在桌上不停地写起来,在日记本上尽情地倾诉心曲……
爱的故事
九月三十日 多云
天黑了,躲在黑夜里的城市和着人们均匀的呼吸慢慢地睡去,可那一盏盏的街灯像一颗颗夜明珠点缀着童话里的迷宫。这时,最不安静的要算我这颗寂寞的心。什么回忆啊、思念啊、联想……种种念头都会浮上心头。
那时的志国是那么地真诚、认真,有枯海作证。岁月的锈蚀竟然把动心的一幕浸泡化糊,时光的延伸居然把古老的爱情熨烫得苍白。现在,我只有对着你,日记,我的忠诚的朋友倾诉着心中的不平。
我不禁想问:那个曾经温文尔雅的男人到哪儿去了?那个从前疼我、爱我的丈夫到哪儿去了?那个往日一门心思关心三口之家的好父亲好丈夫又到哪儿去了?
志国变了,完完全全地变了。
任何事,他都不和我商量了,甚至连最后作下的决定都不愿告诉我。家里他不爱呆了,宁可在医院里无偿地加班加点。往常他承包的家务也让他厌烦了,经常骂骂咧咧。我难以想象那么多的缺点突然像雨后春笋一样在他身上爆出了芽。最严重的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只要我一开口,他就不分是非地和我争吵。鲁莽的他这一次居然还像一头疯牛似的在房间里横冲直撞,而后一去不归,他顾及到我的感受了吗?
唉!这一切简直像是一场沉睡不醒的噩梦一样。
终生难忘的爱破碎了,留下了终生难忘的遗憾。心的哭泣使我现在的日子没有了晴天,泪水滂沱让艳阳天成了彻头彻尾的雨季。
我何尝不想与他心平气和地说理呢?可是,每次的谈话都不由自主地升级成了争吵,也许满脑子都是“我没错,是我的另一半错了”在作怪吧,让对方没有了招架周旋的余地,所以才恼羞成怒。这种争吵似乎用刀子在我们两人的心上深深地刻下了两个字:伤心。
难道,这又是我的错吗?
夫妻间的感情从来都是“冷暖自知”。只要伤心过一次,心房的伤口在空气中就会被感染,溃烂也许只是早晚的事。婚姻来得珍贵,守得艰苦,要失去却是那么的容易!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你越是握紧,它越是挣脱,你越是在意,它越是远离。就像手中抓起一把沙子,越握得紧,从手指缝里漏出的沙子就越多。恐怕是我太在乎志国了吧!我太爱他在他看来却成了一种负荷。也许给他的爱太多,便会被放纵得不再小心去珍惜。
我默默地凝望着镜中自己憔悴的面容,对自己说:“别在回忆中过日子了,在感情上我已经是个可怜的乞丐了,不会重新装饰修建那座荒凉的花园。”
算了吧!所有的悔悟和留恋都已经没有价值了。我已经受够了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厌恶了只有泪水和伤心的婚姻,痛恨不解我心的刘志国!
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可是,媛媛怎么办呢?她能理解妈妈的苦楚吗?
感觉告诉我,破碎的婚姻带来的只有眼泪和仇恨,决不会让孩子幸福的。倒是快刀斩乱麻,还孩子一个清静,同时也把自己从拘禁已久的牢笼里解放出来!
不要犹豫了,既然感情不再,缘分已尽。
街上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
下班后,刘志国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踱步,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心情沉重。他不明白自己的婚姻怎么会如此糟糕,他觉得好像是冰凌挂在了胸口——冷透了心。
他讲不清心中的负担和精神上的麻木,道不明心中的痛楚和不知在何处的伤口。这些究竟是什么造成的,他是黑夜里吃黄瓜——不知头尾。而它们又确实使他感到精神上的压抑。
他闷头走啊走,眼前被一家酒店的灯光吸引了,他无精打采地向灯火辉煌的店内走去。这时他已溜达了很长时间,他也走累了。他想进去坐下来歇歇脚,喝上几口绍兴酒,以酒浇愁。可是一有这个想法,他又感到店内兴致勃勃的顾客多么潇洒自在,自己像个可怜虫似的,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又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重新踏上那条毫无方向的去路。
“我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呢?”他心里想着。一面在找可以使他高兴起来的地方,可是他找不到。最后他朝僻静的街边花园走去,他选择了孤独。
他看见一条长凳,便坐了下来。刘志国脑中又浮现出了往日的一幕幕。
“你在外边吃饭,为什么不打电话说一声?”
“我们家不准有这种不负责的情形出现……”
每次遭到妻子的指责,他都会思索着究竟哪几次准时回来或是打电话通知过,用来回击她添油加醋的指责。妻子夸大的训斥,使他十分反感,更不愿承认或改变自己以前的无心举动。
刘志国想起前些天单位里碰到不顺心的事,自己情绪低迷。回到家里他懒得说话,见了谁也不想搭理。他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心里浮躁,手中的遥控板不停地调换着电视频道,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徐艳问:
“志国,今天为什么不高兴啊?碰上什么事了?说出来听听。”
“没有啊!我很好。”
“晚上有烤鸭吗?”
“……”
“我在和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徐艳生气地问。
“啊?和我说话?你在说什么?”
“我在问你有没有买到晚上吃的烤鸭?”
“没有。你没看到我很累吗?”
徐艳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没买?不是说好晚上吃这个的吗?”
刘志国沉默着专心看电视。
徐艳发牢骚地说:“你就不能说声对不起吗?”
“对不起,对不起,难道还要我跪下来对你磕头吗?”刘志国也火了。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刘志国依旧沉默不语。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冷冰冰的。”
“我不想与你吵,你就让我耳根清静些。就算要去买烤鸭,最起码也得让我看完这节目吧!”
他爱理不理,不愿多说一句话,用沉默来对付妻子的唠叨。
那天正巧,他们的老朋友王玲路过他们家。
王玲是做心理咨询工作的。当今社会竞争激烈,工作和学习的压力造成心理抑郁的人不少,家庭问题直线飙升,而且人们对心理咨询也改变了原来的老眼光。于是,她的工作忙得焦头烂额,连休息日都脱不开身。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就想到了她的两个老朋友。
进了门就见到夫妻俩脸色不好,还没等王玲询问,两人就争着向王玲数落对方的不是。
刘志国委屈地说:
“我下班回到家已经很累了,需要安静休息,可是她关心的话不说,相反还要冷嘲热讽。”
尽管刘志国表面如同玻璃般坚硬,但他的内心也很脆弱,不堪一击。
王玲就顺着他的意思对徐艳解释,她说:
“志国他想到自己担负着养家、工作、社会等各方面的责任,有时会感到疲惫不堪,却不得不装出潇洒的样子。其实,男人有时比女人还需要安慰。”
徐艳很不理解,怨声怨气地说:
“那他为什么不好好告诉我呢?”
“你也知道志国是个内向的人,他嘴上不说,就要靠你这个做妻子的细心体谅了。”
王玲又把话题转向刘志国,说:
“其实,把不满和想法都藏在肚子里只会给大家带来更大的伤害,沉默有时是一种有效的对策,但是有效的却不一定都是积极的。”
刘志国确实这样想:“我不能表达我的感受而又不伤到她,而且我一说她更加滔滔不绝,所以,我最好什么都不说!”
王玲还想说的是:不论以什么理由做借口,沉默都可能是最具破坏性的武器。因为别人能从他的行为里读出对自己的极端轻蔑。即使对方没有体会到这种攻击,沉默背后隐藏着的愤怒,还是会在积压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爆发出来,这也是很多家庭争吵的原因之一。
可是,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刘志国两人又开始口角大战了。
“我关心你,讨好你,给你端茶,给你拿拖鞋,你为什么还是这种态度?”
“我不关心你吗?我努力挣钱让你过上富裕日子,所有男人都能这样做的吗?”
“上海滩这样的男人多的是,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时刘志国上了心火,手里拿着搪瓷杯狠狠地朝台上一放,他怒目圆睁,变大嗓门来表达他的愤怒。这种行为自然激起了徐艳的怒气,两人顿时“淹没”在愤怒的浪潮中。
王玲也站起来,对他俩说:
“夫妻每次吵了架,伤了心,心态失控时,应该适当给自己一个空间当作疗伤期,从对方角度出发思考问题找到解决方法,就不会旧病复发了。”
她努力抑制对方的争吵继续说:
“可是婚姻需要双方用心去经营。夫妻各有所爱,只要投其所好,就能时时感觉到被对方的关爱和尊重。为什么不考虑这些而一味过不去呢?结婚之初,互相信任,互相体贴,因为年轻,还新鲜,感情还不成为一种负担。这些互相体贴的感觉难道就渐渐地随岁月而被你们淡忘了吗?”
可她一时也难以解围,眼前的一幕让她意识到两人的问题还真不小,有空得经常去做做他们的心理工作。那天她另有事办,只好先走一步离开了刘志国家。
刘志国面对着布满绿色灯光的树丛,内心的痛苦如波涛汹涌,如云团翻腾。他无处可以倾诉,他怕家丑外扬,他活得太孤独,太寂寞,太痛苦了。
他曾经不经意地对姐姐提起两人间的矛盾,说:“徐艳时常用绘声绘色的形容词和夸张的语句。文学作品里没有这些会显得太平淡,可是日常生活中跟我讲这种话,并不能起到沟通,让对方改正缺点的目的。”
姐姐胳膊朝里弯,认为弟弟被欺侮了,就出点子说:“要我说啊,这男子汉大丈夫的身边一定要藏些私房钱。你想,有了钱,做妻子的自会对你奉承拍马,看你脸色,也不怕她到时候要离婚。”说者有心,听者不知不觉地把这话印在脑中,在经济上也有意向徐艳有所保留。
二姑的话,不知怎么地传到了徐艳的耳朵里。这一来,她暴跳如雷地要求刘志国给她一个说法,他无言以对,徐艳又不罢休地闹到了二姑的家里,双方的关系一下子弄僵了,不可避免的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又有一次,他下班的时候正巧碰上了药品推销商小张,两人同路。一路上小张的话句句说到他的心坎上,于是他破天荒地和别人聊得很投机,直到下车的时候他还觉得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朝车上的小张挥手道别。这一幕居然全被特意来给自己送伞的徐艳看在了眼里。她气呼呼地扭头就走,也不顾身后的他被雨淋得变成了落汤鸡。随后的一整夜,徐艳历数他的种种罪状,却丝毫不给他说明情况的机会。刘志国实在想不明白,这件不经意的小事居然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一个误会,而且在导致他们分手的因素中占了很大的比重。
从此,两人相对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大动口角,闹得家中鸡犬不宁,生活中有的只是泪水和争吵,欢乐和默契从他们的生活词典里彻底消失了。
唉,往事真是不堪回首。
这时刘志国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冒出了一个念头:“唉,难以凑合了,还是离婚吧!”
刘志国开始思考着这个问题,他站起来,慢慢走向外滩江畔,他又凝望着江面上升起来的月亮;它像一个晶莹的、神圣的天使一样注视着自己,向他远远投射过来一股冷冷的光芒。
他忍不住喃喃地说:“多么凄凉孤独的月亮,陪伴着我这个孤独的人。”
他伏在硬硬的岸边栏杆上,看着渔船驶过时没有水声,也没有桨声,它是被吃足晚风顺着潮水慢慢地推着前行的。他心里想:“如果生活在那条渔船上,那会多清静啊!”他无助地凝望着天上的星空。
4
一场持久战最终以双方的疲惫不堪而告终。
刘志国和徐艳双方都已彻底失去信心,甚至都懒得与对方说话了。但刘妍媛毕竟是他们的心头肉,双方都为此大伤脑筋。
事实上,他们的持久战都是背着女儿进行的,倒不是虚荣心作祟,而是看到上次女儿大受刺激的模样,实在不想让女儿再伤心了。为此当刘妍媛周末回家的时候,他们还不得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相互间还是客客气气的。
刘志国做到这点还容易,他原先话就不多,而且心里有事总是闷在肚子里,别人很难察觉到有什么异常。但徐艳就万分艰难了,和刘志国截然相反,她是个什么都露在脸上的人,平时是个话匣子,心情越好话就越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要她往心里藏事真是比让她别打扮还难,好不容易熬了几个休息日,总算没有露出破绽。
这天,刘志国和徐艳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正在看报的刘志国突然站起来,严肃地看着妻子说:“我想我们得谈谈,到底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媛媛。”
他的妻子一听到媛媛两字,立即把藏在报纸后的头伸了出来:“你说怎么办呢?要不先告诉她我要去外地出差一阵吧!”他们双方都已经决定让刘志国来抚养女儿媛媛,因为在一次争吵中,徐艳赌气让刘志国来负责女儿,一来大学费用可以让他无力再去管兄弟姐妹的闲事,并且因此而吃亏,二来呢可以让女儿依旧留在早已习惯的环境里,不至于失去更多的安全感。徐艳的脸色难看得吓人,其实离开心爱的女儿何尝不像挖去她身上的一块肉,令她疼痛无比呢?只是,她一切都为了父女俩考虑而已,到最后,反而把自己的感受给忽略了。
“不行,这样不好。”刘志国铁青着脸说,“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事后媛媛知道了实情一定会恨我们瞒骗她的。”
“那怎么办呢?”徐艳面露难色。她双腿不住地颤抖,遇到难事、心烦事时,她总是这个不变的动作。
“依我看,还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吧。以前我听人家说,要明确地告诉孩子大人离婚不是她的错,而且父母以后永远会爱她,这样会把对孩子的伤害降到最低,减少他们的顾虑。”
刘志国踌躇着,最后像是下了决心,说:“要不我们就这样告诉她吧!”
徐艳漠然地点了点头,心酸的泪水汹涌而出。
当天,刘妍媛回到家,屋里没有一点声响。她很纳闷,以为爸妈还没回家,但她一进门就看到爸爸、妈妈和舅舅三人围坐在一起,表情严肃,像是在开一个家庭会议。
舅舅徐亮在妈妈的大家庭里是个众所周知的好心人。他说话通情达理,做事顾全大局,以善于做“调解员”闻名。谁家有了大大小小的摩擦,他都会热心地把两边都劝一劝,因此得了个“老娘舅”的美称。随着名气的日益增长,哪家有了难以决断的大事也都习惯恭恭敬敬地把他请来,听听他的意见。
刘妍媛受了大人的影响,对舅舅一向很敬重,忙不迭地和他打了招呼。但很快刘妍媛就被爸爸郑重地告知了父母离异的事。
突如其来的巨变,刘妍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的脸上习惯性地出现了一种调皮的神情,她看着刘志国:“什么,你要和妈妈离婚,你们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不,媛媛,”徐艳哽咽着,“我们没有开玩笑。我和你爸爸性格不合,实在没法再相处下去了。”
刘妍媛像是哑巴一样,突然间说不出话来了。她反复地搜索着大人们的脸,想从他们的表情里揣测到他们的心思似的,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但这已经没用了,两人都一副“这就是最终结果”的模样。徐艳的眼泪汹涌而出,像是被炸裂的水龙头再也关不住似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歇斯底里地大声嚎哭着,精神几乎要崩溃了。一旁的刘志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身体整个埋了进去,好像要从地面上消失一样,他的头也痛苦地躲在了两只大手后面,仿佛要把所有的伤心和痛苦从眼前抹去。徐亮满脸的遗憾和惋惜,让人能联想到一个医术精湛、尽了全力、最后仍没能挽救回病人的医生。他默默地看着刘妍媛,脸上的神情仿佛在对她说:“不要太伤心了,现实虽然残酷,但却是无法回避的。”
刘妍媛毫无准备地被这个晴空霹雳惊呆了。她软弱无力地贴在门框上,连肩上沉沉的书包都忘记放下来了。
这个家就这样散了吗?眼前这对以往还算和睦的夫妻怎么突然间反目为仇了呢?
绝不可能!刘妍媛分明记得上个礼拜天他们看起来还是和和气气的,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啊。刘妍媛想着,似乎在绝望中找出一丝光明,她刚想把自己的发现提出来,来解答目前这个难题,但是母亲小声的哭泣把她从幻想状态中猛地惊醒了。
刘妍媛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哭了,这个高大的硬汉,居然落泪了。记忆中,父亲是从没哭过的。而此刻,这个蜷缩着垂着泪眼的人就是从小自己心目中高大的父亲吗?
“为什么?你们昨天还不是好好的,怎么今天说变就变了呢!”满腔的委屈终于使刘妍媛打破了可怕的缄默,她大声地叫了出来。
“媛媛,感情的事是说不清楚的。”徐艳沉重地闭上了双眼,用疲惫不堪的声音说,“我和你爸爸很早就已经有摩擦了。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你,怕影响你的生活和学习。”
刘妍媛看到一旁没有言语的徐亮,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好像默认了这一切。
刘妍媛用力捂住了耳朵,再也不想听他们的任何解释了。他们的话都是马后炮,对保卫一个完整的家庭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了。一阵难以抑制的恐惧成了疲软无力的刘妍媛的唯一动力,她一转身,大跨步急速朝外走去,头也不回地重重地关上了门。屋子里的空气像是凝结成了冰块,徐亮张了张嘴,像是要叫住刘妍媛,但最终没能叫出声音。刘志国和徐艳呆木地瘫坐着,谁也没有动一下,都心灰意冷了。
一踏出大楼,刘妍媛就立即后悔了。她能到哪儿去呢?她又能找谁倾诉自己的心里话呢?是找程佳妮还是找王玲阿姨呢?她的自尊心猛地跳出来大声地对自己说“不”。表面看上去她是个柔弱的女孩,而骨子里她是个很要强的人,凡事都想做得比别人好,从不愿让自己出丑的一面摆在别人的面前。
当你结婚时,不只是和你的丈夫或妻子,而且也和一大串亲戚及一大把责任结了婚。所以,离婚就不仅仅是夫妻两人的事。
——尼娜·奥尼尔
以前自己有苦恼的时候,主要的倾诉对象是谁呢?她想从脑海里搜寻,于是脑袋里立刻蹦出了漂亮、直爽的妈妈和体贴、严肃的爸爸,可一想到他们两个,刘妍媛就愤怒地摇了摇头,现在,他们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人。
她一个人低着头默默地朝小区外走去,只觉得脑子里空空的,嗡嗡地响个不停。脸和耳朵都滚烫滚烫的,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脸和嘴唇一阵阵地剧烈发麻,牙齿则有些忍不住地打颤。她的整个身体僵木了,腿机械地迈着。
刘妍媛很奇怪自己怎么会变得这样,而后又突然想起了自己逃出来的原因。她像整日侦查,有一天终于抓住罪犯一样警觉又憎恶:“对,就是这可恶的事情一手造成的。”
现在,她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和哭丧着脸的父母,好像也就远离了那件引起她巨大痛苦的起因一样,头脑一下子冷静了下来,虽然不至于马上能理智地思考问题,但也至少能镇定地把其中的前因后果想个清楚了。
刘妍媛又走回到小区里,她实在没有别处可以去,外面世界的喧闹和浮躁都会打扰她安安静静、仔仔细细地思考问题。这时,刘妍媛看到舅舅朝外走来,他心事重重地低着头,脚步匆匆。她想避开他,但是太迟了,他已经看到了自己,而且正朝自己走来。刘妍媛只得站定,窘迫、不耐烦地等着他走到自己的面前。
“媛媛,我能和你谈谈吗?”徐亮充满期望的眼神实在让刘妍媛难以拒绝,她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
“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你可以不说话,就听我说好啦!”刘妍媛默默地点了点头。
“有时候,生活并不能凡事都心想事成的,而且我们不希望的事却会不可阻止地发生,像夫妻吵架,每个家庭都会发生,我和你舅妈偶尔也会起矛盾。问题的关键是处理的方法是什么。处理得不好,会导致夫妻关系破裂。但若是双方能进行积极的沟通的话,反而能取得相反的效果。”
刘妍媛的大脑像是停止了运转,耳边只听到徐亮语重心长的声音:“我看得出,你爸爸妈妈之间还是很有感情的,这次走到这一步,完全是沟通不当,再加上两个人都不肯让步。我说这些的目的是为了告诉你,只要有了感情这个大前提,再加上你的努力,你父母之间的婚姻不是没有挽回的可能。唉,但是现在两个人都太冲动,别人的话一句都听不进去,满脑子只想着对方的坏处、短处,匆匆忙忙地就……就做了这个决定。”
刘妍媛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徐亮看着她,满怀希望地说:“媛媛,记住,孩子是两片衣衫之间的纽扣。从现在起,希望你能成为父母之间的一剂良药。倘若……倘若你还希望他们能够破镜重圆,你就要能经得起挫折和时间的考验。总之,他们所有的希望就都在你身上了。”
刘妍媛听后茫然地点了点头。
刘妍媛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混乱。她挪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小区花园的椅子边,全身散架般地坐下去,心里充满了委屈。
“‘性格不合’?‘没法再相处下去’?‘很早就已经有摩擦’?全都是借口。”她心里嘀咕着,差点恼怒地说出声来,“居然还说怕影响我的生活和学习,早说晚说不都是一样伤害我吗?”
她苦恼地用双手抱住脑袋。“就算有铁一样坚固的理由,难道真的非要离婚不可,再也没有其他办法来解决两人的感情危机了吗?‘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何况他们长久以来一直是相亲相爱的。不……不对,一定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做过努力,来用心弥补他们之间的裂缝,就这样草率地、意气用事地决定了离婚这件大事。”
想到这儿,刘妍媛不禁气得站起来,想径直冲到他们的面前,对他们用尽全身力气诘问一句:“想想吧!好好想想吧!你们到底有没有考虑过这件事的得与失,到底是不是非常郑重作出的决定!这可不是儿戏啊!!”
刘妍媛觉得又渴又热,心怦怦直跳。这时,她感到肩又酸又痛,腰都有些直不起来了。于是她下意识地揉了揉肩膀,方才注意到了自己身上仍背着的书包。这时,她记起来,书包里还有一瓶早上离家时爸爸给她灌满的水,但她赌气坚持不喝。
周围的景色渐渐模糊起来了。夜色像是给四周都罩上了一层黑色的面纱,有些朦胧也有些伤感。临街的地方可以听到车辆穿梭不停的繁忙的声音。上班族们都像小鸟归巢一样往温暖的小家赶去。那里有他们可爱懂事或是调皮机灵的孩子守在家门口。
在刘妍媛坐着的椅子后方,就有这样一户人家,她甚至可以听到里面传出的锅碗瓢盆的声音。这是每个家庭的主妇们最忙碌的时间。往常的这个时候,爸爸妈妈差不多都已经回家了。妈妈洗菜、切菜、配菜,爸爸烧菜、洗碗。他们分工明确,从来没有为家庭琐事红过脸……
可是,幸福像是水晶阁楼一样美丽而易碎。这个家如今将不复存在了,昔日的欢声笑语荡然无存了。那个幸福的、无时无刻被父母宠爱着的孩子呢?永别了,再见了!父母中必定有一个人会离开自己,谁能保证爱永远不会被地理位置的遥远所阻断呢?谁又能保证父母对孩子的爱丝毫不会被新生活所带来的憧憬和新鲜感所替代呢?
刘妍媛长长地叹了口气,感到心如刀绞般的难受。
她难过得只想哭,万念俱灰,浑身无力。刘妍媛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懦弱、不坚强感到无比的羞愧。她曾经以为自己是乐观、勇敢的,是个能够经得起大风大浪考验的人。而今的突然事件像一块试金石一样验出了她不是真金。挫折只是悄悄一击就把毫无心理准备的她彻底打垮了。
她非常熟悉自己的自以为是,而且有些习以为常了。现在她心里暗暗嘲笑自己的幼稚、不成熟。无论如何,她仅仅是个有些自大的孩子,还需要父母的悉心呵护与关心。
5
刘妍媛在心里用悲伤的调子对自己说:“你是个倒霉的孩子!弹指一挥间就不明不白地失去了一切。”
她很纳闷,对自己犹豫不定地产生了怀疑:“会不会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吧?”但很快,她又果断地告诉自己:“不可能,我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勤勤恳恳地整天忙于学业,哪有时间犯错呀?何况离婚也是父母单独做下的决定,事先根本没有征询过我的意见,我只是整个事件的无辜受害者啊!”
何必去寻找这个原因呢?这不是明摆着的前因后果嘛!从前,父母这两个陌生人是由缘分这条神奇的纽带有力而长久地系在一起的。年轻时都相信、信仰永恒的爱,他们毫无保留地传递着爱,无时无刻地播撒着爱,给予着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嘘寒问暖的呵护。而自己也从小呼吸着爱的空气,对自己的父母满怀尊敬和感恩之情。这个自己赖以生存、曾经引以为豪的家庭一直是由父母两人共同精心经营着。
一直到有一天,他们之间的缘分像有限的养料一样终于用尽了。缘尽人散,似乎是无法阻拦的。而她所有的快乐和忧伤都将随着父母的分离烟消云散了。她绝望地站起身来,感到肚子像是好几天没有吃过饭一样饿得发慌。巨大的痛苦和反复的思索,早已经悄悄地消耗了她的体力。
管它呢!至少在睡觉之前她是不想回去了,她宁可饿着肚子也决不会吃一口父母烧的饭。刘妍媛现在已经对那两个至亲的亲人有了另一种强烈的情感——仇恨,这是由强烈的爱而转化成的恨。爱得越深切,恨得也就别样入骨。
他们已不是她最爱的人了,因为他们两人一手毁了她最心爱的家,打破了长久以来她最珍惜的浓浓的亲情。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们了,如果不巧遇上了,也一定会用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复仇者的眼光瞪着他们,以此来让他们明白:自己被他们深深地伤害了。
不远处突然想起了轻轻的说话声,刘妍媛恍惚的眼睛这才注意到了有人在往她这儿走来。她慌里慌张地用手背揩去了眼里的泪花,快速地捋了捋两鬓的头发,小心地调整了自己的表情。
这时候她看清了来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丈夫的肩上还骑着一个三岁光景的乖巧男孩。男孩的眼里似乎什么都是奇妙新鲜的,因为他嘴里不住地喊着:“爸爸,看这朵花呀!”“妈妈,快看那只小鸟呀!”
多么幸福的三口之家啊!刘妍媛的心抽紧了,她不忍再看下去了,拎起书包逃也似地走开了。
她决定回家。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她就闻到了那种令人胸闷的空气。两层厚厚的窗帘都拉着,灯也没有开。整个家死气沉沉的。
刘妍媛看到了仍坐在原来位置的父母。他们一动不动、悄无声息,像是睡着了一样。刘妍媛快速地绕过了他们身边,疾步走进自己的房间。
她把头钻到了枕头底下,想让自己暂时失去思想,没有烦恼,没有伤心,她真希望自己永远都能无忧无虑。
可是,宁静突然间被打破了。她的房门响了,因为房间原本没有上锁,敲门者在刘妍媛看来,只是吹响了一个“敌人入侵了”的号角。随后,一个人轻轻地走进来了。其实,根本轻得连脚步声都没有,但敏感的刘妍媛已经感觉到了有人站在自己的背后。
“媛媛,我是来和你道别的。”是母亲的声音,但是听上去像是面孔没有表情一样,让人感觉怪怪的。
“道别?”她在心里似懂非懂地想,突如其来的痛苦让她糊涂了。
“媛媛,妈妈已经租下了一处房子,地址和电话我都写在纸上了……”徐艳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但是刘妍媛还是听出了她话语中因为哽咽而产生的细微停顿。
“什么?你现在就要走?”刘妍媛抬起头惊慌失措地问。
徐艳无言地点了点头,泪水顺着她的面庞悄声滴落下来。
刘妍媛伤心欲绝地扑上去:“不,不要……妈妈,我不让你走。你为什么要走呢?我们一家三口不是挺好的吗?”
徐艳疼爱地搂住女儿,泣不成声地说:“媛媛,我和你爸爸……我和你爸爸的事都已经是定局的了,没有办法……再改变了。以后你和爸爸一起,要听爸爸的话,也记得……常常来看妈妈……啊?”
刘妍媛声嘶力竭地叫着:“不,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你是我妈妈,你不能抛下女儿不管!妈妈,你就不要我了吗?不疼你的媛媛了吗?”
徐艳能从女儿歇斯底里的动作里察觉出从未有过的痛苦,但是此刻她除了安慰女儿之外又能做什么呢?
“媛媛,不是你想的这样的。妈妈永远爱你,以前这样,现在这样,将来也是这样。这是从来都不会改变的。哪个妈妈不疼自己的孩子呢?”
“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让我伤心?”刘妍媛无力地抹着泪。
“你现在住校,一个星期也就回来这么一次。你毕业了以后,将来也会有自己的生活。你看到妈妈的机会一点都不会少,和以前不会有什么区别的!”
“怎么会没有区别呢?这完全是两码事。我再也没有三口之家了,我再也不能和你们同时在一起了,回到家里我却看不到你,有话想和你说却还要打电话才行。这样的区别还不够大吗,啊?”刘妍媛的泪水泉涌而出。
“我知道……媛媛,可是……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刘妍媛痛苦地捂住了耳朵,拼命摇晃着脑袋。现在,任何人的话都像使她头痛的魔咒一样,让她生不如死。
“媛媛,妈妈要走了,你不送送我吗?”徐艳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哭腔。
“妈妈,你为什么要急着走呢?就不能再过两天吗?”刘妍媛眼里噙着泪,苦苦哀求着。
“不行,我和你爸爸的证书都办好了,怎么能还住在这里呢?”徐艳为难地说。
刘妍媛痛苦的心挣扎着、迟疑着。“生离死别”,刘妍媛第一次尝到了这种辛酸痛楚的滋味。
最后她流着泪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妈妈,你再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徐艳默然答应了,她温柔地坐到了刘妍媛的身边,让女儿在自己的怀里无所顾忌地大声痛哭。母女俩紧紧地依偎着。
时针渐渐指向了八点,徐艳轻轻地推醒自己怀中疲倦得都快睡着的刘妍媛,告诉她自己要上路了。一直在客厅里没有发声的刘志国沉默无语地走进来,帮徐艳有力地拎起了两只大旅行箱。
“媛媛,出去哭哭啼啼的给邻居看到不太好。要不,你就先睡吧!”徐艳踌躇着说。
“嗯,”刘妍媛强忍着不哭出来,“妈妈,你要保重。”
“你也是,有空一定要常来看看妈妈。”徐艳忍着泪一步一回头地说。
突然,刘妍媛抢先上前一步把房门重重地关上。
“妈妈!我舍不得你走!!”刘妍媛痛哭着又一次投入了徐艳的怀抱里。母女俩顿时又哭成了一团。在一旁的刘志国也忍不住不停地抹泪。
从窗口目送着父母走得再也见不到影子后,刘妍媛四肢伸展地躺到了床上,她依然伤心地流着泪。她觉得身体疲惫极了。然而她的头脑却仍很有精神,绝对有能耐再把问题想上整个通宵。可是,她什么也不想考虑了。凭着坚强的意志力,刘妍媛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刘妍媛刚醒过来,意识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就感到痛苦和伤心像病痛一样遍布了全身,像阴雨天犯起病似的。她很为这种心理和身体状况苦恼,但它却像讨厌的苍蝇般赶也赶不走,整整一个月一直萦绕、盘旋在她的身边。
尽管这样,她还有一个和爸爸一样都从不敢忘记的任务:每个周日回家看看奶奶。
刘妍媛小时候是奶奶一把屎一把尿地带大的,所以和奶奶很亲热,每次和爸爸去看奶奶时都不忘带些她爱吃的西式甜点。刘志国则一直对三年自然灾害时,妈妈省下自己仅有的一点点口粮留给总也不觉得饱的他吃、她却不得不饿着肚子干活而念念不忘,总是觉得难报“三春晖”。
“什么,你和艳子离婚了?”老人家听后大吃一惊。
在她看来,生活中的所有快乐都是刘志国一家给自己带来的。不过,她也为有一个知书达理、和自己关系好得如同亲生母女一样的儿媳妇感到欣慰。儿子娶媳妇之前,老人家今儿听到这家婆媳俩吵起来了,明儿又听到那家的儿子怕媳妇、按着媳妇的主意把辛辛苦苦养他长大的老娘送进了一家设备简陋的养老院,心里总是担惊受怕的,担心万一儿子也讨了一个不讲理、不孝顺自己的主儿,自己遭殃不算,一向孝顺的儿子还要夹在当中受窝囊气。自从徐艳进门后,那真是新媳妇进门——一分人才带来三分喜气,她心里的疙瘩自然被事实抚平了。
好不容易觉得买了个保险的老人家这一下大失所望,怒从胆边生,狠狠地拍了一下儿子的脑袋:“你这小子,这么大事情不和我商量,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做妈的吗?”
刘志国在母亲面前从不敢顶嘴,只能低下头去。
“这么好的媳妇你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还身在福中不知福!!真是想活活气死我。”向来心平气和的老人家情绪激动地说。
“妈,你怎么这样说呢?我根本就没这个意思。”
“我问你,你是不是有外遇了?”
“妈,怎么会呢?你看你儿子是这种对家庭不负责的人吗?”
“除了这,你们还有什么原因非要分手不可的呢?”
“妈,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会明白的。”
“好,你小子不说,真主意假商量,有本事你以后就别来看我了。”
老人家气得不再多语,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五十多岁的儿子,板着脸转过身去。
刘志国被老母亲弄得很为难。他心里很明白:母亲把徐艳当作女儿一样看待,关系好得简直要胜过他们这对真正的母子俩了。可是,自己的婚姻难道也要为此而苦苦维系吗?他实在有点想不通。
随后的几个礼拜,老人家看到徐艳总是单独一个人来看自己,心里既感激又心存安慰。可是怕好心来看自己的媳妇不高兴,从小被长辈教导恪守中庸之道的老人家在看到自己并不能改变什么之后,就选择了回避和沉默。
刘妍媛的好朋友程佳妮看到原本开朗活泼的刘妍媛突然间变得像厌世的老太婆一样爱抱怨,终日愁眉苦脸的,很是不解。
还有令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呢!刘妍媛近来经常被老师点名批评,原因居然是上课溜号,而且不止一次!无论程佳妮怎样花费心机地暗示,被老师“吊”起来提问的刘妍媛总是一脸茫然,浑然不知老师半分钟前在讲什么。在以往,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谁不知道,全系的笔记最全面最工整的“女天王”就是刘妍媛。昨天的期末考试成绩公布出来,刘妍媛更让程佳妮目瞪口呆,她的成绩急剧下降。而且不知怎么的,刘妍媛的身体也明显地比以前虚弱了,眼睛没有了神采,脸也失去了红润,真正是急煞了程佳妮!
程佳妮和刘妍媛从初中起就是同窗,直到高中还在同一个班级读书,平时形影不离。一个活泼,一个内向,正好互补,都酷爱美术,兴趣相投,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知己、死党了。程佳妮对刘妍媛的脾气是肚皮里点灯——心里明,她向来遇上了好事巴不得全世界都广而告之;碰上了坏事只会藏在肚子里,一个人垂泪。
周末放学的时候,刘妍媛又忍不住莫名其妙地发起火来。于是程佳妮不得不把好奇心收回,严肃地、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来给你分析分析嘛!”
“分析”是刘妍媛和程佳妮常用的动词,因为她们两人自认为比同龄人更成熟些,凡事都要考虑一会儿才决定怎么做,素来三思而后行,刘妍媛常常自嘲她们两个爱“分析”。
“没……没什么。”刘妍媛心里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说,倘若说出来,程佳妮以后会用什么眼光看她呢?
“真的没什么?”程佳妮试探着。
刘妍媛迟疑了一会儿,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说出来,声音陌生得令她自己也吃惊:
“嗯,一个月前,我爸妈闪电离婚了。”
程佳妮仿佛一时没有听懂,尔后方才反应过来:“噢,是这样啊!”
她一时语塞了,万分吃惊,不知这件事情该怎样“分析”才好。在她听来,这事好像是电视剧里常有的故事情节,是母亲王玲的案例里才有的“家常饭”,突然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好朋友身上,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不管怎么样,就算你很留恋那个家也好,事情已经发生了。”程佳妮愣了半天终于又开口了,“这不是你的错,你应该振作起来,去坦然地面对它。毕竟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刘妍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没有亲身体验过,你是不会知道这种感觉的。它如影相随地跟着你,人变得异常烦躁,根本没法定下心来做好任何一件事!”
程佳妮仔细地听完她的话,答非所问地继续自己的话题:“说起要坦然面对这个道理,人人都知道,但做起来的确是很难的。碰到这样的情况,人难免会伤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消极悲观又会带来什么好的结果呢?”
刘妍媛不禁顺着她的思路想去,只听她继续说道:“你的伤心是换不来父母的破镜重圆的,只能使自己的学业退步,健康状况下降。得不偿失,你不觉得吗?”
刘妍媛突然又不可抑制地烦躁起来,她记得以前自己不是这样的:“得不偿失,对,是得不偿失。可是这种心情常常是情不自禁的,又能怎么办呢?”
“人不是经常能高兴愉快的,这时应该尽力把视线从自己心情不好的源头上转移开,做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像我,也经常会有心情苦闷的时候,我就会听听音乐,烦恼立刻就没了踪影。”刘妍媛记起来了,程佳妮的妈妈是心理学教授,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我以前还听说过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呢!”
“什么故事?”刘妍媛的手支起下巴,有些感兴趣了。
“故事说的是,一个孩子趴在窗台上痛哭流涕,窗外她的父母正在掩埋她心爱小狗的尸体。这时候,孩子的爷爷走过来,把她抱到了另一个窗口,满院子漂亮的玫瑰花立刻呈现在她的眼前。”
“后来又怎么样呢?”
“孩子看着看着,就不哭了。这时候,爷爷告诉孩子:‘快乐、忧伤,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去打开另一扇窗,看一看另一个截然相反的世界。’其实呀,说得也无非是这个道理。”
刘妍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程佳妮的话让她有了顿悟的感觉,也像给她展开了一个新世界的画卷一样,渐渐让她看到了五彩的希望。
校园里的人越来越稀少了,天色渐渐暗下来。晚饭的时间,家在外地的学生不约而同地朝餐厅里蜂拥而去。刘妍媛和程佳妮顺着校园的大草坪散步已经整整绕了五圈了,小路上橘红色的路灯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可是她们丝毫没有觉得疲惫。大学校园的绿化很美,草坪外围和小路的内侧,排列着一米多高的冬青,修剪得整整齐齐,每隔几米又植上了一棵法国梧桐,浓绿的枝叶伸展、交叉着,形成了两堵疏密恰如其分的天然绿色长廊。然而,她们两个谁也没有心思去欣赏。
当刘妍媛注意到树墙的时候,她心里想到的唯一念头就是:
父母之间的隔阂,也许永远都无法消除了!作为他们的女儿,悲伤和苦楚的心情,谁又能理解呢?
程佳妮满怀鼓励地看着刘妍媛,好像好朋友肚子里的心事她都读得懂似的:
“好啦,把不愉快的事都忘了吧!把烦恼抛开吧!别忘了,人是为了品尝快乐和成功的滋味才活在这个世上的。”
“她说得对,”刘妍媛心事重重地想道,“我再这样死钻牛角尖又有什么好处呢?或许,暂且把这个问题放一放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如此一思虑,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豁然开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心里的疙瘩似乎被一只神奇的手瞬间抚平了。
“谢谢你,我的朋友。”刘妍媛感动地说。
“谢什么呢?”程佳妮歪着头故意问道。
“当然是谢你对我说的话啰!”明媚的笑容在刘妍媛的脸上一点点重又绽放开来,“说真的,这次,你的分析很到位,对我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真是求之不得啦!”程佳妮的眼里闪着愉快的光芒。
两个人的手臂牢牢地钩着,两颗心贴得像肩膀那么近。那么多日子来,刘妍媛第一次带着份好心情回到家里,一回家吃了碗泡面,摊开作业本就认真地写了起来。
6
转眼暑假来临了。这一天,刘妍媛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心平气和。她全神贯注地做着作业,连刘志国进门的声响都没有注意到。
刘妍媛发觉现在的自己实在是太惧怕困难了,没有一丁点的韧劲,她以前可完全不是这样的。
她已经完成了作业,心情出奇地好,连她自己也怀疑这种心情是不是有些类似于回光返照。但她又不可否认地觉得:那些繁琐的数学题一旦稳扎稳打地做起来,好像没有以前那么难了;变化无穷、曾经认为十分乏味的政治题也不是那么枯燥乏味了;原以为数量太多、一个晚上都很难完成的一大堆作业,只要能够把注意力百分百地集中,总共两个多小时就统统完成了。
刘妍媛心满意足地倚在窗台上,朝外悠闲地张望着。
她的家离市中心淮海路很近,条条马路都整齐划一地铺着彩色方砖,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像一把把绿伞,树冠茂密得快要和路对面的同伴亲昵地牵起手来。琳琅满目的服装店、房产中介公司、便利超市和奶茶汉堡站热闹地点缀着街面,不经意间透出了属于大城市的繁华氛围。三五成群的红男绿女打扮得前卫、入时,青春从他们的笑声里不知不觉地溢了出来,这也是属于大城市的年轻。
刘妍媛喜欢上海这个城市,热闹、繁华、忙碌、时尚,充满朝气但又不失历史和文化的底蕴,这就像一个整天热心地忙着自己的事业的年轻女郎,她的脸上略施粉黛,青春飞扬,骨子里又流淌着传统的血,连衣服上的花边都格外地精致、细巧,有一种老上海独有的韵味。
在成功的婚姻中,没有各自的路,有的只是两个人的路。它或许坎坷不平、风雨兼程、困难重重,却永远是两个人的共同之路。
——菲利斯·麦舍利
在刘妍媛的左前方,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似乎是辨不清东南西北地迷了路,正在向过路人打听,一脸的焦急和茫然,显然对这儿的路不熟,因为这是个三岔路口,又没有什么特征明显的标志物。
路,无声无息,像一条蜿蜒不绝的小溪流,到了一处就和另一条路汇聚在一起,不多会儿又和第三条路交错起来。刘妍媛撑着下巴,微皱着眉头,像在思考着什么问题似的把目光投向远处。
刘妍媛心里在想:“我和她多么相像啊!我几乎要在人生道路上迷失方向了。”
她懒懒地直起身子,扭了扭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痛的头颈,这时,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像太阳落山一样又迅速地占据了她的头脑。
她毅然地站起来,几乎毫不犹豫地决定出去走走。这种念头莫名地强烈,就像窒息的人需要纯氧一样急不可待。这种念头最近总是不可遏制地出现,只要两天没出去逛,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在以前,刘妍媛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情愿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看书、画画,就是碰上内容再丰富的party她也不情愿去,每次她总是勉强被爸爸妈妈拉着拽着走出门的呢!
刘妍媛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出去是为了看看风景、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
她一走出家门,就径直朝灯火辉煌的淮海路走去。
她感到孤独,所以她需要热闹的气氛把这恼人的情绪驱散掉。
路过only色彩艳丽、款式新潮的展示橱窗时,刘妍媛被这个专属于年轻人的服饰品牌深深地吸引住了。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走了进去。
可是,一踏进去,她就意识到:拥有这些漂亮、昂贵的衣服对自己而言简直是一种奢望。
“要是爸爸、妈妈和我在一起的话,一定会给我买的。”刘妍媛有些伤感地自言自语,闷闷不乐地重又回到大马路上。
她想起了爸爸,这个省吃俭用的中年汉子。只要女儿开心,只要力所能及,他都会努力去做。收入并不宽裕的他经常给女儿买only的衣服,随后,笑眯眯地坐在沙发上,欣赏着自己身材苗条、青春靓丽的女儿,眼里满是疼爱,从来不心疼钱。
这时候,她又想起了妈妈,那个满足自己的低标准,满足女儿总是高标准的温柔妇女。她常常把预备买化妆品的钱给刘妍媛买保健品,自己心仪的东西总是一拖再拖,只要刘妍媛一提起,她总是满不在乎地皱着眉头说:“不急,不急。不就是化妆品吗?没什么大不了的,起重机吊灯草——不值一提的事情。”最后,她爱不释手的东西却常常是不了了之。
如今,他们自己都失魂落魄、再也无暇顾及她了。刘妍媛也不想再伸手问他们要钱了,自从一次网上买卖,她生平第一次赚了不多的十几元钱以后,她深刻地认识到了钱的来之不易。
刘妍媛问自己:“今天晚上我究竟怎么了?”她思索起来,像刚才解一道数学题一样把已知条件和对应所未知的东西——地列出来。
她又问自己:“是不是想爸爸妈妈了?”
毫无疑问,这个答案是完全成立的。然而她又在想,自己是下过决心不去想妈妈的,为什么每次相见离别时还依依不舍、止不住对离去的妈妈的思念?自己存心对父亲视而不见,为什么在他面黄肌瘦、郁郁寡欢一支接一支抽香烟的时候依旧忍不住暗暗心痛?
刘妍媛垂头丧气地想否认,但是事实却从心里跳出来响亮地告诉她:“你还是爱着父母的,不要再遮掩你的真实情感了!”
刘妍媛疲惫、沮丧,眼睛里亮晶晶的。她耷拉着脑袋,继续往前走,再也不注意夜上海的繁华和街上川流不息的红男绿女了。她极力抑制着快要失去控制的眼泪,但泪水已经夺眶而出了,半年来的委屈痛苦和孤独又一次像一股浓重的雾气一样,甩也甩不掉地包围了她,她的脸又被一股热泪湿润了。幸好,夜里天光带着一丝灰色,璀璨的广告灯下每一个人的脸都是朦朦胧胧的,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满腹哀伤、泪流满面的大女孩。
上海的夜色流光溢彩,远处的高楼墙壁上变幻无穷的灯光和大街两旁形形色色的广告牌渲染出了热闹的气氛。人们三三两两结伴地从这个商场穿梭到那个小店,有几个手里提着大大的购物袋,里面装着不辞辛劳、奔走一天所觅来的货物,腰背和肩膀的酸疼都被遗忘了,称心满意的笑容挂在他们的脸上。
“上海是属于快乐的人的。”她感叹道,她觉得自己走在他们中间很不协调。
刘妍媛呆呆地走了很久,什么也不想,最后终于感到不耐烦了。于是回到家,洗净了脸上的泪痕,喝了杯牛奶定定神,就上床睡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爸爸妈妈皱着眉头,严肃地板着脸,没有一点笑容,眼里满是哀怨。
刘妍媛诚惶诚恐,偷偷地看了他们一眼后,就像犯了什么错一样不敢抬起头来。
后来,她听到爸爸低沉的嗓音:
“媛媛,爸爸妈妈离婚对你的伤害是不小,但你要明白,今后的人生路,哪怕我们没有离婚,也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大部分都要靠你自己走。你走得正、走得好,爸妈都为你高兴,这也是你自己的福气;走了歪路,爸妈有责住,但最终吃苦的还是你。”
刘妍媛从来没有听过爸爸说话语气那么重,像是学校德育处的老师一样,她一声也不敢响。
这时,妈妈柔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但没了怜爱,听上去冷冰冰的:
“媛媛,最近你的学业退步了,身体也不好,这让爸爸妈妈太失望了。我们完全信任你的能力,所以才把事实告诉了你。没想到后果还是这样。”
爸爸仍然像法官宣布审判书一样,毫无感情色彩地继续说:“媛媛,现在你走的弯路还不长,想要回头还来得及。再给你一次把握人生的机会,家庭离异的孩子要么非常自觉,要么一败涂地。媛媛,人生的前途都靠你自己选择。你回答爸爸的问题,你愿意选择哪一种?”
刘妍媛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但爸爸妈妈却突然从眼前消失了。刘妍媛四处呼喊着,寻觅着,可是确实只剩下她孤身一人了,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棉花地,像她的心情一样迷茫。
刘妍媛被这个逼真的梦惊醒了。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发烫,口干舌燥,像生了一场大病。一醒来,她被梦里爸妈说的话强烈地震撼了。她像一个梦游者突然被叫醒一样,立刻觉得自己以前的举动荒唐、无聊极了。
这个梦促使她下决心去做好一样事业。但是,像她这个年纪,能有什么事业可言呢?
刘妍媛是绝对不会把学习当作事业来枉费心机的,这只是那些乖乖女们会做的事情,而且她并没有觉得这有多大的意义。画画呢,已经小有成就,况且是长久以来的爱好,已经成为习惯的了。她需要其他新鲜的目标来奋斗,才不至于在痛苦中迷失了方向,失去了青年时期应有的憧憬和梦想。
刘妍媛思索着:“我能做些什么呢?”
她想从自己缺少的东西想起,找到一个对应的行当。这样的行动有更强的针对性,而且会产生长久的动力,不至于心血来潮而很快放弃。刘妍媛很快发觉自己缺的是一定的成就感和适当的金钱,这既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又可以花为零用。这两样需求看上去都有相当的高难度。
“该怎样达到这个目标呢?”刘妍媛躺在柔软的床上,苦思冥想。
一个念头仿佛子弹一般剧烈、迅速地穿过了刘妍媛的脑袋,她兴奋地一屁股坐了起来,立马起身在抽屉里翻腾起来。随后她像拿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双手紧紧握着一样东西。
“太棒了!”刘妍媛口里轻轻喊道,欣喜得像是已经距离成功不远了。
刘妍媛手里捏着的是一张名片,看到它,刘妍媛的思绪止不住又回到一年多前,那时候大约是在高二的寒假。
刘妍媛怯生生地站在打满灯光的酒吧里,手足无措。酒吧的中央是一条长长的t型台,四周不大的地方全被几十个年轻的女孩和她们的父母挤得无立足之地。刘妍媛东张西望,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满脸的惊讶:“天啊!哪里冒出这么多美女啊?”她心里暗暗感叹,注意力全被那些花枝招展的女郎和她们艳丽的打扮、服饰所吸引住了。相比之下,刘妍媛对自己的外形太羞愧了,自叹不如,自信心也减了一半。
一旁的徐艳拼命为她打气:“不要怕嘛!本来就是来开开眼界的,放松点!”
刘志国也应和道:“重在参与,咱们不看结果,只看过程。关键是要有点收获,而不是要去获得什么奖项。”
这会儿的酒吧正在举行一个大型模特节目的新人选秀活动。刘志国从报纸上看到了这个广告,立即联合徐艳鼓动女儿去试一试。
刘妍媛原本就向往模特这个美丽的职业,但还缺乏自信,觉得自己连最基础的模特班还没参加过,如此缺少专业知识怎么能行呢?这时她又听到父母说自己具有“个子高,身材好,脸庞俊,又有艺术才能,大方不怯场”的优势,也就怦然心动、跃跃欲试了。
刘妍媛是首次参加这种比赛,结果发挥得不太理想。按照评委的话叫做“舞台感觉还须改进”,最终没有能被选入节目的拍摄工作。
回家的路上,刘妍媛苦着脸对爸妈说:“哎呀,虽然事先没抱什么希望,但梦想落空后的感觉……还真的是不好受!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还不如在家睡觉呢!”
沮丧之际,刚踏入家门的刘妍媛却接到了一个自称是评委的人的电话。
“你一定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吧!”那人问道。
“是啊!刚才我还有些紧张呢!”刘妍媛如实回答道。
“虽然不够专业,但是我注意到你有非常好的先天条件。我相信经过我们公司的训练,你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模特的。”那人说道。
“噢,那你的意思是……”
“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到我们公司来洽谈,谈妥条件后可以直接签约。”
一挂断电话,喜出望外的刘妍媛急忙向爸爸妈妈汇报了电话的内容。
满脸笑容的她补充道:“哎呀,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呢!不管怎么说,我的运气真是好极了!”
刘志国坐在沙发上,手撑着下巴,微皱着眉头,认真地听女儿的话。正当徐艳和女儿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时候,他提出了异议:
“我看并非一定是好事,说不定是什么冒牌公司呢?我听说以前就有过这类事情,把前景都说得十分美好,引人上钩,到最后无非是为了骗些什么报名费、中介费之类的。”
刘志国的意见立即引起了女儿的强烈反对,刘妍媛觉得父亲的怀疑毫无道理:“我看呀,这人倒不可疑,要不,他怎么能把我的名字、身体条件和今天发挥的情况说得分毫不差呢?还有,如果他是骗子的话,他又怎么能拿到我的电话呢?要知道,你们平时可是从来不轻易在外面留固定电话的。”
徐艳也赞成女儿,她从厨房里端出一杯茶,递给路上就直喊口渴的丈夫。
“这个情况不能全部排除,但你也不能样样事情都疑神疑鬼的。社会上总是好人比坏人多嘛!志国啊,依我看呀,你是平时法制节目看得太多了,什么《东方110》、《案件聚焦》、《庭审纪实》、《今日说法》、《第四焦点》、《终极对话》,一个都不落下,对你已经起副作用了。”
“好了,要么就先去试一试。我可不想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他以种种理由收费的话,我就果断退出。这总行了吧!”刘妍媛的话得到了全家的认同。
三个人草草地吃了午饭。
当刘妍媛全家面对面地坐在这个上午还是评委的人面前时,他们惊喜地发现,这个叫张宇磊的是个货真价实的“星探”。他谈到了刘妍媛倘若与公司签约一定期限,作为交换,她就将不付分文地获得包装和数量不小的报酬。
“情况就是这样,不知道你们的意见如何?是选择兼职还是专业模特?”张宇磊看到他们满意的神色后急切地问。选到一个中意的模特也并非易事。
“专职模特目前我们只能忍痛割爱了,媛媛还没高考呢!说什么也至少要读到大学毕业吧!这个年代没文凭靠吃青春饭总不太保险。”刘志国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噢,是这样啊!”张宇磊的失望顿时溢于言表,“那兼职模特占用的时间恐怕也会影响到你的学业。”
刘妍媛和徐艳面面相觑,对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错过机会感到失望和难过。
张宇磊也很惋惜,他递给刘妍媛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以后假期里有空闲的时间想兼职或是改变主意想做专业签约模特都可以找我,我随时欢迎。”
第一次的“模特事业”就此搁浅了。
而现在,对自己前途茫然失措的刘妍媛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了这个模特经纪人。
想到这儿,刘妍媛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像是要赶紧抓住胜利的机会一样,牢牢地握起电话听筒,旋风般地拨通了经纪人张宇磊的手机。对方在经过刘妍媛不断地提醒之后,终于回忆起了这个女孩,毕竟只有两面之交,而且时间隔得较久了。张宇磊从他的模特新人库中调出了刘妍媛的资料,一会儿,他就打来电话和刘妍媛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刘妍媛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思索着,有多少年轻女孩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变富、而且成名的呢?不计其数了。很简单,条件好的人遍地开花,她们大多在苦苦地等待着机会的到来,盼望着有朝一日能走上“天桥”;有些人真正碰上了机遇,并且紧紧地抓住了,那她们至少能踏入模特圈了;这其中的一些呢,有凭着自己的悟性和勤奋、一个好的经纪人、还有必不可少的好运气,捧回了模特大赛的冠军,她们绝佳的造型给圈内人士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于是终于踏上星光大道,登上《elle》的封面,成为《vogue》杂志彩页的开季模特。从这以后,更多知名的杂志再也不吝啬大篇幅的个人报道了。
“这回我再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了。我要做一个专业模特,学业对我而言实在没有什么很大的意义,等到读出了大学文凭也不见得能有什么薪水高的职业。与其这样,还是趁有年龄小的优势,正儿八经地做一个出色的模特吧!”
刘妍媛心里想,“悟性和勤奋我都具备。至于经纪人,我对这行还不熟悉,就先听从公司的安排吧!不管怎样,要当模特,我一定要当一个最好的模特,一个把中国品牌带向世界的服装演员。”
刘妍媛争强好胜的性格总是无孔不入地渗入到她的思想和行动中,而事实上只要她下了决心的事,每一样都奇迹般地随着她的努力最终如她所愿,画画得过全国大奖、高考大获全胜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缓缓地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衣橱,起身煞费心机地配起了衣服。她想保持自己在张宇磊心里良好的形象,而事实上,张宇磊也许连她长的什么样都记不清了。
就在她准备好要出门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是张宇磊打来的。刘妍媛心里立即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次你准备和我们公司签的是专业还是兼职的模特呢?”电话那头的张宇磊问道。
“我想做一个专业模特。”刘妍媛果断地说道。
“噢,很好,我们公司非常欢迎你的加入。请问你今年多少岁?”
“快十八岁了。”刘妍媛回答道。
“快十八岁,那请问今天你父母和你一同来吗?”张宇磊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出于星探的职业习惯,他彬彬有礼,礼貌用语不离嘴边。
刘妍媛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他:“一定要父母一起来吗?”
“不,父母只要来一个也没问题。因为你尚未满十八岁,签约需要法定监护人的同意和签名。”
“哦……这……”刘妍媛支吾着,觉得这个问题很棘手。
“如果你父母上班时间抽不出空的话,我们可以另外约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刘妍媛的思想有些停滞了,说话“嗯嗯啊啊”的,直到把听筒放到座机上的那一刻,她还在考虑:这件事如何对爸爸说呢?
自从父母离婚后,刘妍媛改变了以前向父母征询意见和最终决定的习惯。她觉得过去这种行为真是愚蠢极了。她是一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意识和思想,而且她已经拿到身份证了,为什么自己的事情还要由父母来做决定呢?这样的话,她不是成了父母手中的牵线木偶了吗?
可是她恰恰忘记了,自己还没满法律意义上可以自行做决断的十八岁!
刘妍媛木然地朝客厅里走去。刘志国刚从医院加班回来,正坐在沙发上看报。这几个月来,他日日以酒浇愁。和煦的阳光衬着他的人形,像是一个颓丧的老人。看到女儿站在他的面前,他取下了老花镜,随手放在一边。刘妍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他说过话了,她用这种方式默默地表达着对父母的怨恨和不满。
“我和上次模特比赛时的那个评委打了个电话,准备马上签约,但是还需要监护人的签名。”刘妍媛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她说话、做事从不拐弯抹角。
“签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在暑假里做兼职模特,赚些零花钱对吗?”刘志国的声音里满是慈爱,没了惯有的严肃,“好,爸爸一定支持你。”
“不是这样的,我准备一直做下去,成为一个最出色的模特。”刘妍媛纠正道,嘴上理直气壮,心里却忐忑不安。
“你是说要做专业模特?”刘志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嗯,就是这样。我已经决定了。”刘妍媛避开了刘志国责问的眼光。
刘志国脸色顿变,激动地站了起来,把刘妍媛吓了一跳:“什么?你刚考上大学,今后的学业怎么办?难道你准备半途而废了吗?”
刘妍媛一副主意已定的样子,朝远处凝视着,没有回答他。
刘志国气得直喘着粗气。面对倔强的女儿,不知怎么说好。
刘妍媛悄悄地走出了家门,她不愿看到父亲伤心痛苦的样子。她想到大街上透透气。
可是,街上的空气也是闷热的。
太阳毫无遮掩地照射着一切,临近中午的强光纷纷反射在玻璃幕墙面的大楼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周末的淮海路人流如潮,行人多是对休息天早已望眼欲穿的小情侣和一周都忙忙碌碌、难得出来逛逛街的一家三口,大家比肩接踵的,像是排在等着买票的、慢慢蠕动的队伍里。刘妍媛有些纳闷地发现队伍中有一小部分人很少停下脚步,真正地对路边的橱窗感兴趣。这个有趣的发现并没有褪去她的烦躁,实际上,她早已对混在拥挤的人潮里怒火中烧了,可是人流仿佛不可阻挡的浪花一样推着她前进。终于,她从人潮中找出了一个缺口,像泥鳅般溜了出来,躲开了喧闹。
但一旦融入了寂静,刘妍媛又觉得自己承受不了过度的孤独,无可奈何的是时间太早了,她觉得在家里很难挨过这么长久的分分秒秒。然而她终究不能饿着肚子,像前几次那样在复兴公园里呆呆地望着跳舞的人群和河边捕鱼的安详老人直到天黑吧!刘妍媛摸了摸口袋,只有可怜巴巴的三元硬币躺在里面,她走进了雁荡路上的一家小吃店,点了一碗麻酱面。
待刘妍媛抹了抹嘴,心满意足地走出来后,她忽然间不想重复这种无聊的呆坐了。因为她想:“我的这件大事爸爸还没同意呢!看来免不了一场激战。”于是,她像吃饱喝足、荷枪实弹的战士一样朝家里走去,心里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同时更希望进行垂死的挣扎。
她忐忑不安地朝家里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听到里面有几个人在说话。她好奇地推门进去,一下子呆住了:一个女人背朝门口坐在沙发上,这个熟悉的背影是属于妈妈的。她的旁边还坐着舅舅、二姑和大伯。四个人听到开门的声音,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徐艳仿佛看到宝贝一样起身朝她几乎是扑了过来,死死地拉着她的手,像是分别很久似的拉着她上下端详。其实她们上个周末刚在徐艳的住处见过面,相隔也不过几天的工夫。
“哟,咱们媛媛身材是一级棒,怪不得被人家选去做模特,像我们家丽丽就不行,要身材没身材,要相貌没相貌。”二姑伶牙俐齿,见人就爱奉承。
“媛媛,听说你要做专业模特,准备放弃学业。是不是这样?”大伯年轻时去山东插的队,这次来上海探亲。讨了个山东媳妇,自己也变得像山东人一样豪爽了,开门见山地把话题引到了正路上。
妈妈亲热地把刘妍媛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听到大伯的话,用忧虑的眼光看着她,像是要证实这是不是真的。
刘妍媛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心里想:“完了,爸爸喊了后援团,这回力量悬殊,五对一,家庭批斗会要开始了。”
“媛媛,不是我说你,这孰轻孰重,你可要分清楚啊!这学业怎么能放弃呢?你这个年龄本来就应该以学业为重的嘛!”妈妈更是急了,大起喉咙,立马说开了,“你倒是想想,这青春饭可不是好吃的,一超过二十五岁就不吃香了,就算生命力再强也不过到三十几岁。这以后,你靠什么为生啊?”
二姑这时也插上一句:“就是呀!没知识,没文凭,跑到哪里都吃不开的。”
一旁的徐亮性子慢,待他们说完,才逐字逐句像挤牙膏似的说道:
“你知道吗,媛媛,虽然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但每个行业都要求有相应的知识和教育,这样的人才能成为人才,真正对社会有所贡献。”
每次家庭会议,舅舅总是能不动声色地成为主角,这次也不例外。大家对他都心服口服,像学生一样全神贯注地听着。
徐亮说着,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你可千万别以为只要有高挑的个子,漂亮的面孔就可以成为一个好的模特。如果这样的话,那国家还为什么要在各种高等、中专、技工类服装院校开办模特专业,在社会上随便挑选一些符合身材、相貌标准的人来当不就行了吗?”
大伯点头表示同意,大着嗓门朝刘妍媛笑道:“嘿嘿,否则街上随便拉来一个高个、靓丽的女孩就能成为名模的话,那也没有名模和低级模特之分了嘛!”
一度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徐亮继续说道:“作为一名模特,她应具备体型、相貌、气质、文化基础各方面的综合素质。像体型和相貌是硬件,其他都可以依靠后天来改变。而职业感觉、展示能力这两样又可以通过专门的训练培养。”
刘妍媛知道舅舅是文字工作者,知识面很广,听他谈起模特的内容,眼睛放出神采,饶有兴趣地听着。
徐亮扶了扶眼镜,掰着手指头说:
“余下的两门就要取决于一个人的知识层次了。像气质,一个时装模特只有具备了良好的气质,才能烘托出美妙的时装。所以,对于模特来说,时时注意自己的内在修养和外表仪态是相当要紧的哦!”
徐亮抿了一口茶,看着刘妍媛继续说道:
“而一个有文化基础的模特呢,她对不同的服装风格就有各种独特的表演方式,这样在职业上就容易持续发展。有很多文化知识是跟模特表演有莫大的关系的。像音乐知识、舞蹈知识、服装设计、摄影艺术、舞台灯光等等,都是从事模特专业的人所必须知道的,这些东西即使无法精通,也要熟悉。”
刘妍媛听得津津有味,刘志国、徐艳动也不动、全神贯注地看着徐亮,大伯也静静地听着他说话,不时地点头表示赞同,二姑这时却微微垂着眼帘,好像睡着了一样。
刘妍媛十分惊讶于舅舅的分析力,他一贯以理服人的力量似乎已经把尚未出招的她打倒了,她在思考自己该怎么办?是偶尔做一次逃兵吗?她犹豫了。
这时,徐艳拉着女儿的手,快言快语地说:
“要我说啊,你这次想做的决定是饭店门前卖大饼——成不了大气候。像最近一次全国性模特大赛,百分之七十的参赛者都是大专学历以上。这说明,模特行业的知识要求越来越高了,你退学能行吗?况且又是重点大学,读出来不是更有竞争力吗?”
刘志国沉吟了好久,这时点头说:
“所以啊,媛媛,我们都希望你能继续学业,趁着记性好的青春时光争分夺秒地多学一点知识。这样呢,也是为将来打基础,以后可以在模特事业上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和更好的职业前景。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二姑正剥着茶几上的一只香蕉,忙不迭心不在焉地应和说:“太有道理了!太有道理了!”
爸爸既有道理又十分谦逊的话差不多要把刘妍媛问倒了。她涨红了脸,觉得大家的眼睛都像灼热的光一样聚焦在她身上。她真希望这一刻自己能化成一摊水,这样就可以不处在这窘迫的场面了。
刘志国和徐艳鼓励、慈爱的眼光牢牢地集中在她身上,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这让刘妍媛清楚地回忆起了高考前夜那顿晚饭,那天,他们的目光也是这样的;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他们已经不再微笑着相视了。
“媛媛,妈妈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正在踌躇着的刘妍媛一听到妈妈熟悉的声音,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彻底攻破了。
她愣了半天,最后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徐亮说:“舅舅,我不想放弃当模特,有没有两者兼顾的办法呢?”
徐亮笑吟吟地说:“当然有啊!你可以在假期和周末去兼职嘛!到大学学分都快拿到的时候你可以尝试做专业模特。这样正好有一个适应期。”
“那么,只要不耽误功课,这个暑假我就可以去报到了,对吗?”刘妍媛兴奋地问道。
“对,我们呀就是这个意思。”众人点头道。
刘妍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不得不羞愧地承认,有时候大人的想法高瞻远瞩,的确是比自己的考虑更周全更成熟啊!
挥别了依依不舍、曾经一起在这个屋檐下共同度过无数个欢乐日子的徐艳之后,刘志国爱怜地抚摩着女儿的头,惭愧地说:“媛媛,不要怪爸爸。你要知道爸爸是爱你的,才让舅舅他们来,让你能听听大家的意见,不要……”
刘妍媛拦住了他的话,用轻得自己都快听不清的声音说:“别说了,我都知道。”
她木然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话音里带着哭腔喃喃地说:
“你和妈妈都是为我好,为我好!”
她再也忍不住辛酸了,呜呜地哭了起来。刘志国站在一旁看着她手足无措,而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禁为缺了妻的、不复温暖的家淌下了辛酸痛楚的泪。
7
从徐艳搬走那一刻起,刘妍媛和刘志国之间就上演了戏剧性的一幕:
刘志国对女儿还是疼爱万分,恨不得把她的伤心都一个人担着,把她的眼泪都自个儿一个人流了。刘妍媛却不领情,冷若冰霜,像是眼里根本没有父亲的存在。这一下,落得刘志国进退两难,除了对情绪不佳的刘妍媛略有些担忧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一些空间让她慢慢平静下来。对自己的这一决策,他事后却懊恼万分:这一招棋下臭了!女儿没能从阴影里走出来,父女间的关系却日益生疏、形同陌路了。
刘妍媛却截然相反,她怨恨父母,然而,每一次抬头看到桌上的全家福照片,每一次注意到父亲默默为她准备好的饭菜,每一次感受到母亲慈爱不舍的抚摸,她的心都不由得颤抖了。她存心把照片藏到了抽屉里的最底层、上了锁,故意让父亲精心烹饪的菜肴纹丝不动地摆在桌上放一整天,特地假装不耐烦地甩开妈妈柔软、温暖的手。她的目的是:让他们尝到自己的痛苦。她想如此一番,自己也许会好受很多,甚至稍许高兴一些。
她的目的轻而易举地达到了,效果显而易见:刘志国每天吃着隔了一天的剩菜,蜡黄的脸色掩饰不住满腔的辛酸和无奈;被避开的徐艳脸上的笑容转瞬间被夺眶而出的泪水所替代。
可是,刘妍媛在短暂的幸灾乐祸之后便悔恨莫及,辛酸得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她的痛苦丝毫不少于他们!
事情的转机全都从家庭会议的那天开始,刘妍媛和父亲之间的冰雪被那一次的热泪悄然无声地融化了。两人一同哭过就像有了某种默契一般,连他们自己都感觉相互间的交流和接纳太快了些,以至于有点难以适应了。
白驹过隙间。暑假里的一天,父女俩在客厅里围着方桌吃凉拌面,两人都心情平静。
刘志国把面吃得“嗤嗤”响,一口未咽下之际,他突然抬起头来问道:“后来你去过那个公司了吗?”
刘妍媛嘴里塞了满满的面条,只得从鼻子里发出声音来表示肯定。
刘志国急于打听,索性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情况怎样呢?我给你的印章没忘带吧?”
刘妍媛笑吟吟地抬起头来,难掩兴奋之情地说:
“我今天上午刚去报到。印章当然带了,这怎么能忘记呢?那个张宇磊啊原来是这个公司的头牌经纪人,对我还客气得很,一点架子都没有。他说,佳婷排在主流模特经纪公司的第三位,演艺业务发展得很快,培养的模特演艺人才却跟不上公司业务的发展,所以倘若我的表现还算出色的话,就会接到比较多的演出任务。总之,依我看来,在佳婷,模特的发展前景还是相当不错的。”
这时,她又迅速地吃了一口面:
“他还告诉我说,现在的名模都有自己的经纪人,所谓的低级模特就是指那些没有经纪人的模特。他还说,一个好的经纪人可以帮助模特如何更好地包装自己,如何规划自己的职业生涯,而且因为经纪人一般都有一个比较广的界内圈子,所以能更好地推出新人,甚至是捧红有潜力、有实力的新人。像我加入这个公司,就能受到最系统的包装和推广。”
刘志国听了喜不自禁,满脸的灿烂,忍不住向女儿竖起了大拇指。
“太棒了!这次你掌握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过这和以前的准备也是分不开的。”
“以前的准备?”刘妍媛扑腾着大眼睛,疑惑不解。
“当然啰!以前你学过跳舞,钢琴,现在画画还那么出色。这些都是艺术。艺术之间都是相通的,既相辅相成,又融会贯通。模特也是一门艺术,像油画的色彩也可以是服装的色彩,弹钢琴的音乐也可以是走台步需要的背景音乐……”
“哦?看不出嘛,严谨的医生居然对时尚的模特职业也有一些研究!”刘妍媛歪着头,对着爸爸坏坏地笑。
“嘿嘿!”刘志国这个中年汉子被女儿说得竟然有些脸红了。“说不上研究啦!只是略微了解了一些。我还听说想拥有模特的气质,唯一的一条捷径就是提高艺术修养。正是这种艺术气质,才使一个个‘衣服架子’拥有了灵魂。”
“捷径?那模特是怎么培养艺术感的呢?”刘妍媛对爸爸的话很好奇。
“一些模特班的学员为了多找一些艺术感觉,总是到舞场、画室去,有时还被人当作是舞蹈班、绘画班的学生了。所以说,只要多学习、勤练习,就会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
“原来是这样啊!”刘妍媛故意装作恍然大悟,“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没听说的东西还多着了!”刘志国不出女儿的所料果然得意忘形了,“到时候你要学的表演知识才是真正的汪洋大海呢!”
说话间,父女俩的面条差不多都吃完了,刘妍媛拣着碟子里的凉拌黄瓜说:“对了,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公司开办的培训班明天就要开始了,我明天八点半就要到那里。”
“八点半,七点我会叫你的。要记住,一个好的模特是必须严格遵守时间的。”
“明白啦!老爸教练。”刘妍媛开玩笑地敬了个礼。
刘志国舒心地笑了。女儿的笑容和俏皮终于又回来了,它们像是雨水一样滋润着他干涸的心田,甜美而又舒适。
成功就在伸手可及的眼前了,刘妍媛睁开眼睛,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想到自己以后的成功、荣耀以及父母所将怀有无与伦比的自豪,她神清气爽,腾的从床上弹跳起来,感觉到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要知道,在以前,早晨的镜子里会出现一个满脸睡意、揉着睡眼的迷迷糊糊的学生,而这一天就大不一样了,闪进镜子的是一张容光焕发的脸,连眼睛里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而这时,刘志国还在准备富含营养的早餐呢!他特意早起,原打算准备好再叫醒刘妍媛的,不料一转身看到她正蹑手蹑脚地朝他走来,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随后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七点左右,刘妍媛就拎上一个装着矿泉水和遮阳伞的小包,手里的另一个袋子里装着一双十厘米跟的高跟鞋——这是公司要求带的唯一东西,心里忐忑不安地踏上了去佳婷公司的路途。
她心里不住地想着:培训课程是什么样的呢?
几个星期以来,她好不容易挨到了暑假,盼来了望眼欲穿的培训课。她甚至想象不出培训的教室会是什么样的,是大教室还是舞蹈房?老师是同样年轻的女孩还是从天桥上退下的“老兵”?同学中会不会有几个能成为自己的好朋友呢?
刘妍媛虽然在陌生人看来是个闷葫芦,一天也超不过五句话,而且是有问才有答;但事实上呢,了解她的朋友都会笑着承认:自己最初有些被她的表面现象所蒙蔽了。其实刘妍媛遇上个知心的朋友就会说得天南海北、无所不谈,凡是有过和她频繁接触的人都爱和这个善解人意、顾全大局,凡事先为别人考虑的女孩打交道。可是刘妍媛曾经听说圈内有一部分女孩很自私,相互都勾心斗角的,所以还没见到人就有些不寒而栗了。
踏进整洁、豪华的公司办公楼,张宇磊早已等候在底楼大厅里了。他微笑着说:“早上好!怎么样,你做好吃苦的心理准备了吗?”
刘妍媛微微点头,脸上露出惯有的自信:“嗯,吃苦我是不怕的。我一定会坚持到出成绩的那天。”
张宇磊听了,颇为赞赏地朝她看了看。他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乐观、随和、娴静却又坚定的个性,这种气质也是刘妍媛最初赢得他赏识的因素之一。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你的形体老师。”
“形体老师?”刘妍媛有些惊讶地尾随着张宇磊,“培训课有好几个老师授课吗?”
“对呀,你要上的课共分为形体训练、形象设计、服饰理论、表演理论、模特理论、表演技能、实践演出好几个课程,都由不同的专业老师教授。到最后结束,还有专门的考试,你可要加油啊!”张宇磊一边快步地走着一边回答这个对什么都感到新鲜的女孩。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一间墙面装着整块镜子的大教室。有五六个身材修长的女孩子正等着了,刘妍媛左顾右盼地暗暗打量着自己的新同伴,发觉她们几乎个个都青春貌美、活力四射。先到的几个早已打成了一片,聊得热闹极了。
这时,刘妍媛的目光和其中一个女孩相会了。她十分靓丽,是这一群人中最显眼的一个。皮肤白净,眉宇间很是灵活的样子。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友好的神情,不由自主地都笑了,像是有了某一种共鸣。
那女孩像条泥鳅似的一骨碌从人堆里钻出来,主动地朝刘妍媛走来,热情地伸出手,大大方方地说:“你好,我叫周欢。还有一年我就大学毕业了。交个朋友吧!”
刘妍媛也甜甜地笑:“你就叫我媛媛好啦!开学我就是大二的学生了。”
“你以前培训过吗?我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听他们说培训很苦的。什么要踩着高跟鞋站一个小时,真是太恐怖了,我看呀,穿着平底鞋站这么长时间也得腰酸背痛,够呛的了。”周欢锁着细眉,伶牙俐齿,快言快语。
“啊?这不是进了地狱了嘛!”刘妍媛被周欢活泼的情绪所感染了,也夸张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后来,刘妍媛才了解到,周欢是在高考前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说服自己父母的,倘若考进第一志愿,她的父母就会把一笔不菲的模特班学费奖励给她。经过日日夜夜的努力,靠着美好未来的精神支撑,周欢最终考上了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大学,同时能够被父母同意加入到这个班里来的,毕竟上千元的学费对一个工薪家庭来说还是不小的负担。但是苦于学业繁忙,一直拖到现在才来了却自己的心愿。说下来,其他人也都是这样。不过表现出色的话,最后可以和公司签约。如果是那样的话,学费也只是小小的成本,最终如果能够换来成功还是相当划算的。
刘妍媛听了暗暗高兴:这么说来,自己还是最幸运的一个?不过,从她们跃跃欲试、颇为自负的表情里,她也预先感受到了她即将面对的竞争的激烈性。对自己说:“现在我还不是真正的赢家呢!她们的条件都很好,我都丝毫看不出自己有什么优势可言。况且她们自费学习一定都十分卖力,也不是没有把我淘汰的可能性。目前可绝对不能松劲啊!绝对不能!说不定一不留神,就被别人甩在最后呢!”她有些紧张了,悄悄抹去了鼻尖上沁出的汗水。
上课时间一到,形体老师准时出现,身材好得让大家暗暗伸舌头。老师年岁不大,但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一脸的干练。简单的介绍之后,学员都深深被她的专业见解和气质吸引了,可随即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却让大家顿时昏厥,果然如消息灵通的周欢方才说得那样:穿上十厘米高的尖头高跟鞋,站立一个小时不许动。
队员们在老师的安排下,面对镜子排成了一条直线。老师像检阅部队一样,不停地绕过十个学员,严肃得近乎苛刻地指指点点。
“背别弯,背别弯!”老师敲了敲一个女孩的背。她十分苗条,看上去像弱不禁风的林黛玉,只是略微弓着背。她正好没站稳,被外力一推,“哎唷”一声,把脚扭了,只好唉声叹气地坐到一边,惹得其他学员从心底里羡慕她的“好运气”。
“你,肩放松,放松。紧张什么?”
“还有你,肚子挺着干嘛呀?收腹,挺胸。”被批评的人的“左邻右舍”差点笑出声来。
“你怎么啦?动个不停。站姿是最起码的基本功,这关过不了,以后就别当什么模特了。”老师干脆地对周欢说。刘妍媛能从镜子里看到周欢的脸涨得通红,眼眶里满是泪水,都快要掉下来了。她怕再被老师说,趁老师转身的间隙迅速地用手背揩掉了泪水。
刘妍媛心中暗暗地吸了口冷气,为她的遭遇感到同情,同时也为自己的处境着实担心。这可是第一次穿上高跟鞋呀,还是这么高的跟!她感到浑身不自在,正有些懒懒地提不起精神了。一听到老师对别人的训斥,她像是喝了咖啡一样迅速清醒过来,猛地记起了自己争第一的目标。
她牢牢地盯住镜子里的自己,认真地检查自己的背、肩、肚子和头,以旁人的眼光审视自己有没有不顺眼的地方,随后像调整精密仪器一样仔细调整着站姿。当老师经过她身旁的时候,没吭声,她心里大为放松。可是,老师一转身,笔直地站在她的面前,从上到下,像观赏一件器物一样严厉地盯着她。
刘妍媛心里一激灵:“这下完了,盯上我了!”她动也不敢动,强压心里的紧张,脸上故作平静。老师看了她十几秒,她却感觉整整有一个小时,简直度日如年。最终老师口气和蔼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妍媛。”刘妍媛感觉自己的思想停滞了。
没想到老师眼里透出赞赏的目光,和颜悦色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说:“大家看这个同学,她的站姿就很不错嘛!大家要好好向她学习。”
刘妍媛惊讶得差点张大嘴巴,不敢相信在前一刻钟里还不停训斥别人的老师居然会和和气气地表扬自己。可是从镜子里,她已经看到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自己:这其中有鼓励的,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不服气的。这时她才确信自己的判断:“我已经迈开一小步了。”她欣喜地对自己说,“只要坚持走好每一步,我一定能成为一个名模的。”
然而,接下去的三刻钟却把刘妍媛的欣喜彻底地消耗干净,让她体会到真正炼狱般的滋味。她的脚跟发疼,脚趾挤在尖尖的鞋头里,像是要挤出血一样,背则僵硬得像木头,肩像是压了铅块一样沉重、酸痛。按照要求,身体里每一个细胞还都得不停地往上挺。闷热的教室使人简直喘不过气来,她的脚下有一摊汗水,衣服也都湿透了。
“老师,我不行了!”半小时后,一个女生脸色苍白地叫道,“我眼睛看出去都发黑了。”获得老师的批准后,她厌恶地甩下了高跟鞋,救命似的赤脚奔向了自己的茶壶,像是走出沙漠的人一样豪饮了一通。
又过去了五分钟,一个女生突然哭了起来,自说自话地跑了出去,嘴里嚷嚷着:“什么呀,折磨死人了。我不参加了。”
三个逃兵的出现极大地动摇了剩余七人的坚定立场,到还剩下二十分钟的时候,又倒下了有着种种理由的两个女生。
“千万不能放弃!”刘妍媛对自己说,“我一定要为父母争气!他们不是一直以我为自豪吗?我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呢?”
脑海里印着爸爸妈妈的脸,刘妍媛像是大力水手吃了菠菜一样,重新斗志昂扬了,神采奕奕得连老师都感到惊讶:“刘妍媛,你不累吗?”
刘妍媛觉得老师很亲切,于是就放松了神经回答道:“我可不是超人!当然累了,腰酸背痛的。我还是第一次穿这种高跟鞋呢!”
不爱表扬人的老师禁不住又喊道:“大家看看刘妍媛,同样是站了那么多时间,她虽然也很累,但是看上去精神状态还是那么好。她比你们都小,她能做到,你们为什么做不到?”
一些学员心里的醋瓶子打翻了,嘴里发出嘘声以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用不着尽宠着她”。
刘妍媛的心里很不好受,她从来都是人缘极好的,今天居然因为老师的表扬而受到冷眼,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算了吧!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刘妍媛想,“她们说不定以后也会成为我的朋友呢!”
这时,她想到了周欢,目前这个培训班里她唯一的朋友,于是在镜子里的人群中寻觅过去。周欢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失落,因为她正在向自己投来钦佩和鼓励的目光,像是在说:“你真棒!她们这是嫉妒,你自己走自己的路,不用听她们的。”
刘妍媛感激地朝周欢笑了笑。她感觉到身体有些麻木了,时间也像冰块一样凝结住了。
“好,一小时到了!”老师终于宣布道。众人听了,像是罪犯听到大赦一样喜出望外,周欢和刘妍媛有气无力地欢呼着走到了一块儿。
“别高兴得太早!十分钟后,你们还要训练走台步。”老师板着脸说道。
“啊?真的是魔鬼训练营!”刘妍媛的脸顿时成了苦瓜。
踏进家门的时候,刘妍媛累得感觉自己快成行尸走肉了。第一天的培训强度就如此之大,让已经有充分心理准备的她还是始料不及。
刘志国看到面容憔悴的女儿大为吃惊。他放下晚报,忙接过她手里的包:“哟,怎么啦?累成这样!”
刘妍媛狠狠地把高跟鞋甩在地上,极其厌恶地说:“能不累吗?这么高的跟一上来就站了一个小时,动也不能动。刚结束,一会儿又要踩着这‘高跷’走台,一走就是一上午。”
刘妍媛接过父亲递过来的橙汁,一饮而尽还觉得不过瘾:
“这还不算,吃午饭的时候,形体老师也不让放开胃口吃,一直在旁边监督。要求说无论什么低脂肪的鸡、鱼、海鲜,还是高脂肪的猪肉、牛肉,都要‘点到为止’。这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想老师总应该让我们休息一会儿了吧!谁料到,哎……”
“叹什么气呀,快说呀!后来又怎么啦?”
“累得够呛了,连一口气都不给我们歇。午饭后就上理论课。课一结束,说午饭消化得差不多了,就拉我们去健身。要求我们无论练什么,总之不能停下。”
“有什么不好呢?这样严要求、高标准,你的进步就会快得多。”刘志国又递来一杯橙汁,脸上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心里却暗自心疼。
“这倒是,很多人都中途放弃了,只有我们三个人坚持到底了。”
刘妍媛很是自豪,有些眉飞色舞了:“而且老师只表扬了我一个人,还五次呢!惹得别人都心里老大不情愿的,看到我像看到敌人似的。”
“那你感觉如何呢?”父亲问道。
“我觉得这件事很伤脑筋,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她们只是有些妒忌罢了!”刘妍媛伸展四肢,卧倒在客厅的长沙发上。
“对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呢?”刘志国在教育上很有一套,总是用询问的口气让孩子一步步走近自己的想法,实在引导不了,才委婉地提出自己的见解。
刘妍媛闭着眼睛休息:“顺其自然呗!她们的妒忌心是任何人都没法改变的。”
“媛媛,爸爸想要告诉你的是,凡事该豁达的就豁达,千万别因为小事绊住脚步。自己认准了目标,就应坚持走下去。”
刘志国又接着说:“不要把忧虑当作一种正常的反应。感到忧虑的时候,你想一想,是什么让你忧虑?这件事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自己有没有能力去改变?倘若答案是完全否定的,那么,我觉得你就完全没有必要去担心了。”
刘妍媛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爸爸:“你的话倒挺有道理的。哎,我怎么不知道你研究过心理学啦?”
刘志国皱着眉头,轻轻地点了点刘妍媛的脑门:“尽知道开玩笑,这可是爸爸的肺腑之言,爸爸的人生体会和经验,你可要好好记住了!”
“哟,不得了,字字值千金呢!”刘妍媛还是忍不住开玩笑的脾气。
一个月后的一天,徐艳看到女儿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哎呀,怎么女儿瘦了一大圈!腰身细了那么多,这件衣服以前很紧身的,现在怎么显得空落落的了?”
这时女儿从包里拿出了一盒用自己零花钱买的美白霜,递给母亲:“对不起哦,妈妈。上个周末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所以没能来。对了,你有没有觉得我看上去有些像模特身材了吗?”
徐艳退后了几步,从远处全面地观察了女儿之后,说:“你一提醒,倒是挺像的嘛!和生活时尚频道里的那几个洋模特差不多嘛!”
“看到吗,这就是我一个月的成果。”刘妍媛说着还有模有样地在妈妈面前走起了台步。
徐艳看得一惊一咤的:“咦,这真是穿背心作揖——光想露两手,倒真挺像那么一回事嘛!”
看女儿神秘地笑着,徐艳愣了半天才想出个缘由,笑嘻嘻地点点女儿的脑门:
“哦,是去佳婷公司的培训班了吧!怪不得上个星期连双休日都不来看我,我还以为你不愿意来呢!又不好打电话催,唉……你不知道,妈妈一个人有多孤独,一空下来满脑子想的就是你!”
徐艳忙拉着女儿坐在自己的身边,怜爱地看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说着说着,话题就变得伤感了,她鼻子一酸,自己都猝不及防地淌下泪来: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就想,媛媛不知道一晚上睡好吗,有没有做梦;吃早饭时,我就想,媛媛不知道吃得有没有营养,吃饱了没有;上班空暇的时候,我又忍不住想,媛媛现在在做什么呢,她有没有想我呢;下班的时候,我还在想,媛媛背着书包重不重,一天的书读下来累不累,公交车上有没有坐到位子;晚饭的时候,我仍旧在想,你爸爸有多幸福啊,有你这个好女儿做伴。像我,到底是漏盆里洗澡,快活不长久的。倘若我要回你的抚养权,我也就不用这么朝思暮想,望眼欲穿地盼你来看我了。”
她现在仿佛已经忘了身边坐着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一个无助的母亲在向别人倾诉。
刘妍媛帮妈妈揩着泪。这个慈母让她想起了唐诗中常见的思妇形象。她的声音是多么凄惨,她的情感是多么忘我,以至于刘妍媛也被妈妈的痛苦感染了,好像是未愈的伤疤又被狠狠地揭起一样,她顿时疼痛难忍,泪如雨下:
“你以为我不想你吗?我一直在回想以前我们一家快乐的日子,一同郊游,一同度假,一同健身,三个人总是像小时候故事里的那三只蝴蝶一样形影不离。可是,你们两个却不给我再幸福的权利,硬要分开!!”
刘妍媛说着,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痛不欲生的那一段日子里,心酸地流着泪。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哎呀,我们都说到哪儿去了。一开始不是开开心心的,怎么说着说着就伤心了呢?”
她擦干了眼泪,寻思着找一个恰当的话题可以转移。突然她想起来一个问题,急迫地说出来:“妈妈,半年多来,你早出晚归的,来不及烧饭,那吃什么呀?”
徐艳无奈地苦笑道:“只好早上喝稀饭,中午有单位的盒饭,我就多买一份,晚上就吃这个了。”
“什么?”刘妍媛心疼得要命,“这么多日子你就一直吃盒饭?怎么不告诉我呢?你看,怪不得脸色黄黄的,人也瘦了。”
“能有什么办法呢?时间长也就吃惯了,你就别操心了。”
徐艳眼里完全只有女儿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刘妍媛,满腔的怜爱让已习惯独自品味孤独的刘妍媛有些受宠若惊:“呀,你别老是盯着我看,怪不自在的。”
徐艳傻呵呵地一笑:“好……好。”
可是一转眼,她的眼光又落在了女儿的身上:“培训班要上多少时间呢?是不是一天全都要在那里,晚上很晚才回来呀?”
刘妍媛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忍不住笑道:“你说什么呀?每天只上六个小时。哪有上得这么晚的培训班啊?”
徐艳一走神,手里削着的生梨皮一下子断了,掉在地上。她很纳闷:“咦,只上六个小时你怎么会忙成这样呢?”
“哎呀,你还不了解具体情况呢!听我慢慢说给你听。”
刘妍媛在徐艳面前轻松地走来走去:
“我呀,原以为做模特靠的是天赋。一上培训课才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懂,模特的专业知识真是像一片汪洋大海一样。自己的心态、动作、注意力、控制力,还包括形体、化妆都要完全地接受专业的训练,同时要具备其他的相关知识和素质。虽然学到了很多以前根本闻所未闻的知识,可是我觉得这些知识对要当一个出色模特的人来说还远远不够!”
“那有什么办法吗?”一直在认真听着的徐艳是个急性子,忍不住插话问道。
“我一开始也在想,怎么办呢?后来我听了形体老师的一句话茅塞顿开,她说呀,‘在国外不管新艺员或老艺员都必须经常学习和训练,才能保持好的状态和形体。’我就想,这不就是一个艺员做人的标准:不断地学习,不满足于现有的进步。于是我就自己去买了一套模特表演的教程、一套模特表演的展示技巧、一盘有氧减肥操的vcd,还买了一本减肥的食谱。”
“哟,小丫头,倒给你淘得到那么多东西。”徐艳满面春风地把削好的生梨递给女儿,她从心底里觉得女儿长大了,更成熟了。
刘妍媛回忆起这一个月来的努力,非常感慨:“我早上六点就起来吃早饭,休息一会儿就跳上一小时的有氧操,每次直跳得汗往下滴,衣服、裤子全都湿透了为止。你们不是一直嚷嚷着要我去当兵,接受锻炼吗?我看,这种训练强度一点也不逊于部队。”
徐艳听得皱起了眉头,心都抽紧了。手里的生梨越削越慢,最后心不在焉地停下了。
刘妍媛没注意到,继续汇报她一个月来的日程安排表:
“随后呢,八点半我准时去上培训班。到目前为止,我是学员里表现最出色的一个呢!”
刘妍媛自鸣得意:“培训班结束后,我一回家就看表演教程和展示技巧,权当是休息,然后按部就班地照里面的指导做。别说,有了培训班的基础,再自学这个,收获还挺大的呢!第二天走台老师对我的表现惊讶得不得了,一下课就迫不及待地去经纪人张宇磊那里竭力表扬我。”
“不错,我女儿确实是人才。不过,三百六十行都有粮屯顶上插旗杆——尖上拔尖的,不要骄傲得太早,还要继续加油啊!”徐艳听了掩饰不住满心的喜悦,但还是家长式地嘱咐了一句。
“女儿遵命,请妈妈放心啦!”刘妍媛乖乖女的样子一向很逗妈妈开心。
她大口地咬着水灵灵的生梨,为自己解释道:“我根本就没有放松。自学完了这些内容,我还一直在研究各国的模特走台,争取在模仿中发挥出自己的风格。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看到我的成绩的。”
这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即使刘妍媛心里依依不舍,但也不得不走了。明天还有高强度的培训课程等着她呢!徐艳噙着眼泪,一直把她远远地送到了车站,看着她坐上公交车后,才一步一回头地朝她的小屋走去。
“唉!”刘妍媛呆呆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不知不觉中长长地叹了口气。一阵清凉的风抚拂着她消瘦的脸庞,车上的乘客自顾自地看报、睡觉,有一两个人在小声地说笑着。
刘妍媛闷闷不乐地想着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