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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香 第二章

这一个月来,她分秒不停地忙碌着,精神紧张得像一支绷紧的弓。她感觉自己快把父母离异这件事给忘了,似乎自己仍然是那个幸福的孩子。父母的爱依旧组成了一个屏障,每时每刻都在保护着她不受外界的伤害。然而,妈妈的哭声像警笛一样把她惊醒了。她猛然间发现:生活原来还是那么残酷,自己依旧是那么孤独!

一个月的时间,她只是在自我逃避,自我麻醉。其实,她一点都没有变。听到别人说到爸爸妈妈的时候,既想快点逃跑又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地听;梦里,还是不变的主题和人物。

要说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只有一点,她感觉到自己在挫折中长大了。她曾经以为家庭毁了,自己的光明前途从此黯淡无光了,因为家是她能量的来源;她曾经以为随着家庭的破裂,父母对自己的爱也不复存在了,因为他们会把目光投向他们的新生活;她还曾经以为,自己是最不幸的,在人生还没步入正轨的时候就遭到感情的重创,这个重创对她而言是致命的打击,足以让她一蹶不振,日益消沉。

如今,她回想起当初的这些念头时,觉得实在幼稚得可笑:自己的年纪也不小了,家长不可能样样包办,每条路不都是靠自己走出来的吗?前途完全是靠自己掌握的嘛!只要自己有明确的目标,有长久的毅力,那还有什么能没收自己的成功和幸福呢?至于父母对孩子的爱,那是天性,是长久、永恒的,如同惯性这种物质的属性一样,是不会因为外力而突然消失的。至于挫折,历史上许多杰出人物不都是因为不受环境的压迫而屈服,反而激发了自己奋进向上的精神,最后走上了成才之路吗?按这样说的话,每一个挫折如果正确认识而且利用得当的话,恰巧是成长的正向催化剂了,岂不是一件好事?

而现在,坐在公交车上的刘妍媛满脑子里都是妈妈那张憔悴的脸,这个形象彻底地颠覆了她的记忆。

天哪!情感上的煎熬也一定让妈妈倍受煎熬。她甚至还能想起妈妈诉说衷肠时那迷茫、凄凉的眼神,她整个人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垮掉的。”刘妍媛想,“我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妈妈一步步走向崩溃呢?”

“我得想一个办法。”她绞尽脑汁地寻思着。

有什么办法呢?在精神上,自己唯一能做的也许只有多去看看她了。给她看到自己正在顺利地成长着,每天有着新的进步,这样能让她少一些牵挂,多一点欣慰。饮食上的问题倒比较棘手,刘妍媛是自身难保,她从出生以来好像也只会煎个荷包蛋,下个挂面,泡个紫菜汤的,每顿都是爸爸烧的饭菜。

她突然想到:爸爸。对了,爸爸不是一个烹饪能手吗?为什么不让他也解决掉妈妈的难题呢?但是,他们还没从心底里消除怨气,重新接纳对方呢!他会同意吗?哪怕爸爸高抬贵手了,妈妈又会卑躬屈膝地接受这份来自往日的施舍吗?

刘妍媛又一次陷入了困境。她直到下车后还皱着眉头,她一边走一边苦思冥想:既要让爸爸多烧一点饭菜,又要让妈妈吃得没有顾虑,两全其美的办法还真是难找!突然一个念头快速地划过刘妍媛的脑海:为何不对爸爸说是运动量太大,消耗也大,需要多吃些饭菜呢?对妈妈则可以说是,自己偷偷拿来的,爸爸并不知情。这样一来,一个愿烧一个愿吃,不是全妥当了吗?

这个好办法的出现让刘妍媛不由自主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脚步轻盈地朝家里走去,决定按计行事。

培训班依旧进行着,季节已进入三伏天了。

上海的夏天丝毫不逊色于重庆这个大火炉。路两旁的树叶纹丝不动,湿漉漉的衣服放在室内都可以变干。学员们每上一次课,就仿佛洗了一趟桑拿似的。她们像是被老师施了魔法一样,都从对模特表演一窍不通的行外人,摇身一变,个个都具备了或多或少的模特气质和一些职业素质了。这些学员中还是有水平高下之分的,区分她们的界限是良好的综合素质和对服装的演绎能力,而决定这些的关键,刘妍媛恰恰都具备了。

刘妍媛经常发现,自己的绝大多数同伴都有些急功近利。她们幻想着明天就是模特大赛的冠军,一夜成名,众多经纪公司抢着和她们签约,个个大型时装秀的首登模特也非她们不选。这虽然不是没有可能,但需要付出比现在还多几倍的努力,经受比现在还要多几倍的挫折和淘汰。刘妍媛不知道现在就叫苦连天、哭哭啼啼的她们到时候能受得了吗?

“如果现在能有机会给我登台就好了!”刘妍媛时常这样想。她觉得自己已经有能力登台了,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所以,当她听到经纪人张宇磊告诉她,全班只有她和周欢被选中去参加一个规模较大的车展时,尽管脸上只是淡淡的微笑,心里却早就高兴得跳起来了。她的第一个愿望终于快实现了,她终于能全面感受一次模特这个职业了。

两个女孩在别人羡慕和嫉妒的目光中忘乎所以地欢呼雀跃,张宇磊也被她们快乐的心情所感染了。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提醒她们:“先别高兴得太早,这次你们是代表‘佳婷’出去的,只能争光,不能出洋相。车模要求很高,除了必须是合格的模特之外,还要精通汽车文化。”

“汽车文化?我连汽车的基本知识都不了解呢!”刘妍媛心直口快,可是话一出口,她就立即后悔了,因为她注意到了几个落选学员轻蔑的冷笑。

“所以,你们除了现在的培训课程不能间断之外,还要进行两天的集训,包括汽车理论知识和车模的步伐训练,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这才刚刚是开始呢!”张宇磊一刻不停地给她们敲警钟。

刘妍媛和周欢严肃、郑重地点了点头。

到了车展的那一天,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她们俩从一无所知被包装成了半个汽车专家,以至于周欢都笑着对刘妍媛说:“以前,我还一直觉得汽车不就是一堆铁,看上去冷冰冰的,人怎么可能对这种机器产生感情呢?”

刘妍媛笑吟吟地看着她,她通常是一个聆听者,习惯用这样的方式鼓励别人说下去。

周欢轻轻一甩背后为配合具有动感流线的车型而拉直的长发,欣喜地说:“听了满腹经纶的老师这么一说,我都动心了,觉得自己对汽车一下子有了火一样的热情。”

说着,她夸张地对刘妍媛眨了眨眼:“以后我有了钱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一部苹果绿的跑车。”

这时,刘妍媛心里说:“我有了钱,头等大事就是请父母到海南去旅游。他们两个都对海南向往好久了,年轻的时候有空没钱,现在呢有钱没空也没心情,到往后,一旦有钱、有闲、有心情了,人倒走不动了。”

展会开幕的那一天,刘妍媛和周欢以及佳婷一部分签约的“老模特”共十五个人在经纪人的陪同下,早上八点不到就早早地来到了车展现场临时搭起的一个化妆间里了。她们按照要求紧张地换上演出服装,随后细致、快速地化妆,并且听张宇磊作临上场前的最后嘱咐。这是佳婷所拥有的做事风格,每个模特经纪人和教员做事都是一丝不苟的,这恐怕也是公司能逐渐壮大的原因之一吧!

刘妍媛和周欢两个被安排在了一辆跑车展区做模特。为了与汽车的性质相吻合,她们都穿上了皮制的露脐装和超短裙。打扮好以后,两人都被对方的美丽深深地打动了,同时也不约而同地看到了对方欣赏的眼光,她俩迫不及待地站到一面大镜子前去自我欣赏一番。

“哇!”刘妍媛简直认不出镜子里那个艳丽的年轻女郎就是自己了。

她上身是乳白色的紧身皮衣,高腰的剪裁显出她纤细、灵活的腰身;下身一条热辣、惹眼的桃红色超短裙,显露出了白皙、修长的双腿;脚蹬一双嫩黄色的长统靴子,更增加了整体的动感和魅力。毫无瑕疵的脸,妩媚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完美的嘴形,媚而不俗。整个人像是杂志封面上的超级美人,呼之欲出,光彩动人。

“多美啊!”刘妍媛深深地为自己陶醉了。她心里美滋滋地站在大镜子前,趁着演出前的几分钟又多看了几眼,惹得周欢开玩笑地说她是“自恋狂”,刘妍媛也不以为然。

现在她对张宇磊曾说过的“美女和名车的组合十分科学”的说法深信不疑了。她环视左右,好几个模特都神采奕奕地整装待发了。这种商业社会发展的产物显然已经成为一种时尚、一种全新的促销手段了,刘妍媛觉得现代汽车推广把车和人非常完美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将汽车人性化,倒也不失是一种进步。

展会九点准时开幕。

动感的音乐响起,音响的低音贝司震动着每一个人。刘妍媛和周欢愉快地相视一笑,像是相互给对方壮胆一样,随即就站在汽车的两侧,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她们时而活泼地迈着动感的舞步,时而走起原先练好的模特步伐,时而轻轻地倚着车门,时而优雅地钻进跑车里。刘妍媛炯炯有神的眼睛不停地扫视着人群,职业化地充满魅力地笑着。这样一来,本就引人注目的她们很快吸引了更多的目光,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都来关注她们围着的这辆乳黄色的跑车,无意间路过的人都忍不住驻足久久地观赏这套“美女香车”的组合。

刘妍媛站在微微转动的舞台上,心想着:倘若今天爸爸妈妈能来的话就好了,可是他们都得上班。这是一种多大的满足啊!这不就是她长久以来想要的一种成就感吗?她已经彻底地陶醉了。她高高在上地站着,下巴微微抬着,长长的睫毛扑闪着,站在属于她的舞台上,骄傲而又欣喜地演绎着她的角色。她优雅的曲线和动人无比的姿态与汽车设计师的情感形成的强烈共鸣凝聚成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美,震撼了每一个人。

人潮不断涌来,像海水一样后浪推着前浪。整个世界仿佛都围着她转,全世界的人好像都抬头仰视着她,许多人端着照相机不约而同地对准了她,闪光灯的亮光形成了一片闪电般的白雾,把她包围了起来。

刘妍媛微微地醉了。她感觉有点晕了,欣赏的眼光,嫉妒的眼光,爱慕的眼光,贪婪的眼光,惊讶的眼光……各种眼神都汇聚在一起,径直地射向她,和闪光灯一同把她裹在了里面。刘妍媛好像是处在一股激烈的漩涡中心,被关注的同时她又身不由己,有些把自己给忘了。这种感觉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因此既陌生又新鲜,让她不由自主地兴奋。

四十分钟后,刘妍媛和周欢完成了第一场车模的任务,可以暂时放松一下了。她们有说有笑地站在原来的位置上,做着体力和心态的调整,但是仍然保持着一定的表演姿态。

要使婚姻天长地久,就需克服自我中心意识。

——拜伦

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子打断了她们的交谈。她轻盈地走到周欢的面前,满脸堆笑地说:“哟,小姐您真是美若天仙啊!请问芳龄?”

周欢怀疑地看了看她,故作严肃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女子说话的语调矫揉造作,让人受不了,刘妍媛觉得鸡皮疙瘩都快要出来了。

“是这样的,小姐,我是××传媒公司的董事长助理,这是我的名片。”她说着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周欢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住了。

“我们公司的董事长今天看了您的表现,觉得您非常出色,愿意以后能与您进行进一步的合作。董事长决定公司负责所有的费用包括吃、喝、住、包装、赞助、推荐,一直负责到把您捧成明星。”

这个女子说得头头是道:“我们董事长可不是轻易看中人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您可一定要把握住啊!希望您能留一个联系方式。”

尽管刘妍媛在一旁拼命地使眼色暗示她不要接受,但最后,周欢还是欣然地写下了联系方式。

那女子一走,刘妍媛着急地压低了声音:“哎呀,你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就把联系方式告诉别人呢?”

“这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这种机会真是很难得呢!”周欢有些自鸣得意。

“你难道没听出她的话外音吗?这个董事长说不定是要包养‘二奶’才看中你的呢!”

周欢顿时涨红了脸:“不会吧?有这么玄啊!万一不是呢?”

“模特界是个大染缸,你没听说过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啊!老师不是曾经告诉我们说‘作为一个模特,应该十分充分地了解社会的复杂,只要走错一步,她的模特事业也会毁于一旦’吗?”

“那你看我有没有做错什么呀?”周欢有些急了。

“当然有啦!我刚才使劲对你眨眼睛,你就是不理我。要知道,哪怕真是一个好机会,模特行规中的一条就是不要给陌生人留联系方式。据我知道的情况,业务的联系一定要统统转给经纪人负责,这样才能保证模特不会沉船没舟。”

“可是我已经留了呀,再怎么收回呢?”周欢显得无可奈何。她可不想一失足成千古恨,毕竟她的模特生涯才刚刚开始啊!

“我也不知道。”刘妍媛觉得很为难,“我想也许你不去理睬他,或者是直截了当地打电话拒绝他会保险一点。具体怎样还是要由你自己决定吧。”

周欢感动地看着刘妍媛,小声地说:“谢谢你啊!媛媛。幸亏你提醒我。”说完,她低下头皱着眉头默默地想着心事,不再言语了。

刘妍媛不禁也沉思:倘若是自己碰到这种事,又会怎么办呢?

事实上,她也很快被有钱人盯上了,对方直截了当地表白:“我们老板看中你了,能不能留个电话?”

刘妍媛心里一震,刚喝下去的一口水好像一下子卡在喉咙中间。她想:人都应该有人格,我又不是卖钱的东西。她看也不看陌生男子一眼,不卑不亢地回答说:“对不起,先生,我必须遵守公司的规定,不能给你留联系方式。”

整整五天,刘妍媛奔波在家和展览中心之间,第一次全面体会到了作为一个职业模特的骄傲和艰辛。每次音乐响起,刚才还有些疲惫的她就一下子振作了起来。在灯光闪亮的瞬间,激情与神采一起焕发。

第五天结束任务回到公司,经纪人张宇磊觉得她几乎接近完美,他兴奋地说:“我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他看着刘妍媛:“我非常高兴我选对了苗子。这次,你的表现给佳婷在圈子里赢得了不错的口碑。以后你就会有比别人更多的机会了。”

刘妍媛谦虚地笑着,内心也是十分欣喜。

“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放松,模特行业是一个优胜劣汰非常迅速、新人层出不穷的工作,这也是你将来会亲身感受到的。想要有一个持久的发展前景,一定要持久地努力才行。除了保持体形之外,经常学习些相关的知识,每天接触各种艺术,形成自己独特的气质,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的。”刘妍媛从心底里感觉到自己真是太幸运了。有张宇磊这么一个认真、负责的优秀经纪人一路上的指引,自己的职业生涯也因此少了许多其他的波折,平坦了很多。

两天后,当刘妍媛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人民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高兴得心都要蹦出来了。这可是她自降生以来赚到的第一笔钱啊!整整三万元,对于还是学生的她,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了。能给她这个小试牛刀的机会,刘妍媛就感激不尽了。她原本是从来没有想到过有这个报酬,更别提报酬的高低了。

刘妍媛把钱用塑料袋紧紧地包好,随即颇有警惕心地朝四周看了看。在确认并没有人影后,她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进了背包的最里层,心满意足地按了按。她觉得自己这一回是财运高照了,现在的她有点像个一夜暴富的商人一样,兴奋而又忐忑不安。

地铁里的人们步履匆匆,这和慢慢踱着步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刘妍媛忽然想去一个景色好的地方散散步。古猗园秀丽的景色立即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他们一家子曾经去过,还津津有味地品尝了那里的特色小笼包。

然而,她觉察到了肩上有些沉重的包。带着这笔数目不小的钱在外面闲逛终究不妥,让她觉得提心吊胆的。她准备先把它们安排好,然后再舒心地出去休整半天。无论如何,这些日子她对自己实在太苛刻了,整天的学习工作,一门心思地想着倘若自己能够出一点成绩,爸爸妈妈会感动欣慰得微笑、流泪、逢人就夸,甚至会因为共同的快乐而重新聚在一起,破镜重圆。

她心里在想:“该怎么支配这笔钱呢?”

如今,她觉得怎样花钱有时候甚至是比如何赚钱更加令人烦恼。至少现在,赚钱的苦恼不会像浓雾一样缠住她。刘妍媛并不是一个金钱观念很重的人,只不过,最近以来她不愿伸手向父母要钱,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囊中羞涩和钱的价值,况且这次是她多日辛劳成果的有形转化,花起来她自然是喜滋滋的。

刘妍媛决定把钱先存掉一半,因为妈妈以前给她零用钱时一直叮嘱说:“这样可以用来准备将来的急需或是攒起来买一件大金额的想望之物。”她想:剩下的就平均分成三份吧!自己的一份准备继续投入职业模特的学习和包装。爸妈的每人五千元就让他们随心所欲地去海南玩吧!不过自己的一部分中可以先给爸爸买一双皮鞋,买两本爸爸早就想要的医学研究书;送给妈妈则是一整套的化妆和护肤用品。想到他们两人喜出望外的笑容,她心里甜甜的,感觉这比三万元钱本身更使她高兴。

“生活本身是十分美好的。”当她走出地铁的时候,刘妍媛在心里愉快地说,“看来心情不好,绝大部分只是我们庸人自扰而已。”

她脚步轻松地走着,突然间觉得这个世界有多美好。阳光灿烂地照着大地,就像一个伟大无私的母亲哺育着怀中的孩子一样。自己是一个健全的人,有着明亮的眼睛可以看到花团锦簇的街心花园,马路上鳞次栉比布置得琳琅满目的橱窗;还有着聪慧的耳朵,可以听到动人的音乐,父母亲切的声音;健康的双腿可以让自己走遍天南海北。而且,不同于别人的是,她还拥有美丽的外貌和出众的身材。她觉得上天对自己太厚爱了,自己是无比幸福的。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同情起那些先天残疾的和得了重病动弹不得的人们。她有了一种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愿望,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她想把她的财富给予他们一些,可又觉得金钱很低俗。但是她随即认识到,钱对他们而言说不定意味着能得到更好的治疗和照顾呢?于是,她暗自做了这个决定,刘妍媛想父母一定也会支持她的这个举动,还会为她骄傲的。

想到这儿,她的心情好极了。

8

刘妍媛放弃了原有的休闲计划,整整一天都在七浦路的服装市场逛西服店。

她想给父亲买一套式样新潮,颜色略显年轻、质地高档、做工考究的西服。她原本想买一套品牌服装,可是她突然记起了父亲的话语:“穿得整洁得体就可以了,不一定非要穿名牌。”这声音十分清晰地从自己的脑海里跳了出来,好像父亲就在身边一样。这是每年生日的时候他少不了说的,因为那天妈妈总会给他添一套品牌的服装或是皮鞋、休闲衫之类的,而父亲心疼之后总是倍加爱惜,否则这句话也不会这么深刻地印入女儿的脑海里。

这时她开始庆幸:幸亏自己平时多留了一份心,记住了父亲的尺码,还有他一直想要的几本书的名字,否则现在就很难给他一个惊喜了。

她不厌其烦地走进一家家小店,看看有没有满意的衣物。看中的则老练地要求店主给开一个最低价,自己仔细地记下铺号和价钱。这样呢,可以方便自己最后货比三家,决定最价廉物美的西服套装。以前爸爸就是这样买东西的,似懂非懂的她长大后也熟练地掌握了这个本领,用它给自己省了不少钱。

露天的市场里阳光直射,不一会儿她就汗流浃背了。她从包里抽出纸巾,轻轻地抹着额头上和鼻梁上的汗珠。

当刘妍媛满载而归的时候,刘志国刚刚踏进家门不久,正要急匆匆地朝外面走,看到女儿回来了,便停下了手里正锁门的钥匙,让她进门。

刘妍媛纳闷地看着他:“你干嘛去呀?这么着急!”

“家里蔬菜都没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爸爸赶快去买点菜,你在家好好待着,我马上就回来。”

“哎,不要急嘛!”刘妍媛说着硬把刘志国拉进了房间。

刘志国拗不过她,只得笑着重新折回屋里:“近些日子你都整天在车展当模特,怎么,今天又整出什么新花样啊?”

刘妍媛高兴地坐在父亲身旁,把自己拿到三万元报酬以及自己对这笔钱的打算都一一告诉了父亲。

刘志国直听得心满意足,忙不迭地表示自己的愉快和赞同:“这样做太好了,太好了!”

刘妍媛兴高采烈地从包里把书一本本拿出来。

“哟!”刘志国一看到书立即爱不释手地拿起来看,“你怎么知道我正想买这几本书啊?”

“你不是一直在絮叨着吗?我就记住了呀!”刘妍媛眼里闪着神秘的光,“还有这套西装呢!”

刘志国更是大吃一惊:“哎呀,今天好像不是我生日吧?”

刘妍媛瞪大了眼睛反问道:“怎么?不是生日,女儿就不能给老爸买几样东西了吗?”

刘志国摸着衣服的表面,拎在身体前面,笑呵呵地对着镜子直照个不停:“这么好的面料,做得又挺括,颜色也好,不会又买品牌的吧?”

刘志国皱着眉头,却难掩眉眼间浓浓的笑意,口是心非地说:“我以前就说过很多次了嘛!品牌不划算,品牌不划算,你怎么和你妈妈一样都不肯听呢?”

“哎,你别急啊!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说,特地到七浦路挑了半天才选中的,是同类中最低价的一套。”刘妍媛兴冲冲地上前把刘志国的外套脱下,“来,你穿着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合身,合身。”刘志国乐得嘴都合不拢了,笑容几乎要从脸上一条条的皱纹里溢了出来。他麻利地换上套装,随即三百六十度地在镜子前转悠起来。

刘妍媛仔细地替父亲翻好领子:“爸爸,女儿眼光不错吧?你看,穿上多神气呀,像是个大老板。”

刘志国笑着点头,他感慨道:“我们媛媛到底长大了,比我们这一辈有出息多了。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刘妍媛激动得心都颤抖了,她明白这是爸爸对自己的最高褒扬了。在她的印象里,刘志国是从不夸赞别人的,别人的好他只会暗暗地记在心中,在这一点上,刘妍媛也继承了他的传统。

刘妍媛趁着他高兴,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就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爸爸,你和妈妈不是一直想去海南旅游吗?现在我有了一点钱,我请你们去玩,怎么样?”

刘志国看着女儿期盼的眼神,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啊?和你妈妈一起去啊?”

他踌躇地低着头,最后好像是下了一番决心,终于决定忍痛割爱:“算了,算了,如果一定要我们两个一起去的话,我还是不去的好,就让你妈妈自个儿去吧!”

刘妍媛大失所望,可是刘志国没给她任何劝说、诘问的机会,放下西装,拿了个塑料袋,便逃也似的去菜场买菜了。

刘志国走到街上时,心里的后悔浓重地盖过了方才的喜悦之情,他不住地想:自己刚刚是不应该这样斩钉截铁地拒绝女儿的好意的。现在,她心里一定会难受极了的。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点呢?凡事都只考虑到自己的感受,丝毫来不及体会女儿的心情,就莽撞地作了决断。

他的眼前好像浮现出了女儿的脸,挂着伤心的泪珠,眼光黯然。想到这张惹人怜爱的脸,他鼻子一酸,差点没掉下泪来。

一阵寒战突然像一股电流一样通过了他的全身。刘志国沮丧地发现:自己在经历了痛不欲生的半年之后,仍旧未能忘记曾把他气得七窍生烟的徐艳。他曾经发誓过要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人一样!可是他做不到。但他更不愿承认的是:他非但没有能够把她忘了,反而是越来越想念着她,她甜美的笑容和悦耳的声音总是挥之不去。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自己对徐艳念念不忘呢?刘志国还根本不想去思考。然而不容否认的一点是:他的肚子里至今还窝着一肚子的怨气,就像一座火山一样随时都有可能喷发,连自己都难以预料。在他买女儿喜欢吃的蛤蜊的时候,就因为几张湿漉漉的纸币,还和别人莫名其妙地吵了一架,像是吃了一大包的炸药。连他自己都惭愧而又不知所措地感觉到自己就像是得了狂犬病一样,见人就想咬。

一回到家,刘志国就忐忑不安地先环视了一下房间。看到刘妍媛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安安静静地做着作业,他马上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神清气爽,自己不动声色地把书整整齐齐地放到书架的中间一层,那里放着他最常查阅的工具书和学术著作。随后,他又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蹑手蹑脚地回到客厅,小心地把西服挂上了一个新买的黑色衣架,挂进了衣橱里,在外面小心地罩了一层遮灰的透明套。

其实,在刘志国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刘妍媛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父母之间的婚姻是否真的无法重归于好了呢?

她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对,她敢肯定,以前曾经有一个人对她围绕这个话题展开过一段对话,确切的说是一段演讲。她当时一定没有说过任何的话,发表过任何的想法,因为她自己对这个问题还是相当生疏的,这还是她第一次思索这个问题。

她朦朦胧胧地有些想起来了,这个人是一个父母辈的长者,而且他的话涉及到解决方法之类的。虽然她不是常常认同长者的话,有时候甚至不由自主地排斥,觉得他们的思想带着那个已成为黑白历史的标记。可是,这只是因为,她比同龄人更拥有自己的想法,很少人云亦云而已。她却不能否认,绝大多数的时候,“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说法还是很有道理的——他们有着比自己丰富得多的人生经验。

“天啊!我一定要把它回忆出来。”刘妍媛想。陈旧的往事像一块块碎片一样被拣了出来,杂乱不堪。刘妍媛闭着双眼,苦思冥想地把它们合理而连贯地组合起来。

她终于想出来了:这是父母告诉她离婚结果的那一天,自己痛苦万分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舅舅对她说过的话。大意好像是说:两人都不肯让步,缺乏沟通,不能看到对方的优点才导致了最终离婚。但是他们的婚姻因为有原先的感情基础还有可能挽回,但一定要借助女儿的努力。

刘妍媛恍然大悟地拨弄着桌上修正液的盖子,心想:“既然我的作用是举足轻重的,那我该做些什么呢?”她觉得舅舅的话真是一针见血,点到了导致父母离异的关键问题,可是她为什么没有早些重视舅舅的话呢?她有些懊恼了。

她发觉自己的思路简直是乱套了。什么“夫妻是缘,好缘恶缘,无缘不聚,缘尽则散”。缘的想法的确是抚慰了不少离散人的心。可是,如今在她看来,“错不在人,无缘厮守”简直是无稽之谈。“缘”之说,根本就是事情已经发生,才让人想到的解释说词罢了。

她烦躁地起身倚在窗前,这时,她的视线里出现了几个垂暮老者。他们坐在藤椅上,百无聊赖地在树荫下乘着凉。

“老人的生活真是缺少趣味啊!”她感叹道,不禁想象到几十年以后,树荫下又会多出一个满脸无奈的老太婆。唯一让她有些惊讶的是,几个老人年龄都很大了,还神采奕奕的。她想起来了前几天新闻里的一个报道:科学界近几年来的研究不是发现,所有的老人都是因疾而终而不是老死的吗?

她的脑子像刘志国一样善于联想,因为她的脑袋里已经出现了这样的念头:父母的婚姻就像是一个独立的人一样。人生了病,只要仔仔细细地查出病因,找出病症,就能对症下药。而且同样的道理,父母的婚姻并不是自己原先想象的那样“人力难违的缘尽人散”,而恰恰打开死结便能和好。哪怕只有星星点点的希望,她又为什么要放弃作最后的努力呢?

况且,就如同这个人原先的体质不错一样,倘若有了好的情感基础打底,那他治愈的可能性会大大地超过常人,他从恢复到病愈的时间就会相应地比别人缩短。既然有了坚固的地基,刘妍媛是绝对不会害怕长久艰苦的劳累的。刘妍媛迅速坚定地决定了,她要用自己的心血变成混凝土,立即投入“大楼的建造”。

她已经想好了一个大致的行动方案,简单、可行,效果预计也不错,要不是因为感情的问题需要有一定的时间作为过渡才不至于牵强、尴尬的话,说不定还能立竿见影呢!

“慢慢的,时间一定会冲淡他们的满腔怨气的,就如同冲淡我的悲伤和气愤一样。”刘妍媛对自己说。

“同时呢,我要让他们睁开眼睛,不断地看到对方的优点和长处。总有一天,重新相互交流的念头会从他们的脑子里蹦出来的。”刘妍媛美美地想象着,“虽然他们并不是顽固不化的人,到时候,按照他们的性格,是谁也不会主动先让步的,但是心情好的时候例外。所以,一定要看准时机,说服他们一同去海南看看大海。”

刘妍媛觉得自己像是一座大桥,连接着两条平行的海岸,他们背对背,不愿看对方一眼。但是,为了看女儿“一眼”,他们迟早会偷偷地转过身来,不小心地恰巧遇上了对方的目光。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一步,将来一切的事情都会顺理成章的。

“好吧!看来我的确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刘妍媛自言自语道,“行动起来吧!不要再犹豫了。”她习惯这样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

第二天,刘妍媛从佳婷回来的时候,发现刘志国正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挂在防盗门把手上的一大包新鲜蔬菜。

“媛媛,这是谁送来的?”刘志国纳闷地指着装得鼓鼓的塑料袋。

刘妍媛一脸的茫然:“你问我,我问谁呢?况且你还比我早回来呢!”

随后,她发问:“你一回来这袋子就在了吗?”

“当然啰,也没见有人来过呀。我怀疑会不会是有人忘了带钥匙,买了菜以后就顺手放在这了,想想又不太可能。问了左邻右舍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隔壁王阿姨说她下午去买菜的时候就看到了。”刘志国觉得更加奇怪了,像盯着怪物一样看着菜,似乎非弄个明白才会安安心心地把它们拿回家,“哎,对了,你早上出去之前,有没有什么人来过呢?”

“没有啊,我走的时候一样东西也没有。”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袋子,迟疑了两三秒之后,她提出了一种可能,“以前,妈妈不是专门负责买菜的吗?说不定是我和她说了你工作辛苦,每天家务活还忙得头头转,所以她特地买了菜送过来呢?”

“哦,是吗?”刘志国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儿,也不再答话。他默不作声地拎着菜走进屋里,一头钻进了厨房。刘妍媛跟在他后面满怀喜悦地进了屋。她低着头,生怕给刘志国看出自己脸上的笑意而露出破绽、功亏一篑,于是就拼命地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要知道,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成功地说谎。为此,她不得不冒着走漏风声的危险,好说歹说,眼泪汪汪地说服了王阿姨配合自己的工作。她呢则预先付出了钱,请王阿姨去买菜时给自己家也带一些蔬菜,每个礼拜两次,一次就买足两天的量。倘若不是刘妍媛还得上培训班,早上比刘志国走得还早,难以赶出一个时间差,而且对菜的好坏毫无辨别能力的话,她就准备亲自“上阵”了。为了父母关系的缓和,她甚至做好了破例从时尚少女摇身一变成为街头巷尾处处可见、每天出入菜场的“马大嫂”的心理准备。刘妍媛心甘情愿地愿意牺牲一次形象,不管怎么说,这样做还是“物超所值”的。

刘志国心事重重地做着饭,脑子里一片空白,还夹杂着莫名的忧虑和伤感。以至于,在淘米时放了过多的水,结果把饭烧得像厚粥一样软塌塌的。

他在心里问自己:“自己到底还想着徐艳的什么?”

于是,他的眼前浮现出徐艳优雅、娴静的面容来。她的一颦一笑从刚认识到现在,一点都没有变,除了吵架时的“吹胡子瞪眼睛”,她依旧是那么温柔、可爱。这时,刘志国想起了自己最喜欢也最值得牵挂、留恋的一点。除了那一段“战士特殊时期”,平时徐艳尽管不做什么家务,但是心细的她总能在自己遇到不快、有了烦恼和苦楚的时候,第一时间敏感地察觉出来,巧妙地引导自己说出心里话。他呢,则随着话语的宣泄,心里的烦恼也烟消云散了。这时候,无论他情绪多么激动、语气多么强烈、思维多么混乱、话语多么喋喋不休,徐艳都有足够的耐心,从头到尾充当一个全神贯注的倾听者,到最后才细声细语地提出自己合情合理、顾全大局的想法,因此,刘志国笑称徐艳是他的“私人心理保健医生”。

刘志国在心里告诉自己世上没有后悔药,不要再做无谓的思想斗争了,离婚毫无非议地是因为两个人的性格不合。但是,一个声音从他胸口跳出来,大声地喊道:“不对,这只是你的借口而已。”

随后,他不得不像一个被别人指出缺点的人一样,不由自主地低头省视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理。

说实话,两个人的价值观固然有所不同:刘志国看重的是精神上的收获,徐艳却同时关注着物质上的满足;然而,两人的人生观却完全相同,都不约而同地把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和能干、懂事的女儿视为最大的精神慰藉和最终归宿。所以长久以来,他们一直和和美美悉心经营着这个小家,像照顾柔弱的幼苗一样每天精心地呵护着。

那么,自己的理由根本就站不住脚了吗?当然如此!徐艳至今悉心的关注和照顾让他毫不犹豫、直截了当地承认自己当初的想法是错误的。不仅如此,徐艳做得比他大度,矛盾的起因不管对错都是由他一个人引起的,为什么自己半年多来就故意赌着气去疏离她,对她置之不理,好像自己完全置身事外一样呢?自己有什么权力去这样做呢?想到这儿,刘志国真心诚意地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惭愧和忏悔了。

于是,当他想到徐艳仍旧关心着自己时,就像一个怀着侥幸心理、在下班时随手买了一张彩票而中了个大奖的人一样,满心欢喜。他乐呵呵地烧好了精致的饭菜,并以少有的唠叨、幽默和好兴致使得刘妍媛直到晚上睡觉时仍旧很高兴。

“爸爸,如果你每天都这样开开心心地陪我说说话就好了。”刘妍媛愉快地告诉父亲说。对自己所做的工作在父亲身上起到显著的作用她感到十分心满意足。

她一生中还从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欣喜。这种欣喜是由巨大的成功感和即将得到的浓浓温馨带来的。原先刘妍媛一直以为,父母的婚姻失败都是他们两人的过错,现在的逐渐成熟的她已不可否认:她没有导致这个结果,然而她是否曾经在其中演绎过一个积极的角色呢?如今,在迅速成长的她看来,家庭完全应该是他们三人共同经营的嘛!而她——这个和睦的三口之家的中心人物,长久的、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感受家庭温馨和父母关怀的权利,却没有尽过一点点维护家庭正常运转、充当父母间关系润滑油的应尽义务。

现在,她就像一个学生找到了使自己成绩直线飙升的好的学习方法一样,喜不自禁。刘妍媛简直要为自己感到骄傲了,从最初的痛不欲生,到坦荡地面对事实,继而理智地想出解决办法,直至如今果断地落实于行动,这段心路历程真是一个人生历程的大飞跃啊!

在妈妈收到女儿的礼物,无比兴奋、激动得流泪之后的第一个周末,刘妍媛又落实了她的另一个行动。一大早,她就把每隔一天送给徐艳的熟菜由徐艳的邻居在中午的时候转交给她。刘妍媛呆在家里,心里有些暗暗的期待。她心神不宁,不停地想象着妈妈各种不同而又极其可能的反应。如此一来,她什么事都无法全神贯注了,索性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在书房里看自己平时没空看的闲书。她特意准备熬到下午,再打个电话给妈妈向她问声好,捎带着也可以探探口气。

果不其然,性急的徐艳还未等刘妍媛打去电话,她倒急吼吼地先打来了:“媛媛啊,今天你怎么没来啊?”

“哦,是妈妈啊?我刚才还想打个电话给你呢,你倒先打来了。今天气温太高了,紫外线也特别强,呵呵,所以我就懒得出来了。你不会怪我吧?”刘妍媛的撒娇本色在电话里依然不改。

“真是个懒丫头,算了算了,妈妈不怪你。不过下不为例哦!”

“媛媛知道了。请妈妈放心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里掩饰不住惊奇地继续说道:“咦,这倒是奇怪了!你又没来,那今天我对面的那个李大娘怎么莫名其妙地端来一些菜,烧得和你爸爸一模一样的口味?”徐艳的声音细声细气的,嫩得有点像妙龄的姑娘。

刘妍媛强忍住笑:“那你怎么不问问这个李大娘呢?既然是她给你的,那她一定知道是谁送来的嘛!”

“问是问过了。”徐艳的声音突然犹豫起来,听上去很不自在,“可是她说是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的送来的,剃了个平顶头,还反过来好奇地打听他是我的什么人,为什么不直接送给我,非要拐个弯不可!”

刘妍媛心里一阵狂喜,显然这个李大娘已经成功地完成了她交给的任务。刘妍媛爽朗地笑出声来了:“那还用问吗?肯定是爸爸喽!怪不得他一大早烧了许多菜就马不停蹄地往外面赶,原来是到你这儿来了。”刘妍媛觉得自己经过几次锻炼,几乎可以当一个业余演员了,“嘿,弄得神秘兮兮的,也不和我说一声。”

那头的徐艳像是不相信似的,小声地嘀咕着:“你爸爸?傻子中状元嘛!他对我的怨气可大着呢!连自己都顾不着了,还会想着我啊?我怎么没发现他有这么好啊?”

“怎么不可能呢?那个李大娘都不是已经告诉你是谁送的了吗?事实胜于雄辩嘛!”刘妍媛试图说服妈妈,“而且我看呀也一定是爸爸,他其实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呢!每次我从你那回来,他还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过你的情况。”

“哎哟,他呀,猪八戒买猪肝——难得心肠。你别再替他说好话了,我才不相信呢!”徐艳话虽是这样说,可是口气却软了不少,刘妍媛听出她有些心动了。

“好了,好了,你呀今天就好好休息一下,这些日子看把你累得都成什么样了。不过小试牛刀,也小有成就了。你呀,只要每天都健康快乐,妈妈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徐艳快言快语,短短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那一天,徐艳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这些日子来,她的精神面貌已经大有改观了,脸色红润,眼睛有神,同那次刘妍媛去看她时的模样相比像换了个人似的。徐艳自己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明显变化。

“多亏女儿的照顾啊!”徐艳总是满怀欣慰地想到。

然而,这几天来,她麻木停滞的思想突然间被白天邻居转送来的菜和女儿电话里的话语撞醒了。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口是心非。

“我怎么没发现他有这么好啊?”她对女儿这样说。但是,她吃着刘志国烧的菜时,心里还不是暗暗地有些感动和感激之情吗?徐艳才不相信女儿的保密工作能做得那么好呢!何况是送菜呢?这可是要装碗装盆的大玩意儿,倘若媛媛送了一天菜,刘志国碰巧没有发现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是女儿媛媛一周三次地往自己这儿送菜,刘志国又是个非常细心的人,能不发现这其中的蹊跷吗?发现了,他会不好奇地追问吗?这样说来,刘志国一定是知道这件事的,但他非但没有反对和阻止,反而默认了女儿的这一举动。说不定,他除了满肚子两人“大战”时遗留的怨气之外,还真是有碍于面子,才一直对她不理不睬的呢!她自己不也有一丝这种心态在暗中作怪吗?

美满婚姻的诀窍在于:把大灾难看作小事故,而不把小事故看成大灾难。

——尼克尔森

通常习惯一空下来就左思右想的人一遇到生活中有些小小的波澜,总会失眠。徐艳就是这类人,她心事重重的,躺在床上愈发觉得不自在起来。于是,索性爬起来,她坐在写字桌前,对着一盏调节得微微发亮的小灯陷入了沉思。

这一两个星期里,刘妍媛家一切如故。

刘志国和徐艳自顾自地在两处起早摸黑地上班;刘妍媛结束了培训班的学习,在家里安静地看书、画油画、做暑假作业,不时接些佳婷诸如时装秀、婚纱秀、人体彩绘等各种各样的演出任务。待到休息日,刘妍媛就往妈妈那里去陪陪她,顺便关心一下她缺点什么,惹得徐艳笑称刘妍媛现在像一个小大人。这时的刘妍媛总是腰板挺直着、理直气壮说自己已经是十八岁的成人了,父母不应该一直把她当作孩子看待,而且自己处理事情的能力和公司里的二十多岁的模特相比毫不逊色,有时还略胜一筹呢!徐艳只得不住地笑着点头称是。

一天中午,刘妍媛在家悠闲地看着《世界时装之苑》,仔细揣摩着其中的时装风格和模特的眼神、姿势时,电话铃响了。

“是媛媛对吗?我是你奶奶的邻居张婆婆。”对方的声音很焦急。

“噢,我是媛媛。”刘妍媛记起了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是奶奶最好的朋友,奶奶每天早锻炼都和她形影不离的。

“哎呀,你一个人在家吗?”

“嗯,爸爸去上班了。有什么事吗?”刘妍媛问道。

“快点打电话把你爸爸叫来,你奶奶不好了,不好了。”张婆婆急得语无伦次的,说也说不清。

刘妍媛心里一惊,着急着要听下文,又怕欲速则不达,只得忍着剧烈的心跳安慰张婆婆:“别急,别急,您呀慢慢说。”

张婆婆好不容易稳定了一下情绪,终于说了出来:“你奶奶不好了。早上锻炼的时候就说胸口和肚子有点隐隐约约地痛,我劝她休息一会儿,她说没事,大概是早饭吃得太多了。”

“后来怎么样呢?”

“后来痛得更厉害了,你妈妈正好来看她,说不会是心脏不好吧,给她吃了两粒麝香保心丸,就好一点了。现在突然又痛了,脸色发白,不要太吓人哦,疼得在床上直打滚。”

“那怎么办呢?”刘妍媛有点慌了。

“你妈妈没来得及和你们打招呼,已经急匆匆地叫车把你奶奶送到医院去了。你奶奶脚骨都发软,走路也走不了,楼梯又窄,还是你妈妈把她背下去的呢!救护车刚刚开走,她让我打电话通知你们。”

“啊?”刘妍媛略微舒了口气,焦急地问到,“送到哪个医院?”

“送到最近、最好的医院——胸科医院。”

二十分钟后,刘妍媛和从单位请假的刘志国十万火急地冲到了胸科医院的走廊里。刘妍媛已经原原本本地把张婆婆的话告诉了爸爸,所以当他看见同样满面焦急的徐艳时一点也不惊讶。

徐艳顿时忘了和刘志国之间的恩恩怨怨,像看到救星一样向他们奔过来:“你们终于来了,急都急死我了。”

刘志国满面严肃地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妈现在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医生不让进去,说是病人不能有任何情绪波动。”徐艳的脸上还遗留着刚才的恐慌。

“耶稣保佑,但愿奶奶没事。但愿奶奶没事。”刘妍媛瘫坐在椅子上,浑身无力,嘴里小声地嘀咕着。

刘志国心神不定地在急救室门口隔着磨砂玻璃不住地张望着,无奈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影子在忙碌地晃来晃去。

三人望眼欲穿地看着门口,等待着医生出来的那一刻。他们心里都忐忑不安,因为他们方才从一个脚步匆匆、出来拿药的护士那里知道了医生的初步诊断是心肌梗塞。这个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在他们的常识印象里,很多人都是因为这个病猝死的。

急救室的门在漫长、难熬的等待中终于打开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跳起身来,急切地迎上去。

刘志国的脸因为长时间的紧张,有些发青。他迫不及待地抢在别人说话之前问道:“医生,我妈怎么样?”

医生平静地说:“病人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这个病来势很凶,非常危险,幸好病人在第一时间被送到了医院,所以我们有了宝贵的抢救时间,用的药物也起到很明显的治疗作用。”

三人浆糊似的脸瞬间舒展开来。

刘妍媛衷心地对医生说:“谢谢你!医生。”

“不用谢,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医生谦虚地笑了笑,随后向家属汇报情况,“现在病人必须住院治疗,因为她刚刚脱离危险期。我们会安排一个心脏监护室的床位给她,可以随时观察治疗。”

刘妍媛急切地问道:“那医生,我奶奶现在怎么才能康复呢?大概要多少时间?”

“一般急性发作如果好好养病的话,两个礼拜就可以痊愈。但这个病人年龄偏大,可能要多治疗一些时间。”

细心的徐艳现在满脸的轻松,她也向医生提出了自己的问题:“那我们现在能为病人做些什么呢?”

好脾气的医生耐心地微笑着,对这类问长问短的家属已经见怪不怪了:“家人呢,第一要保证安静,不能喧哗,这会影响病人的正常心律,而且对其他病人也不利。第二呢,一定要给予她精神上的关怀,这样可以帮助她更好、更快的康复。当然基本的卫生护理和营养饮食也是非常重要的。另外一个就是休息,绝对的卧床休息,尽量减少翻身、坐立等动作,而且不能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医生一走,刘志国的脸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天哪!自己的母亲差点被死神拖走,毫无前兆地孤零零地离开这个世界。想到倘若母亲真的死了,而且到临终的时候都没有一直引以为豪的儿子和孙女陪在一旁,他的心抽紧了。他是个内心情感细腻、丰富的人,常常会遐想一些悲伤的事情,而后会深陷其中,误以为真地为之伤心落泪。

可是,真的到了那时候,母亲的身边不是还有个同样孝顺的儿媳妇吗?那个刚才为救治她而果断行事、为抢救时间争分夺秒,现在已经完完全全是她救命恩人的儿媳妇吗?母亲总比那些在家死得如同一片落叶一样默默无闻的老人心里踏实多了。

这个念头使做着幻想梦的刘志国欣慰不少。可是随后,他就清醒地意识到,这个善良、好心的女人已经不是躺在床上昏睡着的老太太的儿媳妇了。

他的心脏强烈地震动起来:既然徐艳已不是母亲的儿媳妇了,他们因自己而相连的纽带已经彻底地断了,那她就完全没有义务去看望老母亲,因为,即使徐艳不去看老人家也不会受到社会和良心的谴责的。但是,徐艳依旧念念不忘地去看望她,母亲的病又正好发作。否则,母亲和那些孤苦伶仃的老人们还会有什么截然不同的结果呢?

他得感谢徐艳,郑重地说出来,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深藏于心里,像女儿曾对他说的那样,如此举动任何人都不会了解他的心思的。

刘志国勇敢地抬起头,悄悄地注视着徐艳。可是,当他们目光相遇的那一刹那,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快速移开了。

事实证明:他们现在还没有任何交流的可能。离婚前的一次次大大小小的战役打得太激烈、太凶猛了,以至于大半年后的今天,他们伤口周围的皮肤才刚刚浅浅地融合起来。任何一句随意的交谈,虽然不同于报复性的挠痒,就像轻轻的、善意的抚摸一样,但是依旧有可能把娇嫩的伤口重又挠破。

算了吧!刘志国沮丧地耷拉着头。以后总会有机会表示谢意的,何必急着今天就说呢?这样,大家都会很难堪的。

刘志国呆呆地坐着,愣愣地想着母亲和“妻子”,直到跟着妈妈转了一圈的刘妍媛拍醒他去给奶奶办入院手续时,他才惊醒。

“爸爸,你在想什么呀?坐着的样子像在练呆一样。”刘妍媛忍不住嗤嗤地笑着。

刘志国缓过身,不好意思地对着女儿傻笑:“没什么!我在想今天多亏了你妈妈,否则你奶奶的命就保不住了,真是好险啊!”

“当然啰!”刘妍媛用鼓励的微笑看着爸爸,“这次妈妈的功劳可大了呢!幸亏妈妈是拿得定主意的人,当机立断。要是碰上你啊,弄不好犹豫不决倒要坏大事呢!”

“说得对。”刘志国点头说,“刚才你和妈妈去哪儿啦?也不和我说一声。”

“我们呀,连奶奶的住院床位都看好了呢!妈妈特地跑去选了一个床位。”刘妍媛微笑着说。

“哦?你妈妈想得是周到。”刘志国话里掩饰不住对徐艳的赞赏。

“是靠窗的位置,光线亮,空气也新鲜,还正好是房间的转角,床帘一拉啊,就像是一间单独的小房间一样,四面八方都影响不到她。不要太好噢!妈妈的眼光到底不错。”

随后,两人到医院的大厅里去付费,徐艳已经给他们占好了位置,因此很快就挨到他们了。等把老母亲安顿好以后,三人充满怜爱地注视着安详的老人,你看我,我看你,像是当了回生死难友一样,彼此会心地笑了。灿烂的阳光透过医院走廊里的透明玻璃折射进来,就变得和煦起来,照得每个人的心头都暖洋洋的。

9

“妈妈,明天你来看奶奶吗?”徐艳临走的时候,刘妍媛没忘记郑重地问道。她感觉到这是一个天赐的良好契机,两人的态度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变。

徐艳怔了怔,她的余光里感觉到刘志国正悄悄的、有些期盼地看着她。她不太自然地对女儿说:“嗯,也许吧……我还没想好明天怎样安排。看情况吧!”

“明天到底要不要去医院呢?”回到家的徐艳反复问自己。

时间问题是根本不存在的,只要她同老板说一声,没有不放她出来的事,而且占用工作的时间也不会很长,因为中间有一个漫长的午休时间。

突然,她想起一个念头,扪心自问道:“自己发自内心里的想法是怎样的呢?到底想不想去呢?”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那儿有自己巴望天天见面的乖女儿媛媛,还有和蔼可亲、情如母亲的婆婆。老人家生了这场病,自己还是真真切切地为她揪心啊!

然而,那儿还有自己的前夫刘志国呢!不容置疑,她不愿面对他。

想到这儿,徐艳烦恼地闭上了眼睛,觉得身心被矛盾、紧张和欣喜弄得万分疲惫。

刘志国,这个从前让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结婚后很长一段时间让自己感觉到称心满意,后来让自己恨得咬牙切齿,这些日子又让自己不知该爱还是该恨的男人。

“难道这样对得起婆婆吗?”她在心里诘问自己。为了这个“不愿”,她就能心安理得地不去看老人家吗?老人家在自己年轻的时候就照顾媛媛,主动为自己分忧;自己有什么心事,作为长辈的她总是为自己排忧;如今,她都病成这样了,就是作为干女儿,也没有不去看她的道理呀!怎么能因为自己家的事赌气而让老人家伤心呢?这样岂不是对她脆弱心脏的又一重击吗?

在平静毫无干扰的时候,徐艳惯于在第一时间被感性支配。可是不久以后,她身体里的理性思维如同充沛丰富的细胞一样迅速地分解,很快地充盈了她的全部思想和意识,使任性的感情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经过复杂的思想斗争作了这个决定之后,徐艳感觉轻松极了,好像所有的烦恼和痛苦都随着自己思想定槌的那一刹那烟消云散了。

她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在目光不自觉地扫向时钟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了时针正指向十二点半。她马上想到,自己还有几个钟点就要和媛媛、刘志国碰面了。想到这个,她刚刚平静的心又像遇到大风大浪一样起伏不定。她不得不吃了一片佳乐安定,来安抚一下自己敏感、脆弱的神经,随后就一头倒下去睡了。

第二天清早,爱睡懒觉的徐艳起了个大早。当徐艳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和营养品风风火火地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刘志国最先发现了她,脸上立即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是还是被敏锐的徐艳捕捉到了。她朝兴奋的女儿笑吟吟地悄声作了一下手势,算作打招呼,因为刚躲过大劫的婆婆还在昏沉沉地熟睡着。徐艳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一看到她就立即起身的刘志国。

这时候,病房里的人们才刚刚起床。

“妹妹,你坐嘛!站着干什么呀?”邻床的老太太热情地招呼着她,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一只椅子,“喏,我的椅子你拿去坐好了。”

徐艳连连道谢,把邻床老太的家属坐椅转了个方向,在婆婆的床头轻轻坐下。可是,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所处的窘境:刘志国居然和自己面对面地坐着。他肯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不知所措的神情挂在他的脸上,他好像不知道应该把眼睛放在哪里,只得牢牢地把目光锁定在母亲的脸上。徐艳为了防止和他对视的尴尬,很快仿效了刘志国的举动。

刘妍媛觉察出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情感,她立即找话和妈妈说:“妈妈,奶奶昨天一夜病情都没有复发。”

“是吗?”徐艳高兴地看着她。

“爸爸刚才还在说多亏你呢!说你这次是奶奶名副其实的救命恩人。对不对啊,爸爸?”刘妍媛故意反问道。

刘志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满面真诚地频频点头。自己想表示的感谢竟然被女儿巧妙地表达了,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脸微微地红起来。

“哟,妈妈你看,我一说,爸爸怎么脸都红了。”刘妍媛忍不住打趣道。

刘志国微红的脸更红了。

邻床老太忍俊不禁,哈哈地笑出声来。故作严肃的徐艳被老太的笑声一引,终于没能忍住,也噗嗤一下笑了起来。方才沉闷的空气被笑声一冲,顿时像掺了水一样,轻松地流动起来了。

这时候,刘妍媛笑称刘志国活像一只大熊猫。其实,心细的徐艳一进来就注意到了刘志国的两个黑眼圈,她猜测刘志国一定是昨天给妈搬生活用品,很晚回家休息所以累得失眠了。事实也正是如此,刘志国从小就有这个怪毛病,别人不累睡不着,他呢太累了反而会失眠。

老太太这时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见是个陌生的地方,立马想爬起来回家,急得三人忙按住她。徐艳心平气和地告诉她这是医院,她得平卧,绝不能起来。老人家看见三人都陪在自己身旁,又隐隐约约地回忆起昨天自己是由于不适才被送进了医院,看看自己现在并无什么疼痛,只是有点心慌,也就安安静静地躺着了。她美美地盯着自己的小辈看个不停,直要把人看得化了似的。

刘志国给老人家请了个二十四小时的护工。她手脚麻利,这时已打好了洗脸水。

徐艳怕护工擦得太使劲,老人家病情刚稳定没多久,恐怕会吃不消,忙叫住她:“哎,阿姨,你旁边坐着休息一下好了。我们在,就让我们自己动手好了。”

“对,对,你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也要多尽尽孝心的嘛!”刘妍媛应和着妈妈,笑眯眯地对护工阿姨说。于是阿姨就满面笑容地坐到一边去了。

徐艳从阿姨的手里接过绞干的毛巾。这时,她又一次遇到了刘志国的目光,她感到他的眼光变了,变得勇敢了。这是她以前不曾看到过的目光,因为刘志国总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

刘志国好像鼓足了勇气,他终于对徐艳开口了,声音陌生得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另一个人的:“徐艳,你歇着,让我来吧!”

徐艳的眼里充满了疑惑,像是不相信他是在对自己讲话一样。

刘志国低着头,喃喃地说:“这以前,你还一直去看妈,我前些日子才知道,已经感动得不得了了。”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续说道:

“昨天你还做了这么一件大好事,把我妈及时送到医院,我心里的感激真是一两句话说不出来的。你也知道,我口才本来就不大好,就更难表达出自己的心里话了。”

刘妍媛静静地听着父亲的表白,暗暗地关注着徐艳脸上的表情变化。徐艳低着头,看上去,她方才还像没听懂似的,现在却激动得眼里要涌出泪水来了。

刘志国目光清澈地盯视着徐艳:“你已经为我做得太多了,你一大早又跑来看妈,我就很感激了。还要让你来服侍妈,我心里就太过意不去了,你就歇着吧!”

床上的老人有些不知所措了,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若是保持沉默又让空气太沉闷,于是她动了动嘴唇:“媳妇啊!你现在可是妈的救命恩人啊!媛媛,你说对吗?”刘妍媛急忙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人家的手无力地搭在了徐艳的手上,爱怜地抚着:“艳子,你歇着,就让志国多动动。啊?”

刘志国被妈的话一鼓励,立刻起身从徐艳的手里拿过毛巾,仔细地给母亲擦起了脸,刘妍媛和徐艳在一旁木然地看着,各自想着心事。

徐艳在问自己:为什么还是这么牵挂刘志国呢?因为方才听了他表示感激的言辞之后,她心里因为感动和同样的感激冒出了一个新的念头,而这个想法的得益者完完全全是刘志国。

她对自己的思维举止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随后,知恩图报的想法轻而易举地消除了她的疑惑。于是,在刘志国快把母亲服侍妥当的时候,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唇,终于说出话来:“刘志国,你也累了,要不我和你换班吧!”

“你和我换班?”刘志国皱起了眉头,他心里有疑问的时候脸上都是千篇一律的这种表情。

刘妍媛很快理解了母亲的意思,为父母关系的又一步进展兴奋不已。

她抢着回答说:“就是说,你们轮流着来看奶奶,这样另一个人就可以回去休息一会儿。”说完,她看着妈妈,像是等着她给自己的回答打分一样。

徐艳从女儿手里接过毛巾,递给一旁的阿姨,低着头咕噜着:“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这样呢,妈也有人送饭菜,营养一定能比医院食堂的饭菜好,还有人陪着解解闷,对身体恢复都有好处。”

刘志国沉吟着:“办法是挺好的,可是这不是要影响你上班了吗?”

“没关系的,这个老板你也是知道的,只要完成了他给的预定任务,他就不会再硬要人坐在办公室里了。况且你不是也请了假吗?”

“可是,这不是占用你的休息时间了吗?”刘志国满脸的为难,“不行不行,我不能再麻烦你了。这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老人家看着他们客气来客气去的,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些黯然地闭上了眼睛,假装是在养神。

“哟,爸爸你也太客气了吧!妈妈都主动提出来了,你就别‘可是可是’的了。”刘妍媛的快嘴把爸爸压了下去,“依我看呀,就这么定了。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妈妈你就说一下安排吧!谁早班,谁中班。”

“那这样吧,媛媛,早上你和妈妈一块儿来,一来呢早上没下午热,二来呢,时间也比下午短一点,第三媛媛还可以把你奶奶的午饭一起带来。我等午睡时间过了以后再来,带来晚饭,这样晚上要吃的饭菜我烧新鲜的,不会馊掉。”严谨的刘志国抢先仔细地安排道。

“嗯,我可以带一点妈爱吃的早饭。我没什么问题的,主要是你……”徐艳一脱口,不小心把心思讲了出来。她意识到以后,对自己又纳闷又窘迫,再也说不下去了。

“噢,爸爸,妈妈的意思是说叫你别弄得太累了,否则晚上又得失眠。一直这样对身体可是不好的,你自己也是医生,也应该给病人做一个模范。”刘妍媛不顾徐艳在一旁用眼光威胁自己,仿照她的语气把她没说完的话故意说出来。

女儿的解释,虽然不是出于徐艳的嘴巴,但是也听得刘志国心里暖洋洋的,脸上也春风得意起来。

“嗯,嗯。”他不住闷闷地点头,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徐艳,你这些天要是不嫌弃我做的饭的话……”

一听爸爸开口,刘妍媛急忙兴冲冲地接口:“怎么会嫌弃呢?妈妈以前就一直夸你像个顶级厨师呢!对吗,妈妈?”

徐艳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好,只能从鼻子里勉强轻轻地挤出了“嗯”的一声。

刘志国像被这声“嗯”鼓励了似的,得以顺利地继续说下去:“那就在我们这儿吃饭吧!反正我也一样烧,就多煮一点饭,媛媛也可以陪陪你。”

徐艳听了心里有一丝欣喜,但也不禁犹豫起来,前夫的这份摆在面上的好意能让自尊心特强的她接受吗?即使她接受了,能保证别人不捕风捉影地说闲话吗?

可是这时候,刘妍媛急忙从中斡旋,当场就把徐艳的一切顾虑打消了,做了最终决定。刘妍媛还信心十足地保证,自己的欢声笑语和爸爸的丰盛菜肴一定会带给徐艳物质和精神的双重享受。

整整两个半星期,刘志国三人都忙碌地奔波于医院和家之间。刘志国和刘妍媛往往会等徐艳回家一起吃饭,三人围坐一桌的情景像梦幻一样,让每一个人都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时间渐渐抚平了伤口,刘志国和徐艳在对女儿走姿的讨论中渐渐重又熟悉起来,而且开始为一些油盐酱醋的事情互相询问。即使没有女儿在其中的润滑作用,他们也能比较好地交流了。

同时他们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一样刻意小心翼翼地说话行事,比从前还要互相尊敬。他们深怕一不小心,自己心底遗留下的火苗会瞬间变成大火。

然而,刘妍媛却对两人的进展欢欣鼓舞。“啊哈,他们已经迈进了一个历史性的阶段!”她不由自主地想道,“爸爸妈妈终于从熟悉的陌生人转变成平和交谈的普通朋友了。而这一切,不都是因为‘送菜的作用’才开了个头,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睁开了眼睛,重新仔细地审视对方吗?”

想到这儿,她不禁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对自己的初步行动达到的效果作出肯定的评价一样。因为她看到了自己的举动显而易见地在两人之间起了个平缓的铺垫作用,他们是因为想着对方对自己的好才又重新互相接纳的。

10

第二个礼拜五。晚餐的时候,气氛远远不如往常热闹,大家各管各的埋头吃饭,谁也不说一句话,就连刘妍媛也没心思说些自己的大学生活和兼职中的奇闻趣事来博得父母一笑了。

这一天,心脏内科的主治医生满面笑容地告诉他们,院方通过心脏监护和其他手段对刘志国的母亲进行了检查,病人恢复得又快又好,而且所有指标都达到了正常值,已经彻底病愈,明天就可以放心地出院了。老人家病愈本是一件好事,同样是他们的辛勤劳动成果,可是三人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心底还有掩饰不住的淡淡忧伤。刘妍媛为父母又要分开而有些惋惜、伤感,好像他们是迫不得已地被迫分离,而完全忘了最初什么才是导致他们分离的原因。

自从妈妈在家里搭伙之后,刘妍媛每天都在考虑一个问题:如何实施她的第二步行动,也就是看准时机,说服父母一同去海南看大海。

刘妍媛对父母的脾气了如指掌:爸爸外冷内热,刀子嘴豆腐心,容易得罪人,并且不善于表达,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妈妈呢,虽然说话干脆利落,心肠也好,自尊心却特强,而且得理不饶人,但是心里恐怕早就有原谅的意思了。只要对方有一点真心诚意地表示歉意,就立马不计前嫌了。

在经过了认真分析之后,刘妍媛严肃地下了结论:后一步两人的沟通工作由妈妈来主攻肯定是没指望了。既然这样,这个重任就只能由爸爸来肩负了。而让他开口的前提,无疑必须先让他有一个好心情。所以,两人都梦寐以求的海南双飞游重又浮现在刘妍媛的脑海里。

问题是,上一次,爸爸已经一口回绝过她了,这一次,到底会有怎样的结果,刘妍媛心里实在没底。

这一天吃饭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使空气沉闷的最初始事件“奶奶病愈出院”,心里想到:我们家不是每年都有带奶奶旅游的传统吗?何不先做好奶奶的工作,这样母命难违,他们谁也不敢反对了。

她低着头愣愣地沉思,这一回,我一定得下决心了,绝对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了。

“媛媛,你在想什么心事啊?看你,一幅呆呆的样子。”刘志国诧异地问道,也想借此打破寂静,沉默差不多要让这顿“最后的晚餐”使人无法忍受了。

“我没在想什么,我在吃饭啊!”刘妍媛轻描淡写地简单回答道,让提问者非常失望。因为无话可说的窘境又一次盘旋在三人的餐桌上方了,像一个讨厌的精灵一样,幸灾乐祸地瞪着他们。

截然相反,迎接奶奶出院的早晨忙碌而又热闹,不过只有他们三人。老人家在这个城市只有两个子女。外地的几个推托说来去路途遥远,自己年事也高,健康状况还欠佳,终究没有来,只是打了两次电话表表心意。同在上海的二姑早已退休,但对老人家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不耐烦,是宁可搓麻将也不愿来医院的。为此,刘志国和徐艳以前就对她在这方面的行为颇有微词,无奈本性难移,只能罢了。

好在老人家在刘志国一家的关怀下总算想得明白,有一次满脸忧郁地对刘志国说过“权当是自己养了龙凤胎,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徐艳这一个‘捡来’的好女儿”之后,就不再为其他子女不来看自己而烦恼了。

这天早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因为,经过了这场大病,老人家安然无恙,重又恢复了健康。这件事情让小辈们彻底舒了口气,也庆幸这些日子的努力没有白费。

随后,刘志国去办出院手续,徐艳呢去找主治医生了解出院后用药和随诊的情况。

这时候,刘妍媛对奶奶提起了自己的想法。还告诉奶奶自己从网上得知,很多上海老人都特意到海南去疗养呢!那里空气好,景色美丽,有些老人一下飞机,哮喘什么的都明显减轻了。

老人家听了乐呵呵地说:“哟,小姑娘到底长大了,而且越来越懂事了嘛!赚了钱,就马上想到了爸爸、妈妈和奶奶。”

她满是沧桑的眼睛不住地看着孙女:“以前你爸妈请我去旅游,这回我的宝贝孙女请客,不错不错。奶奶就是听听也开心得不得了呢!”

“不过,奶奶,”刘妍媛继续说道,“因为你生过这么一场大病,爸爸妈妈肯定会说你身体还不够结实,不能去旅游……”

“这倒也是个问题,我高兴得冲昏头脑了,还当自己像以前那么健健康康的呢!”老人家慢悠悠地说道,语气里却透出难以掩饰的失望。

“你当然健康啰!只不过他们会拿这个当借口而已。”

“拿这个当借口?不会吧,做啥,他们不希望我去啊?”老人家对此难以置信。

“不是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随后,刘妍媛告诉奶奶说父母拿这个当借口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会觉得尴尬,可能不想一起去。

目前她能做的应对措施就是找一家权威的体检医院,在奶奶休养一个月后,对她进行全身性的检查,做出结论报告,说明旅游和坐飞机对老人并没有健康方面的威胁,用事实说服他们。因为老人家没有什么其他病痛,所以她对此举是有充足把握的。另外,只要老人家再三强烈地表示自己的这个旅游愿望,而且希望他们两人一起去,相信一向孝顺的爸爸和对婆婆情同母女的妈妈都很难再找出什么理由,来拒绝老人的这个要求。

“嗯,嗯。”老人家认真地侧耳听着,不时露出会意的笑容。

孙女又仔仔细细地告诉了奶奶: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让父母能够有机会作进一步的沟通,而她老人家所要做的是调和他们的气氛,同时也给他们一定的空间。

“成败就在于他们沟通的好坏了。”刘妍媛深思熟虑地沉着脸,心事重重地说,“我这个做女儿的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好比一个医生开出了药方,还要病人配合着准时吃才有效呢!”

她顿了顿,随后轻轻地吐出一句:“最终有些事情的解决还得靠他们俩自己呢!”

“媛媛现在真是懂事了,懂事了。奶奶真高兴。”老人家恍然大悟之后,喃喃地说道,“奶奶一定全力配合你。孙女都这么懂事,懂得凡事要作出些实际行动,奶奶自叹不如啊!”

刘志国和徐艳微笑着一前一后走进了病房,老远就看到婆婆孙女两个人坐着说话,徐艳的眉毛都笑得要弯成了月亮:

“哎,我说这让媛媛陪妈倒是没选错人。你看,她们两个人像是几年没碰头一样,亲热得话都说不完。”

刘妍媛没说什么,弯腰提起了已经打好包的生活用品。这时,她看了一眼奶奶,两人心知肚明地莞尔一笑。

一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六,徐艳被刘妍媛约好一起去看奶奶。

“妈,你还好吗?”徐艳一进门就柔柔地问道。

“好,好。有你们这些小辈来关心我、照顾我,我能不好吗?”老人家开玩笑地拍拍腿骨,“你看,我身子骨硬朗着呢!”

她这一拍一说的,开始把徐艳吓了一大跳,后来三人都被她逗乐了。

“奶奶,只要你身体好,我们呀,就都放心了!”刘妍媛上前依偎着奶奶说。

这时候,老人家乐呵呵地拿出了几张票子给刘志国和徐艳看:

“你们看,这孙女是越来越讨我喜欢了。出院那天我就跟她说起想去海南看看,今天她就把请我客的飞机票给我了。还给我准备了旅游的钱呢!”

刘志国和徐艳面面相觑,看着老人家笑成花似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人家口气欢快地说:“别急,别急,也有你们两个的份呢!你们福气也真是好,像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我还在供你上大学呢!”

她指着刘志国说:“福气真好啊,养了这么一个好女儿,我这个当奶奶的也是前世修的福啊!沾到了你们两个的光。”

刘志国板着脸,扭头问在旁边一直没有哼声的女儿:“你怎么也不和我们商量一声就自作主张,你奶奶刚出院没多久,乘飞机万一出问题你倒是说说看怎么办?”

老人家忙站起来,上前狠狠地拦住儿子,响亮地拍掉了他指向刘妍媛的手:“你这人,真是拎不清。人家好意请你,你倒还恩将仇报。”

她生气地瞪了一眼儿子。刘志国一向很尊重自己的母亲,这时,他抿了抿嘴,委屈地低下头,把余下的话吞了下去,再也不敢发声了。

“喏,你看看清楚。”她甩着一份白色的纸头,“还用得着你担心,你女儿现在办事能力一点都不比你差,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

徐艳抢在刘志国之前接过来,照着上面的字读出了声:“体检报告?”她抬头诧异地看着女儿。

刘妍媛坦然地告诉母亲:“我去给奶奶全面检查过了,结果目前心脏情况良好,也没高血压什么的毛病,医生说只要注意保健,不要过于劳累,外出应该没有问题。”

看到父母脸上露出犹豫、为难的表情,他们显然再也没法持反对意见了。老人家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说:“好了好了,就这样定了。你们回去准备准备,给单位里么请个旅游假,该准备些什么游泳衣啊,换洗衣服的都好准备起来了。”

徐艳呆了半晌,她原本想推辞掉这次旅游,因为她和志国既不是夫妻又不是朋友更不是兄妹,这关系弄得她很为难。可是,当她抬头一看到老人家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时,就立马想到老人家过去生活上处处关心自己,和志国有了矛盾也处处护着自己。俗话都说婆媳是天生的敌人,她至今对遇到这么个好婆婆还心存感激呢!她实在不忍心让老人家扫兴。

这时候她硬着头皮违心同意了,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刘妍媛回答她说:“下个星期二,旅程安排总共是六天。”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里面夹着好几张卡和纸片:“这一张纸上是我收集的三亚的各个酒店、出租车公司、旅游景点和机场的电话。”

老人家在旁边笑着对刘志国夸奖道:“我说媛媛比你行吧!小姑娘想得多周到啊!”

徐艳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刘志国板着的脸也不知不觉地松弛下来了。

刘妍媛感激地看了奶奶一眼,继续说道:“还有的就是两张银行卡,一张存了八千元,你们可以在这儿取出来带到那里用,也可以在旅馆附近的银行取;还有一张存了五千元,是专门备急用的。”

“这张纸上写的是什么?”刘志国伸出手指指纸头,终于抑制不住好奇地开口了。

她忙不迭地把另一张递给父亲:“上面是我从网上搜集到的重要注意事项和比较划算的消费场所,都是去过的网友总结出来的,应该挺实用的。”

刘妍媛一家出游有一个传统:自己安排路线,这样既可以不被旅行社牵着鼻子走,还可以自己选择最有代表性的景点,一举两得。

她又展开了叠得整整齐齐的另一张纸片递给了母亲:“还有这一张呢,这是你们六天要去的景点,都是三亚最有名的地方。行程我都帮你们安排好了。不是很紧张,主要还是休闲度假为主的。”

徐艳满面疑惑地抬起头:“什么叫帮我们安排好了?你难道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刘妍媛局促不安地说:“嗯,我也很想去,可是这次实在去不了。寒假我报的四级补课班作业还没完成,开学就要考试呢!我准备早些把它考出来。”

“就这事,犯不着这么着急嘛!”刘志国皱着眉头说。

刘妍媛紧接着说:“我还没说完呢!最近有一个全国性的模特大赛,公司准备派我去参赛,好不容易才轮到我呢!要赛前训练,我都忙得焦头烂额了。”

正兴高采烈伸长头颈去看纸片的老人家一听,急了:“呀,弄到最后你倒不去了,这怎么行啊?要不把机票退了,晚些再去吧!”

刘妍媛摇头:“不行,晚些至少又要等半年,至少要等我放假才有空吧,况且夏天去海南,太热了点!”

“那要不就等你一块儿去吧!”徐艳踌躇着说。

“哎呀,你们不能为了我就停一次吧?何况这是我第一次请你们旅游,说什么也得给我点面子!”刘妍媛调皮地笑着,“依我看,你们一定得去,总不见得把机票给白白浪费了吧?再说酒店我都给你们订好,付了款了。”

奶奶很快理解了孙女从眼里传达给她的暗示。她想起了孙女交给自己的最紧要任务,于是她努力地替儿子和“儿媳”做下了“去旅游,不辜负刘妍媛好意”的决定,并且和他们商量好了出发的时间和见面地点。

爱的故事

一月十五日 晴到多云

这几天,天气阴冷。妈的身体总算没有大碍,也算是有惊无险,躲过了一个生死劫。

曾经听说,每一个人在一生中,至少被幸运之神眷顾过一次,有的人好好享受了当下的幸福,有的人却把幸福误认为是不速之客而把它轰了出去。一直觉得后一种人很傻,好坏不分。现在看看自己,不禁想:自己无意中是否也曾经把幸福赶走过呢?

在寻思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媛媛邀请我和她爸爸、奶奶一同去海南旅游,而且为我们几乎安排好了一切。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心里除了感动还有油然而生的满足和欣慰。女儿真的长大了,独立了。她不仅知道如何安排好自己的生活,而且还挖空心思地为大人的生活着想。不正像《圣经·训道篇》里的一段经文:

“你去快乐地吃你的饭,开杯畅饮地喝你的酒,因为天主早就嘉纳你所作的工作。天主赐你在太阳下的一生虚幻岁月中,同你的爱妻共享人生之乐。这原是你在太阳底下,一生从劳苦中所应得的一份。”

我吟诵着这段经文,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因为从这里面,我突然读出了媛媛的一片孝心。她一定是希望我和她爸爸借此机会好好地谈一下,最好能够重修旧好。

媛媛在看到父母形同陌生人时的绝望,她憔悴和苍白的脸,她那伤心至极的表情,至今回想起来依旧令我心碎。

这孩子多可怜啊!难道女儿容易吗?她经受了同龄人所没有经受过的痛苦,在别人无忧无虑的时候她就独自品尝了情感的煎熬。这种日子让我们成年人都是难以忍受的啊!

然而,她能品到我心中的苦楚吗?我一直忍受着思念之苦,既有对女儿的,对不复存在的家庭的,也有对志国的。

可是,志国,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志国呀!他变了,我们也早已分离了。俗话说得好,“摔破的瓷盘子对不到一块儿”,要想和志国和好,那也是:炒豆发芽,铁树开花——好事难盼啊!

至少,我是绝不会主动去和志国谈和的,问题出在他身上,我是受害者,难道还有受害者道歉的道理吗?

至于媛媛这个懂事的孩子,我想她随着阅历的增加,以后一定能明白我这个做母亲的心的。这次我决定去海南,主要是不想让老人家扫兴,更不想让女儿失望。

今天不多写了,明天我们三人就要出发,我还要好好地准备一番。海南三亚,这个美丽的地方是女儿送母亲去圆梦的,我会铭记在心,永远都不会忘怀。

美丽的三亚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炫目明媚的阳光,浩瀚无垠的蔚蓝色大海,将它映衬得宛如一块晶莹剔透、冰清玉洁的翠绿色翡翠,中间则盛满了仿佛凝成果冻似的琼汁玉液。老人家坐上飞机,满脸的喜悦,刘志国和徐艳也情不自禁地被她感染了,一下飞机就兴高采烈地踏上了旅馆的接车。

从三亚凤凰机场到大东海的一路,郁郁葱葱的树木一长溜地矗立着,路边高大翠绿的椰子树上悬挂着一串串椰子,看得人很是眼馋。听着接车司机热情的介绍,三人陶醉地睁大了眼睛,仔细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呼吸着三亚的新鲜空气,想象着他们即将开始的旅行会有多么美妙。

到了目的地之后,刘志国第一个意识到了女儿安排得有如何巧妙。问了一下司机,原来他们住的旅馆离大东海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司机还告诉他:旅馆离大东海广场也很近,建设银行和工商银行都有,超市也有好几个,至少取钱和买东西是不用愁了,还很方便呢!

三人踏进旅馆,就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先参观了一下。楼下居然有图书室,也能上网,女儿特地给他们买的摄像头能派上用处了,相当于可视电话嘛,还省了点长途电话费呢!真是不错,刘志国把自己的发现和了解到的情况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和徐艳。两人都啧啧称奇,嘴里都惋惜刘妍媛没能来,于是赶忙签名,入住。

吃完午饭,略作调整,三人兴致勃勃地朝第一个景点大东海出发了。从旅馆问好路线,一路有说有笑地走去,总共才不过五分钟,就来到了目的地。

“啊,真美啊!”徐艳放慢了脚步说。

期盼已久的大东海终于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了。空气中游荡着南国特有的韵味,不禁让人心旷神怡,悠然忘我。三亚的市花三角梅正开得如火如荼,椰子树也郁郁葱葱,摇曳婆娑,仿佛好客的主人在向远道而来的人们招手致意。

海滩上人很多,都是来这个温暖、迷人的地方度假的。有些人在海滩上散步,就像刘志国他们一样,对这个地方还未真正熟悉,怀着激动的心情在尽情地欣赏体验;有些人坐在花花绿绿、如同鲜花般开遍沙滩的遮阳伞下,舒适、惬意地望着大海,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还有一部分人呢,像灵活的鱼一样“咕隆咚”钻进了风平浪静的海里游泳去了,对他们来说这真是莫大的享受和乐趣了。

“海风椰树图”使三人的眼光幸福得迷离了。他们慢慢地走着,欣赏着两岸的迷人景色,好久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大东海的一边是长长的沙滩,另一面依山,在山下就是***同志住过的山海天酒店了。他们迈着好奇、欣喜的脚步,一直往前走,到了山海天下面的海滩,他们发现这里已经不是沙滩了,而是成片美丽多彩的珊瑚礁,透过清澈碧蓝的海水往下看,不断地有各种不知名的小鱼儿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很是可爱。

“这个地方真是不错啊!”老人家开口了,“要不是亲身来过这儿,我还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美的地方呢!”

刘志国和徐艳听了,不禁甜蜜、欣慰地相视一笑,但是随后徐艳的脖子和面孔都升起了一阵红晕。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突然忘了他们已经离婚的事实,而依旧习惯性地和自己的前夫保持着这种默契。

无边无际的大海就呈现在他们的眼前。顿时,每个人都觉得心胸开阔,心旷神怡。极目远眺,碧蓝的天连着深蓝的海,无边无际。

“沙滩真白啊!而且特别软!”刘志国也忍不住说道。

海浪温柔地滚上了他的脚背,细碎的沙土被海浪轻轻地推上了岸,他感受到有一丝微弱的痒;浪又悄无声息地退去了,他又感觉脚下的沙砾渐渐松软,也悄悄地滚动着,重新回到了海洋里。

情感丰富的徐艳也感觉到了这一点。

“人站在大海的面前不就像一粒沙子一样渺小吗?”她低着头想,“每粒沙子又将何去何从呢?是去和守候在深海的另一颗沙子汇合,还是重新找到一个安全的贝壳以后成为一颗美丽的珍珠?或者是孤独地在海水里漂泊不定地度过一生?”

徐艳和老人并肩走着,刘志国脚步轻盈地跟在她们的后面,已经陶醉在海波荡漾里了。看着人间仙境般的大东海,眼前还有体贴、温柔的徐艳搀扶着虽然年迈但还健康的母亲,脑子里记着个能干懂事的女儿,还有自己毫无病痛的健康身体,他还能有什么可以再抱怨、沮丧的呢?

但是,当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徐艳身上的时候,他心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毕竟还是不错的,每个人都会有缺点的,何况她的优点多过缺点呢?”

这时候,老人家叫徐艳招呼他了,她们准备坐到海滩上的遮阳伞下去休息一会儿。于是帮她们安排好惬意的位置后,刘志国在她们身边的沙滩上铺了一块大浴巾,太阳把他晒得懒懒的,精力充沛的他这时候几乎都要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真的只有一会儿,徐艳一回头,惊讶地发现刘志国的皮肤已经晒得发红了。她笑吟吟地叫了他的母亲,老人家“哟”的一声惊叹:“不得了,咱儿子再这样晒下去,要从白面书生变成沙滩小子了!”

刘志国被她的声音惊醒了,不明就里地看着母亲。

徐艳忍着笑指指他的身上,他才恍然大悟:“哎哟,不行,再这样晒下去,以后同事都会以为我去过非洲了呢!”说着,他赶紧收起了浴巾,一骨碌地钻进了遮阳伞下。原本两人宽敞的空间被他一加入,顿时挤了起来,三人都禁不住开怀大笑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童心未泯的徐艳挖了一堆沙子,在老人家的帮助下,仔细地盖起一个沙子城堡。为了保证徐艳的成果不被夜里的海水彻底毁灭,刘志国赶紧拿出了数码相机从不同角度为沙子城堡和它的建筑者合了影。

蔚蓝的大海像大自然里一个展开了胸怀的仁慈长者,安抚了来自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躁动不安的心。晚上,三人恬恬静静地一觉睡去,新的一天在航船悠长的汽笛声中又开始了……

在上海的刘妍媛的心情却没有这么轻松,她刚刚拿到了全国模特大赛上海分赛区的决赛入场券,出赛的选手表现出来的水平已让她不容轻视。她像是一个自以为熟悉路况的司机突然迷路一样,心里忐忑不安。尽管在得知初赛结果后,经纪人张宇磊曾当面毫不含糊地指出她将是本次比赛一鸣惊人的黑马,但是曾经信心满满的她现在心里对自己处在哪一个水平线,到底能够在比赛中走到多远毫无把握。因此她对自己更加苛刻了,擅自加长了训练时间,还加强了训练的难度。

“人生就此一搏了!”挥汗如雨的时候,刘妍媛对自己这样说,“只许赢不许输。我一定要替家人争一口气。”

想到爸爸妈妈,她停下了运动,用力地深呼吸,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烦恼,一种如同坐在浓雾包围中的小船上的游客,对前途无法预知、也无法左右的深深的苦恼。

昨天,她上网和同学聊天的时候,遇上了远在海南三亚的爸爸。她从摄像头里清晰地看到了他黝黑的面孔和快乐的笑容,他亲切地招呼着妈妈和奶奶走到摄像头前来,于是一张张熟悉的脸都映入了刘妍媛的眼帘,满是笑容的。

爸爸和妈妈之间,看上去比在医院的时候接近了,但刘妍媛是不满足于这一点点进步的,她希望爸爸妈妈有朝一日能够破镜重圆。

可是在透过摄像头交谈的那点时间里,刘妍媛察觉出了他们的言行举止中间似乎仍然保持了同事间的那种客气,莫非他们并没有好好地沟通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又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一时放不下面子?还是因为根本没有和好的愿望?刘妍媛不得而知。

“人心变幻莫测啊!”她想到,“如果我能猜出他们在想些什么,心里还有些什么顾虑和问题的话,那事情就好办了。”

几天来,刘志国三个人简直被三亚的景色和美食迷住了。

他们兴高采烈地登上了南山,尝到了别具风味的南山寺素斋,因为刘志国口味重,徐艳特地要求服务员把菜再回一下锅,因为素斋的菜味道淡得让人怀疑厨师是否忘了放盐。

他们特地和老母亲一起走了一趟鳌山寿谷。因为据别人说,从一个红砖砌成的台阶开始数,数到终点,刚好是一百级,从下面沿着台阶走上去是长命百岁,再从上面走下来是返老还童,他们都觉得很有意思。

他们还发现了让他们备感新鲜的树屋。一棵棵的大树上有着用木头搭起来的小屋子,如同动画片里看到的一样,连阅历丰富的老人家也直呼“好神奇”!屋子之间还有吊桥连接,刘志国和徐艳护着老母亲登上了树屋,大海就出现在了眼前。刘志国和徐艳都惋惜不能在这浪漫的地方住上一晚。

有人说:结婚戒指是世上最精致的手铐。这是对永久爱情的呼唤。

——佚名

刘志国还按照旅程安排准备去三亚市内的第一市场和万福隆超市,老母亲主动要求留守,自己要到大东海边溜溜,一心“坐享其成”。刘志国和徐艳共同把关,采购了一大堆饮料、热带水果、火锅配料和价廉物美的各式海鲜,到春园海鲜广场请人加工,又是打边炉,又是清炒,大家吃得鲜美,老人家还直夸两人“搭档得好,这么多东西才两百多,真会精打细算”,害得徐艳又闹了一回大红脸,刘志国也懵了老半天没再出声。

当他们到了最后一个景点——亚龙湾的时候,不禁再一次被大海的魅力所征服了。刘志国不住地发出感叹:“亚龙湾的沙滩好白啊!亚龙湾的水好清啊!”

听着海浪、海风和人声喧哗的三重奏,迎着清凉的海风,刘志国和徐艳终于禁受不住大海的诱惑,跳下海去游了起来。老人家只能留在海滩上羡慕地看着他们。

直到坐在回上海的飞机上,老人家还一直在念叨着:“多亏媛媛想得周到啊!飞机的时间不早不晚,我们才有这么充沛的体力去游玩。她订的旅馆居住舒适、购物交通便捷,而且她还替我们设置了一个最有代表性的旅程,要不,我们决不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玩遍这些经典的地方。”

刘志国则说:“如果没有媛媛的提醒,我们可能会被三亚的司机宰得一塌糊涂,因为他们会带你去能拿得到回扣的地方,而且开价往往偏离实际;而且如果不是按刘妍媛说的赶早去南山,吃饭要点菜而不是去吃自助餐的话,我们肯定吃不到品种丰富、价格更实惠的素斋。”

徐艳听了笑着补充道:“这还不算呢!媛媛起到的最大作用还是信息灵通,像是我们的触角一样,否则我们哪能知道到南山不能穿拖鞋,要防止被红蚂蚁咬啦,什么买海鲜要到第一市场啦,第一市场里特别要当心小偷啦,什么海鲜还能叫人加工啦,春园海鲜广场的那个文大姐那里比较实惠啦。实际上啊,她是让我们少走了许许多多的弯路。我们能玩得这么尽兴,还全靠媛媛的周密安排和细致提醒。”

三人说到最后,又不约而同地发出感叹:假如媛媛能够一道来旅游的话就好了。可是,现在只能借助别的途径来弥补他们心里的遗憾了。

刘志国和徐艳一道选购了一套水蓝色的绘有海南景色图案的上衣和短裙,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媛媛穿上一定很好看,既明快又有活力。奶奶买下了一件晶莹剔透的水晶制品,因为孙女一向喜欢水晶,喜欢它的纯洁无瑕。另外两件共同的礼物就是海南的特产——各种椰子食品和他们拍的上百张照片了。

如今,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思念起刘妍媛,他们只盼着飞机快些回到上海,能早点见到这个日益成熟的美丽、懂事的女孩。

11

健身房里,刘妍媛在跑步机上狂奔,以此来发泄心中由沮丧转化成的怒气。尽管上海的三九隆冬因为没有暖气装置丝毫不逊色于北方的冰天雪地,但是豆大的汗水仍旧从她的鼻子上冒了出来。

一大早,她特地去看望了奶奶,谢谢老人家给自己买的水晶,她实在是对这件饰品爱不释手呢!

神采奕奕的奶奶向她绘声绘色地叙述了旅途中的趣闻,可是当刘妍媛询问到父母的情况时,老人家面露难色地有点语塞了。

她所观察到的是:两人对现实都十分忌讳,谁都不愿意越雷池半步,更不用说提到“和好”或“认错”的敏感话题了。当老人家故意数次说到“还是两夫妻一起过日子好”之类的暗示话语时,他们都存心避而不闻或是干脆露出有些恼怒的表情,害得她倒是战战兢兢,不敢多提了。

所以老人家认为,这次行动的最终结果是:刘志国和徐艳之间的隔膜正不断缩小,但是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哎呀,要不,你就别管大人的事了,他们的事情复杂着呢!管也管不好。”奶奶眉毛结成了一个大疙瘩,她不住地摇头,“还是省点心思,把精力放在自己的学业和事业上吧!”

可是,刘志国和徐艳是她的父母啊!她能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冷眼看着他们两个久久地处在僵局中吗?

如果换成别的孩子会一味沉浸在痛苦中,或是干脆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人的小环境里,但是刘妍媛是绝对无法做到的。她并不是个得过且过的人,相反,她看重亲情,从来都把它视为自己最大的财富。从小学到高中,她一直是学生干部,学生工作中所培养出的责任感让她对这件事无法释怀。

自己真是无能!难道她就应该忽视第二个毫无成果的行动,转而对小有成就的初步行动继续沾沾自喜吗?刘妍媛诘问自己。不错,她的第一次尝试确实不错,甚至可以说是立竿见影,然而,那不是也有好运气占了其中的主要因素吗?没有好运气,爸爸妈妈就不会有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重新聚在餐桌旁,大家依旧像是一家人似的毫不拘束地放开胃口吃饭,顺理成章地交谈、讨论。

可是,好运气并没有特别经常地眷顾她。难道不是吗?

这时候,刘妍媛停下了飞快运动着的腿,疲倦地甩了甩,只觉得腿上的肌肉酸痛得近乎麻木。环顾四周,健身房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看上去空荡荡的。这时候她才想起周欢和自己打过招呼去吃午饭了。

天哪!她已经不知不觉地跑了快一个小时了,都快成拼命三郎了。她用手轻轻抹去了鼻子上的汗珠,顺手拿起一旁的一瓶运动饮料,咕噜咕噜,一口气消灭了其中的大半。

“接下来该干什么呢?”刘妍媛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问自己。她瘫坐在地上,牢牢地盯视着瓶子里剩下的饮料,像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一样,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分布在饮料外围的一串微小的透明泡泡。有几个特立独行、游离于集体之外的泡泡很快破碎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另一部分泡泡,不断地与其他泡泡结合,很快就越来越大,远远大于它们当初的模样了。

刘妍媛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它们,像是看着一些有生命的小动物。它们给了思绪纷乱的她一点启发,一点小小的启发,却马上引起了善于动脑的她的积极、正面的思考。

“我也要找到一个能够合作的搭档,合力产生的效果确实胜过自生自灭。”她想道。

刘妍媛把目光放到了自己的身上,确实再也没有比自己更能自如把握的人了。她的目光在地上搜索着,这时那双高跟鞋猛地跳进了她的视线。

这个念头使她顿时蠢蠢欲动起来,好像一个迫切想立功的人恰巧碰上了自己拿手的、而且有足够能力去办好的任务似的。

为什么不在这方面努力一下呢?印象里,父母在为自己的成绩欢欣鼓舞的时候,总是高兴得不分你我,十分融洽的。这不也是一个难得的契机吗?再加上自己不停地在他们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对方,或是有所成绩之后,要求他们共同为自己精心组织一场庆功宴,不都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吗?在一连串的自问之后,她就像议员经过表决一致通过议案一样充分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刘妍媛觉得胜利在望,全身的活力一下子又重新回到她的身上,于是在满腔对成功的热情推动下,她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

她在这一年的生活和情感的磨练之后,不再像十七岁时那样迟疑不决了。虽然她能力不凡,外表独立,但是内心最柔弱的角落却时时刻刻渴望着来自家和亲人的温情。

尔后几天,刘妍媛更加没日没夜地把时间花在排练上了。徐艳白天打来电话,十有八九刘妍媛都不在家,没人接听。

找不到女儿的母亲急得没了方向,把电话拨到了刘志国的单位。

“这人的精力是像针尖上削铁——有限得很的。媛媛这小姑娘怎么能这样吃苦呢?”她担忧的声音传进了刘志国的耳朵。当她从刘志国处得知情况后,更加放心不下了。刘志国只能像女儿高考前她得“家长焦虑症”一样不住地安慰她。

“媛媛,”这天晚饭后,刘志国叫住了她,“这两天排练的感觉怎么样啊?”

“和平时一样,就是多出些汗,其他都挺好啊!怎么啦?”刘妍媛往厨房里端着饭碗,边走边问。

“哦,这些日子你白天都在排练,你妈妈打电话找也找不到你。”刘志国跟在她身后说。

“是吗?妈妈打电话给你了?”刘妍媛有些惊喜。

“嗯,”刘志国点了点头,继续咕噜着,“她担心你排练得太累,叫你要注意休息,不要蛮干。”

“知道啦!”刘妍媛往厨房里端着饭碗,愉快地回答道,“你们两个呀,就是习惯这么操心。我现在都十八岁了,早就成人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嘛!”

正在剔着牙齿的刘志国嘿嘿地笑:“在父母眼里啊,你呀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这天晚上,刘妍媛按照父亲的嘱咐,立即打了个电话给妈妈,还替刘志国向她问了好。听到女儿别来无恙的声音,做母亲的烦躁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一个多礼拜过去了,模特大赛上海地区的总决赛马上就要拉开帷幕了。

刘妍媛对大赛的兴奋逐日递减了。这倒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参赛能力产生了怀疑——她的信心同她为比赛流出的艰辛汗水一直是成正比的,而是因为,她对参赛队员之间的友谊的真诚度产生了不小的疑问。

引起她疑问的是一天培训营彩排的时候,她的头饰在走台中歪了,严重影响了老师对她的印象,但当时没有一个队员提醒她,下台后她及时发现才避免了局面的恶化。

“当时至少有过三四名队员从我身后走过,她们应该看到我出了问题。”事后刘妍媛心里琢磨着。“为什么她们都不吭一声呢?平时大家不都挺要好的吗?”

她对这种背信弃义的自私行为而感到伤心。刘妍媛心想:友谊并不会因为这些人就在我生活中消失了。她毫不留恋地决定不再理睬那些人,尽管她是个爱交朋友的人,可是在培训营里,她像个受了伤的小虫一样,躲进了自己编织的小空间里。

这一天,她像往常一样独自换上高跟鞋,在别人回家之后继续留下来训练走台。在她换上拖鞋之前,训练房的地板刚刚拖过。值日生有些偷懒,一定没有把拖把里的水绞干净,因为地板上看上去湿漉漉的,像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水膜似的。

刘妍媛有气无力地站起来,觉得像是生过一场大病似的浑身疲软。

昨天晚上她没有睡安稳。夜里刚入睡不久,她就被小区里一辆装了防盗报警器的摩托车尖锐的叫声吵醒了;好不容易因为疲倦昏昏入睡,清晨菜市场的喧闹声又把她从睡梦中叫了起来。整整一夜,她只睡了四个多小时,这对于一直需要保证九个小时睡眠的她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刘妍媛明白,自己昨天产生睡眠问题是有原因的,她想起了昨天和父亲的一席对话——

“爸爸,这两天妈妈打来过电话吗?”

“你妈妈啊,也许打到家里来的吧,我这里她没打来过嘛!”

“那你上班的时候帮我打个电话给她好吗?”

“这……不太好吧!你自己又不是没时间打。”

“不就是打一个电话嘛!扭扭捏捏的,还计较你打我打的,这有什么关系。”

“反正我是不会打给她的。”刘志国一口拒绝,“我们两个又没什么话说,不要太尴尬哦。”

最终,犟脾气的刘志国对刘妍媛软硬不吃,坚决不肯打这个电话。

刘妍媛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觉得无数小虫似乎在心的伤口上蠕动,可是她却无能为力。她的手无法伸进心里去挠一挠,解除一下自己的痛苦。

走台步的时候,是最需要全神贯注的时刻,刘妍媛却前所未有地走了神。她的眼前像是放电影一样出现了父母一幕幕的脸部表情,欣慰的、兴奋的、惊喜的、沉闷的、沮丧的、悲恸的、绝望的,一张张表情大相径庭的脸——清晰地浮现在她的面前。

她好像进入了梦幻状态一样,全身失重了。父母的脸像一张张肆意飞舞的纸片一样活动起来了,搅得她脑子混混沌沌的。这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只脚下又尖又高的鞋跟就滑了一下,脚面不由自主地顺着光溜溜的地板向内侧倾斜过去,没能控制住重心的刘妍媛两脚滑得像是撑了个一字开,随即重重地一屁股坐到了潮湿的地上。

刘妍媛顿时从混乱的思想中清醒过来,因为脚踝的疼痛剧烈得像是把匕首直直地插进骨头里似的,刺激得她直吸冷气,把从小不爱哭的她硬是逼出了两行眼泪。

自己在这个紧要关头摔一跤,她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糟了,希望我没什么大碍。”她脱掉了高跟鞋,强忍着痛换上平底鞋,试图准备自己站起来。可是,她没有成功,剧烈的痛感让她无法动弹。

情急之下,无奈的刘妍媛只能拨通了徐艳和刘志国的电话,她原本不想打扰父母,给他们添烦心事的。

“什么?脚扭了?痛得这么厉害!”他们的反应出奇地一致,“你别动,耐心等一会儿,我马上赶来。”

一个半小时以后,脚上绑着石膏的刘妍媛静静地坐在医院走廊里。她的x光片经过医生的诊断,已确定是脚踝处中度骨裂,这意味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将使她与准备多日的模特大赛无缘。

得知这一结果的刘妍媛脸色顿时发白了,她绝望地问父亲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刘志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种毛病急不了,你啊只能安安心心地养病,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刘妍媛把无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皱着细眉正在看药品说明的徐艳,但是她也无能为力:“媛媛啊,妈妈知道你心里在想着这场比赛。但是如果你不好好养病的话,以后连其他比赛都参加不了。”

刘妍媛不再言语,她欲哭无泪地回到家里,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想象着原本自己可以在大赛上至少可以夺一个亚军,如今却不得不撑着拐杖。她拉长着脸,心里闷闷不乐。

整整三个月,刘妍媛的心情像是被又厚又硬的石膏绑住了似的,闷得慌。直到石膏解开的那一天,她的脸上才露出笑容。她旋即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训练厅。重新穿上高跟鞋的那一刹那,她的心里充满了神圣和感动,好似一个对婚姻期盼已久的女子终于走进了庄严肃穆的大教堂一样。

她尝试着站起来,双腿好像是复苏了,重新有了站立的感觉。可是,在她迈开步子的时候,隐隐约约的痛感出乎意料地又从她的脚踝处慢慢地溢了出来。刘妍媛像是不相信自己的感觉似的,弯下腰去轻轻地揉了揉脚踝。然而只有这么一两秒钟的功夫,痛感愈发清晰了。她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换上了一双平底软鞋,这一回,痛感又明显地减轻了,最后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当她重复前一个动作时,讨厌的感受又重现了。

刘妍媛惊恐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回答了医生的一系列问题之后,医生不得不抱歉地对她说:“根据你的描述和我的经验,这都是骨裂后遗症的特征。”

刘妍媛突然感到呼吸困难起来,不得不把嘴巴张开,她语无伦次地问到:“那……这……这个骨裂后遗症……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吗?”

“一般对生活起居并不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但是要注意不能过度地走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穿高跟鞋。”

“不能穿高跟鞋?”刘妍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对啊,否则啊,情况就会恶化,恐怕连平底鞋穿着都要疼了。到那时候事情就不好办了。”

“医生,我是模特,必须得穿着高跟鞋走秀。”刘妍媛焦急地问道,“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只要有办法,我都去做。”

医生听了也吃了一惊,随后沉吟着说:“唯一的途径,也说不上是办法。”

“什么途径?”刘妍媛心急如焚地问道。

“这个途径就是静养。”

“静养?”

“对,顾名思义就是减少活动次数,让骨头更好地恢复。”医生解释道,“但是,这毕竟是顽固的后遗症,有时候很长时间里都没法有满意的效果。”

刘妍媛现在明白了,这个所谓的骨裂后遗症其实是对她刚刚起步的模特事业判了“无期徒刑”。她怔怔地回到家里,整个人盘了腿陷在沙发里,像是要消失在厚实又柔软的海绵里一样。刘志国下班回家的时候,看见了刘妍媛闷闷不乐的神情,急忙问:

“怎么啦?现在石膏拿掉了,脚也痊愈了,又有什么事让你不高兴啦?”

刘妍媛没有吭声。她默默地流着泪,晶莹的泪水像是一条源源不断的小溪,从她的脸上蜿蜒而下。

刘志国纳闷地走上前去端详着她的脸,可是没有能从这上面得到答案。后来刘妍媛心里憋着慌,终于忍不住哽咽着把事情告诉了他,刘志国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女儿。

他只是一个在自己岗位上兢兢业业上班下班的称职医生,对于牙病以外的其他重大突发事件通常并没有事先的心理准备。而且他的口才不好,开导人的话只有对他熟悉得无法再熟悉的徐艳才能正确地领会。而徐艳就截然不同了,从小到大,女儿有心理问题通常只是找她才能破涕而笑的。

于是,在代女儿向佳婷公司说明情况请了病假之后,刘志国一个电话打给了徐艳,徐艳立即风风火火地疾速赶来了。

一进门,她就用做母亲的眼睛察看了一下房间。她注意到了桌子上有一只碗盛着满满的白饭,旁边还搁着一双筷子。显然,它的主人还没有心情去享用它。

刘妍媛把头埋在一只厚厚的靠垫里,泪水浸湿了靠垫外的棉布。这时候,她听到了关门的声响,辨认出了母亲熟悉的脚步,于是她淌满泪水的脸慢慢地抬起来,胸中的委屈和痛苦好像爆发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

“完了,全完了。”她伤心地抽泣着,浑身颤抖着,全身仿佛痉挛了。

她像是喘不上气,马上要窒息了:“为什么?为什么?”她大声地问着,像是埋怨自己,也像是在诘问别人,声音因为伤心过度变得嘶哑了,“为什么我走t台才刚刚有一点眉目,就这样前功尽弃了?”

女儿的声音是多么绝望和痛苦,以至于刘志国和徐艳也被她感染了,泪如泉涌。

徐艳一个箭步上去,急切地要抚慰她的心灵。可是,当她触碰到刘妍媛僵硬、颤抖的身体时,她明白女儿这次是受了多么沉重的一击。

“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没有那么糟糕。”徐艳一再说。

刘志国递过来一杯水和一块毛巾,徐艳硬是说服刘妍媛拿开了盖在脸上的垫子,露出了她煞白的脸。她哭着、噎着,简直有点歇斯底里了。

“模特,我喜欢当模特。”刘妍媛哭着,“可是我再也不能干这行了。这快一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不,媛媛,别哭了,你要知道你学到了很多东西,在圈子里也算是小有成就了。这怎么算是白费呢?”徐艳劝道。

“你想想,你还年轻,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可以学。三百六十行,不是只有模特这一样呀。”刘志国开口了。

刘妍媛揩干了泪,可是泪水依旧止不住地滴在地上:“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我再也不能当模特了。”她喃喃地反复说,脑子里全被这个恐怖的念头占据了。

她已经被痛哭流涕折磨得没有力气了,刘志国和徐艳说的安慰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你们没有当过模特,你们不会懂得这不能再上t台的感受的。”刘妍媛疲惫不堪地说。

刘志国和徐艳相互看了一眼,都是满脸的无可奈何。的确,模特名副其实是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

“t台不再是我赚零花钱的途径了。我的家庭没了,一直引以为自豪的幸福的家庭没了……我算什么呢?家里没有了笑声,笑声也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半年多来,它是我摆脱痛苦的良药,它是我痛不欲生时的唯一伙伴,它让我的生活变得充实,变得没有空暇再去伤心,它还让我交到了两个真正的知己周欢和张宇磊,它让我接触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它让我看到了一个充满阳光的世界,它让我实现了我的自我价值。”刘妍媛一口气说出来,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如果不是它,我就不会那么快从你们离婚的阴影里走出来,可能还在每天默默地流泪;如果不是它,我的生活里还会有什么?没有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没有了……只有伤心流泪,只有孤独寂寞,只有辛酸苦楚、自卑忧郁。”

刘志国和徐艳慢慢地低下了头,辛酸、自责的泪水充盈了他们的眼眶。

刘妍媛把垫子重又抱在怀里,下巴无力地搁在上面,又哭了起来:“现在……完了,连它我都要失去了,我还拥有什么呢?我……我一无所有了。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把我最珍爱的东西都一样样夺走,让我一无所有?为什么?”怨愤的泪水含在她的眼眶里摇摇欲坠,她的手也因为愤慨捏成了拳头。

“不,媛媛,听我说,你还有爸爸,妈妈,奶奶和你的朋友。”

徐艳跌跌撞撞地扑到了沙发上,像小时候一样把女儿搂在怀里,话里带着哭腔:“难道你没有看到吗?我们大家都很爱你,我们也都关心着你,你并不是一无所有。”

刘妍媛的泪眼怀疑地转向了妈妈,迎接她的是爸爸和妈妈满是泪花的鼓励微笑。

“媛媛,我们都爱你。”刘志国轻声肯定地看着她说,他的眼眶红红的。

刘妍媛激动地哆嗦着,突然像年幼的小孩子一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错,父母都爱着她,这份爱是伟大的,永远的,在父母面前,她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可以毫无顾虑地把心事说出来;父母温暖的怀抱也永远向她毫无保留、随时随地敞开着。刘妍媛的鼻子发酸了,感动和辛酸的泪水把她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泪人。

这时候,靠门的对讲机响了。刘志国忙走过去接。

“都八点了还会是谁啊?”他嘀咕着,“喂,啊?是张老师和周欢啊?你们怎么来啦?刘妍媛在,你们快上来吧!”

“怎么啦?”徐艳抹干了泪水问道,这时候她起身快速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房间,把两双拖鞋准备在门口。

“张宇磊和周欢知道媛媛心里不好受,特地来看看她。”

刘妍媛听了忙不迭地去洗了把脸,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哭过。即使在好朋友面前,她也一样要面子,当她挂好毛巾的那一刻,门铃不早不晚地响了。

刘妍媛急急忙忙地抢在父母之前走到客人面前,把他们迎进了屋子。徐艳陪着客人一起在长沙发上坐下,刘志国从厨房里端出了两杯热腾腾的绿茶让他们暖暖手。

“你好啊,刘伯父,刘伯母。”他们朝刘妍媛的父母礼貌地打招呼。

“这就是张宇磊和周欢啊!久仰久仰,我们媛媛常常提起你们呢!说你们俩是她最好的朋友。”好客的徐艳快人快语。

“是吗?”张宇磊微笑着说。

稍稍寒暄几句后,大家顿时静了下来,只听得到各自呼吸的声音和墙上挂钟的机械摇摆声。

张宇磊半年多来一直和刘妍媛有着工作上的交流,所以变得相当熟悉了。这时他开门见山、神色庄重地说:“媛媛,这回后遗症以后就不能上台了,这是没法改变的现实,你做好将来的打算了吗?”

刘妍媛平时炯炯有神的眼睛变得黯淡了,她有些灰心地说:“退出t台呗!还能有什么打算?”

周欢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依我看呀,媛媛,你应该看到新的希望。像你有绘画和模特两样基础,你可以把服装设计学起来,这样以后完全可以在服装这一块好好地发展。”

“服装设计?”刘妍媛两手撑着脑袋,仔细地思索着。一旁的父母也被这个想法吸引了,全神贯注地等着他们说下去。

“对,”张宇磊点头表示同意,他们今晚就是特地来给朋友出谋划策,摆脱困境的,“在模特行业,你们两个都知道,许多有悟性的模特到了事业成功的巅峰,或是因为考虑到年龄问题都走了优秀设计师的道路,最后成功开办服装公司的也不乏其人。”

刘妍媛认真听着,眼睛里渐渐放出了神采。她记起来了:自己曾经在一个服装公司兼职过几个月,说是体验服装,但是靠着她的勤奋好学,差不多学到了一整套正规设计的理论知识。

“模特和服装原本就是密切联系的。况且像周欢说的,媛媛有那么好的绘画基础,悟性又好,学好服装设计根本不会存在什么问题。而且,一旦做到创意好、有特色,设计师的前途也是不可估量的,绝对不逊色于模特。”张宇磊有条不紊地说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刘志国和徐艳不约而同地说,张宇磊的话像是重新燃起了他们心底原本快已熄灭的希望火苗。

“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呢?”刘妍媛恍然大悟,脸上有了微微的笑意。

周欢兴奋地看着昔日培训班的伙伴:“哇,不会吧,你这么快就想通了?”

刘妍媛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呢?逼出来的。不过,真的要谢谢你们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张宇磊吃惊地张大嘴巴:“哟,我说你,这脑子转弯可真是快,倒把我们都甩在后面了。”

刘妍媛听了不好意思地朝他感激地笑笑:“老古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如今你们倒真是给我尝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了。”

周欢听了大惊小怪地冲她说:“不愧是中文系的高材生,一出口都是唐诗宋词的。”

刘志国欣慰地笑了,徐艳却感动地都要哭了,她牢牢地握住周欢的手:

“媛媛福气真是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在她最伤心无助的时候来把她从进退两难的泥潭里拉出来。我这个做妈妈的也不如你们,真是谢谢了。”她一再向他们表达了谢意,并且在客人告辞的时候,坚持和刘志国、刘妍媛一直把他们送到了车上。

12

一个月后的一天,刘志国像往常一样,准时地来到医院。

在这个市级医院的牙科诊室里,他的年纪最大,经验最丰富,技术也很精湛,而且从来不摆花架子,对每个病人都客客气气的,所以,办公室里锦旗里三层外三层的挂满了整面墙。每天早上一上班,诊室门口他的名字下就已经排了一长溜的号了,好耐性的他总是认真、仔细地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中午到食堂时,他都打不着热饭了。

这天早上,在换衣间里,几个同事大声地聊着天。刘志国不喜欢谈“山海经”,兢兢业业的他是宁可把时间多花在病人身上的。他一开始没有听,可是他似乎感到他们的声音里有一种关系到自身利益时所表现出的少有的严肃,于是他便留心起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次厉害着呢,无论多好的技术,只看学历。”一个人说。

“你们在说什么?”刘志国问道。

“噢,我们在说最新的消息呢!说是所有大专学历的医生,都要被调离到下级医院呢。”

刘志国心里一惊,他就是大专学历:“噢,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了。说是文件下个礼拜就要下来了。这回可是真家伙呢!”

刘志国迷迷糊糊,强打精神地工作。回到家里,他心里强烈的失落感依旧挥之不去。

“不用当真,这只是小道消息而已。”他安慰自己。

但是,如果是真的呢?他,这个老资格的医生却要被调到下级医院,他面子上能接受得了吗?刘志国扪心自问,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

何况下级医院的工资、福利肯定和现在的不能同日而语,经济上的明显落差他又能接受得了吗?换一个工作吧,反正他有一个过得硬的会计证书。然而,他的病人怎么办呢?他们信赖他,步履坚定地跟随着他,像是相识多年、无话不谈的老朋友,他怎能忍心抛下他们呢?

刘志国迫切地想找一个人商量,可是能找谁呢?刘妍媛?老母亲?他不想让她们操心。找徐艳?她现在不再是他的妻子了。找兄弟姐妹?他们终究对自己的心思了解得不透彻。

他皱着眉,眼睛呆呆地注视着前方。他明白这一次他得自己做决定了。

“私人诊所”,这几个字猛地跳到了他的脑海里。

一向安分守己的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住了。但是发了半天呆,权衡再三,想到除掉开诊所的支出,自己还有一点积蓄,就算没有盈利,维持一段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况且,诊所不成功,他还有一条当会计的退路。凭借他的朋友关系,找一个工作是轻而易举的。这两个理由坚定了他的信心,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他问自己。

“学历”的消息果然属实,刘志国提前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递交了辞呈。在朋友的帮助下,他的诊所很快成立了。地理位置为他占了优势,除了原来的老病人和朋友介绍来的之外,附近众多小区里的牙疾患者也被他医术精湛、收费合理、医德高尚的好口碑逐渐吸引过来,诊所的初期开办就获得了很大的成功。

这一天门诊正空闲的时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一个打扮入时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热情地招呼道:“刘医生啊!听说您这儿人气很旺啊!”

刘志国定睛一看:“哟,是小张啊!好久不见了。”自从医院谢绝推销员进入以来,就见不到她的影了。

小张坐了下来,环顾了一下:“这个诊所还挺整洁干净的嘛!”

刘志国笑着说:“哪里哪里,东西都放得乱七八糟的,好在病人也没多计较。”

“您一个人打理这间诊所,又要进货,又要算账,还要看病,真挺不容易的。”

刘志国深有体会地点了点头。

“我听说这儿病人挺多的,看来小诊所开得还不错呢!都已经名声在外了。”

“没有,没有,你过奖了。”

“看来你当初辞职的决定还是不错的,按照你现在的收入,比原来强多了吧?”

刘志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碰到刘志国这个闷桶,能说会道的小张没法自拉自唱了。

连着好几天,小张都在每天下午没病人的时候去看望他。刘志国逐渐发现小张的确很体贴人。她发现诊所里没有空调,立即以低廉的价格给刘志国搬来了一个几乎崭新的二手冷暖空调。她还提议,可以在诊所里装一套音响,放放轻音乐,舒缓病人紧张的神经,同时也可以多一份高雅的情调。刘志国采纳了她的建议,效果果然很好。两人的关系渐渐密切起来,无话不谈了。

一天,小张发觉刘志国虽然生意顺利,心情却一直不太好,当得知他离婚的情况后,小张似乎很同情他的遭遇,并且说:“其实,我也有过和你相同的一段经历。”

刘志国吃惊地目瞪口呆,顿时觉得惺惺相惜:“噢,可是你看上去心情很好嘛!”

小张像是发自心底地叹了一口气:“这只是表面现象罢了。谁不希望有个幸福的家庭呢?而现在,每天回到家里,就是一个人,儿子也不在身边,那个孤独的滋味真是以前没有尝过的呢!”

刘志国立马想到了徐艳的孤苦伶仃。

两个人开始聊人生、聊家庭、聊事业。刘志国惊讶地发现两人竟有这么多共同的话题。而且相比徐艳,在谈到当初和徐艳起争执的一些问题上,小张居然如此体谅自己的心情,了解自己的苦楚,刘志国觉得对她简直有些相识恨晚了。

“一个可怜的母亲。”从那一天起,每当看到小张的时候,刘志国的心底总是升起一种慈悲、怜悯的感情。他不肯承认小张在她心里已经渐渐占据了徐艳的位置,但是他不由自主地总想着也帮她做些什么。

最后,他想起了小张是药品推销商,决定把所有的医药用品订单都划到她的公司里去。小张把银行账号告诉了他,心满意足地告辞了。看着她兴奋的笑脸,刘志国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件大善事似的,心里甜甜的。这种愉快的心情整整持续了好几天。

这一天,他的诊所刚一开门,几个前两天看病的顾客就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刘医生,你看你这牙齿是怎么补的呀?”

“怎么啦?”刘志国一头雾水。

“真是明知故问嘛!昨天我吃饭的时候,补的东西全都掉了下来,我还不小心吞下了一小块。”

“还有我呢,牙齿一消毒反而更加痛了。我倒想问问你这是怎么回事了,你这消毒的东西到底卫生吗?”

刘志国纳闷地从愤怒的病人手里取过了加固物的残渣,仔细地看了看,的确如他所说。他又好脾气地赔笑着请那个疼得骂骂咧咧的病人坐上椅子,在聚光灯下一检查,出乎意外地发现昨天还不怎么严重的化脓今天已经升级了。

“怎么会这样?”刘志国小声嘀咕着,他的眉头紧锁着,额头上沁出了密集的小汗珠。做医生以来,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刘医生,我们可是信任你才到你这儿来看病的哦!”

“就是,生意一好,就想降低成本,买这种不合格的药来蒙骗我们啊?也太缺德了吧!”

刘志国有口难辩,脸涨得通红。来看病的人看到先前两人气呼呼的样子,都进来了解个大概后不放心地走出了诊所。最后,他不得不付给他们两倍的药费来补偿自己的过失,可是即使这样,病人临走的时候还是很不满意地说再也不来他的诊所看病了。

再三道歉把他们送出门之后,刘志国一转身就心急火燎地大步走到药柜前,仔细察看每一种药品。粗看这些药和以前他进的那种没什么两样,也都在保质期以内。

“买这种不合格的药来蒙骗我们。”他想起了方才那个病人的话。“小张怎么可能害我呢?”刘志国百思不得其解,“说不定她并不知情呢?”他想。

为了保险起见,他破天荒地挂起暂停营业的牌子,带着几种药品到质检局去验证一下假药的可能性。报告很快出来了,药品全部不合格。

刘志国舒了一口气,像是拿到报告就有了保障似的,马不停蹄地打通了小张的手机,手机里却传出了“对不起,您拨打的手机已停机”。他又拿出了小张给他名片上的公司电话,却又被告知“该电话号码不存在”。

两次一折腾,刘志国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了。这时候他想起小张根本没有留给他一个固定的电话号码,而且原本天天下午到诊所里小坐一会儿的小张从自己进货那天起就说她没空来了。

莫非……刘志国心里一阵激灵,因为他想起了法制节目里披露的为数不少的熟人骗钱、抢劫杀人的案件。

但万一不是呢?刘志国觉得目前只有联系到她才是最好的证实办法。如果她是明知故犯的话,那么从她犹疑不定、慌里慌张的语气里就能听出来。可是,现在他手上再也没有其他的号码了。

急中生智,他打通了“114”按照公司的名称进行电话查询,可是依然一无所获。

几天后,从朋友那儿传来信息:工商局没有这家公司的注册。仍然怀着一丝希望不停拨打小张手机的刘志国终于断定自己被骗了。

刘志国失魂落魄,茫然不知所措。小张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他的灵魂终于平静下来以后,刘志国开始意识到事情从小张来到诊所的第一天就疑点重重。

她的牙病早就好了,为什么要来到他的诊所呢?她和自己毫不熟悉,为什么每天下午都要来陪自己说话、解闷呢?而且,他清晰地记得她走进诊所的第一句话:“刘医生啊!听说您这儿人气很旺,不错啊!”并且他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每一句恰到好处的奉承。可是为什么后来刘志国没有对她的职业产生应有的敏感和警惕呢?

毫无疑问,这是因为自己已经对她产生了信赖,而这种信赖又是从何时开始的呢?刘志国呆呆地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两脚绷得直直的,搁在坐椅上,像是标本一样僵硬。

突然他记起来了,这种因好感而产生的信赖是在她替自己挑回了一台价廉物美的二手空调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的。

“就因为省了近千元钱!”刘志国在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以示对自己行为的不满和轻视。

“‘无事不登三宝殿’,难道她会白白地关心我吗?”刘志国问自己,“还不是为了以后我能订她的药吗?”尽管订药是他自己先提出来的,可是小张后来不是也怂恿他说“药的保质期长,多订一些价格便宜、买得更实惠”吗?

刘志国气得胸口发闷,烦躁地再也坐不住了,在屋子里来回左右地走动,把拳头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手心里。他想不通,难道自己的好心就换来这样悲惨的下场吗?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的诊所因为这卑劣的小张害人的假药而搞得一蹶不振,门庭冷落。无论他怎样在门口贴出公告说明原因、赔礼道歉,怎样打电话给老客户解释,怎样把价格降低,就诊病人的大量流失都成了无法改变的事实。

婚姻生活者,半睁眼半闭眼的生活也。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男女,如果眼睛睁得太久,或用照妖镜照得太久,恐怕连上帝身上都能挑出毛病。

——柏杨

刘志国理解人们这种谨慎的心态,可是,他不也是直接受害者吗?除了业绩的直线下滑之外,大堆库存的假药仍占据着大量的空间。更要命的是,它们整整花去了刘志国半年的预支采购费,如今,却成了一堆垃圾。

刘志国无精打采地一天天在诊所里耗着,始终无法摆脱假药的阴影。

一天,他回到家里,听到久违的电话铃声。是刘妍媛打来的,她最近周末一直在服装设计学院里学习设计,所以只能电话问候了。

“爸爸,你怎么啦?”刘妍媛听出了父亲声音的异样,“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刘志国赶忙否认,否则女儿会立即推掉一切事情赶回来的。

他佯装询问掩饰道:“你在那里学习得怎么样啦?”

“很好,”女儿兴高采烈的声音让刘志国多少有些安心,“老师说我进步很快,而且夸我悟性强,画出的图稿有特色。”

“噢,不错,你用功学,有空给你奶奶、妈妈多打几个电话,最好去看看她们。”刘志国嘱咐道。

“我会的,你放心好了。”刘妍媛在学习服装设计的浓厚兴趣里,已经渐渐走出了“受伤转行”的阴影。

13

刘妍媛的朋友们说得不错,她在服装设计这一块的学习的确进步神速。

刘妍媛的老师戚颖是一个中年设计师,保养得很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十岁。她平时穿着时尚、高雅,刘妍媛觉得她是女性中的典范,对她佩服不已。戚颖在圈内小有名气,尤其以爱惜人才闻名,她成功开办了服装设计学院,已培养了许多出色的年轻设计师。戚颖言传身教把设计技巧一点点传授给刘妍媛,不料每次刘妍媛设计中所表现出的新的创意都让她既惊讶又欣赏。

这一天看刘妍媛递上来的图纸的时候,戚颖语气中掩饰不住感慨地自言自语:“世界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在设计这一块,信任年轻人永远是没错的。”

刘妍媛听了心中掩饰不住欣喜,自己几天来的精心设计果然博得了老师的赞赏。

明察秋毫的戚颖随即指出了图纸上的几处小缺点,诸如“线条不够流畅”、“颜色的饱和度不足”等等,像是无声地告诉她:“你还远远没有达到完美的境地呢!骄傲得太早了吧!”刘妍媛听了老师的指导,从中体会出了老师的深意和苦心,脸因为激动和惭愧微微地红了。

这时戚颖明亮的眼睛转向了她,又像是在安慰和鼓励她一样:“虽然经验还不够,但理念很好,这种理念的东西不是通过老师教、自己学就会有的,这是一种与生俱来、时代赋予的神奇力量。不瞒你说,老师都很羡慕,因为这是年轻人所特有的。”

在看完所有的图稿后,戚颖总结道:“这些设计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我还是一句话,你在很多设计师难以协调的创意和市场矛盾的关系上把握得很好。”

戚颖笑着让紧张的刘妍媛坐在她的身旁:“而且从一贯的设计里我也能看出,你的市场切入点非常准确。三十到四十岁的年轻女性正是懂得如何消费,并且具有一定经济基础,还是相当有市场空间可以发展的。”

“老师的意思是这些设计稿可以投入生产?”刘妍媛半信半疑地问道。

戚颖微笑着肯定地点了点头:“老师很高兴你经过努力,超过了很多年长的同学,你已经可以毕业了。但是,在你离开之前,我还是要提醒你三点。第一,找路不如开路,就业不如创业,所以,创业对你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第二,创业不比就业,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和挫折,只有执著的奋斗者,才能到达成功的彼岸。”

刘妍媛认真地听着老师的话,这些可都是一个历经沧桑的先行者的处世箴言啊!

“最后,也是我们做时装的最重要的一点:只有原创的服装才有生命力。一位成熟的设计师决不能热衷和留意当今社会上已经广泛流行的式样,更不应盲目地去刻意模仿或单纯迎合,而是应该设计和提供一种更新的式样,去代替市场上那些流行的模式,并以此来吸引人们的视线,创导一种新的流行模式,从而引起轰动。”

戚颖的眼睛像是要看透她的心思一样:“你听明白了吗?”

心地善良的刘妍媛对老师的谆谆教导非常感动,不住地点头。

戚颖动情地拍着她的肩膀说:“老师希望你以后无论走到哪一步,都要牢记这三句话。当然,以后如果有了成绩的话,也不能忘记我哦!”

刘妍媛真诚地笑了:“我一定不会忘记的。”临走时,她还特地向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来表达对老师恩情的念念不忘。

一离开服装学院,她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徐艳的小屋。夜以继日的苦思冥想和勤奋学习终于让她提前半年毕业了,而且,老师离别时的三句话让她有了进一步的打算。在生意方面,妈妈是比较有经验的,她兴奋异常地想要和妈妈谈谈。

听了女儿的讲述,徐艳感到很吃惊,说:“噢?已经可以投放市场了吗?我还以为至少要等到你大学毕业呢!”

随即,惊喜的徐艳就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女儿,在她身上倾注着全部母爱,嘴里喃喃地说着为她自豪的种种话语,好像女儿已经成功了一样。

同样激动的刘妍媛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从包里取出一张纸片,指着上面的字对母亲说:“我已经想好了,我先去工商局注册一个商标,就叫‘媛创’,媛就是我名字里的那个媛,和‘原创’是谐音,能点出服装的特点,你觉得怎么样?”

做母亲的沉浸在幸福里,听了女儿的提议连连叫好,表示完全同意。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在做生意方面没有经验,连怎么找下家都不知道,还提什么投放市场呢?”刘妍媛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徐艳胸有成竹地看着女儿:“这个你放心,你只管做服装,每种式样数量不要多,先拿个两三件。其他销路什么的问题就交给妈妈吧!”

“哦!我知道了,这就是你经常说的‘投石问路’吧?”母女俩不约而同地笑了,为眼前的一条光明大道而欢欣鼓舞。

“媛创”第一个系列的休闲女装很快裁制成了,在徐艳的联系下它们很快被摆上了淮海路、四川路的几个柜台。

自己多日的心血终于成为看得见,摸得着的成衣,刘妍媛欣喜的同时,整整一个星期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未知的结果。

“衣服会卖得怎么样呢?”她不住地想,“如果卖得不好,我该怎么办呢?”

刘妍媛和衣倒在床上,沉思着想到天空泛白。

徐艳被刘妍媛的紧张情绪感染了。她只能安慰她说:“即使卖得不好也没关系,毕竟市场反应需要有一定的时间。啊?心别太急。”其实,她心里对结果的关注比刘妍媛还要急切。

这一天,黄昏的时候,徐艳激动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了:“媛媛,你成功了!”

刘妍媛像是秀才看榜似的又惊又喜:“衣服卖得怎么样?”

“全部卖完了!”

“全卖完了?”

“嗯,顾客还问这个款式的衣服什么时候再进货呢!大家都说这个衣服款式好,颜色鲜艳,做工精细,面料也高级。”

“太棒了!”刘妍媛欢呼起来,“这么说,这条路走得通咯?”

“当然走得通!你可以正式创业了!”

“没想到这么顺利!”

“不过,媛媛,你要记住,学生还是以学业为重。大学的文凭你可一定要拿下。你看,像蔡依林这样工作繁忙的大歌星都坚持做到了顺利毕业,你可不能因为这事耽误了功课。”徐艳语重心长地关照道。

“妈,这我知道。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就像办公司,如果要兼顾学业和事业,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啊?”刘妍媛有些犯难。

“这个问题我早就给你考虑过了。这公司的事,你只需要掌管服装设计上的问题,其他的就由妈妈我来负责好了。你觉得怎么样啊?”

刘妍媛欣喜异常:“太好了!我真是求之不得啊!”

多日来的顾虑终于消除了,刘妍媛被这个突然而来的喜讯弄得不知所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真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同她因为失眠而引起的倦意都被一扫而光。

挂断电话后,铃声再一次响起了。居然是周欢打来报喜的:原来,她和认识一年的男友已经马不停蹄地办好了结婚证书,因为和刘妍媛关系特铁,她就干脆省去了发婚宴请柬的繁琐礼仪,电话通知彩排和结婚典礼的时间和地点,还邀请她当伴娘。这是她们先前就有过约定的,周欢到现在也没有忘记。

“太好了!恭喜恭喜,先前你走了好几次婚纱秀,现在算是梦想成真,当上真正的新娘了。你穿上礼服啊一定像天使一样美丽!”电话这头的刘妍媛由衷地为她高兴,兴奋和激动弄得她禁不住手舞足蹈了,“哎呀,你这电话一来,对我而言真是双喜临门啊!”

“双喜临门?此话怎讲?”“准新娘”周欢疑惑不解。

“我设计的服装受到顾客的青睐,可以投放市场;我的好朋友又当了新娘,不是双喜临门,还能是什么呢?”

电话那头立即传来了周欢爽朗的笑声。

刘妍媛满面春风地开玩笑问道:“欢欢姐姐,能不能告诉我,你的mr right是何方神圣啊?让我美丽的欢欢姐姐挑选他做了护花使者?”

“噢,他叫钟景顺,就是前景一帆风顺的意思。他比我大八岁,长相嘛不好不坏,还过得去,人对我也挺好,现在是一家it公司的亚洲区执行总裁。”周欢的语气羞涩中透出自豪。

“哇,好一个郎才女貌,我闭着眼睛想想就知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哎,对了,欢欢姐姐,你和那个钟景顺是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呀?我这个当你好姐妹的怎么事先一点都不知道啊?”刘妍媛挠挠脑袋,有些纳闷地问道。

“我是在一个派对上认识他的。他人挺好,事业有成,我父母对他又非常满意,女大当嫁嘛!就这样定下来了。”周欢解释道。

刘妍媛觉得奇怪,周欢的语气里流露出的不像是恋人间的亲昵和甜蜜,倒更有一种对英雄的崇拜、敬佩之情!

周欢担心刘妍媛搞错,又报了遍时间和地点,并且一再嘱咐道:“媛媛,这可是我的人生大事,你可千万不可以迟到的。”

“小妹遵命。”

挂断电话,刘妍媛像是自己马上要结婚一样兴奋不已,迫切地想找一个人来谈谈对这件事的看法。于是她拨通了张宇磊的电话。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电话那头的他却没有这么兴奋,甚至有些沮丧。原来,他以前和周欢的准新郎有过一定的接触,钟景顺给他留下的印象并不好。按照张宇磊的说法是“拈花惹草,很难想象他能安心地过上平淡的居家生活”。

刘妍媛大失所望:“啊?不会吧?原来是一个花花公子啊!那你有没有对周欢说啊?”

“对新娘说新郎的坏话?刘妍媛小姐,你让我怎么说啊?”张宇磊无可奈何的声音让人很快能联想到四脚朝天的螃蟹。

“对呀!”不过善良的刘妍媛很快想出了一个理由来安慰自己,“人都是会改变的嘛!说不定钟景顺会对周欢很专一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也许有了周欢这么个温柔的妻子,钟景顺心无旁骛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一说,两个人的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这一天下午,刘妍媛就和母亲迫不及待地见了面,还眉飞色舞地把好朋友的婚事告诉了她,讨教母亲送什么贺礼比较合适,两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妈妈,要不我打个电话,请叶叔叔来帮我们忙吧!这样我们就可以不用转车,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了。”刘妍媛提议道。

“能行吗?这种事还麻烦人家?”徐艳吃不准叶明辉是否会答应。

“放心好了,叶叔叔人爽快,又对爸爸当初的善行至今念念不忘。除非他真的走不开,否则他一定不会拒绝我们的请求的。”刘妍媛撒娇地摇摇妈妈的手臂,像是在说服她一样。她自己对这件事是胸有成竹的。

果然,叶明辉接到电话,二话没说放弃了自己的休息时间,火速地赶到了刘妍媛和徐艳那儿,可是他的脸色却不怎么好。

“叶叔叔,你怎么啦?心情不好啊?”刘妍媛小心翼翼地问道。

叶明辉犹豫了几秒,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看我这熊样,什么也藏不住,怪不得同事都说一看我的脸就知我的心情了。”

徐艳提议道:“男人工作压力大,心情不好也是常有的事。你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心里有什么苦闷的地方,就找惠兰说说,啊?”

“蔡惠兰?这苦恼就是她给的,我还找她去说,不是自找苦吃吗?”叶明辉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噢,徐艳姐,对不起啊!看我话都说得冲头冲脑的,实在是气得晕头转向,气不打一处来啊!”

“惠兰阿姨?怎么会呢?”刘妍媛大惑不解,和妈妈交流着惊讶的目光,“你们不是蛮恩爱的吗?”

“嘿,别提了!”叶明辉不住地摇头,满脸的沮丧和愤怒,“刚开始,我们两个是挺好的,日子也过得甜美。可是,半年一过,这人啊!就像是整个换了一个似的,就连每天谁洗碗这种小事都要计较,小吵天天有,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了。”

“明辉,你先别急。”徐艳柔声细语地劝他,“这种新婚时期的摩擦是正常的现象,十对夫妻里面有五对都这样。每个人的性格和生活习惯都不一样。你也要耐得住性子,试着去磨合,时间一长,自然会慢慢适应对方的。”

“叶叔叔,妈妈说得对。等挨过了这段过渡时期,你们的生活说不定比以前更加幸福美满呢!不是有一句话说,‘吵架是夫妻感情的润滑剂’吗?吵架不一定是坏事,关键还是看事后怎样来处理。”刘妍媛说。

叶明辉感慨万千:“你们的话有道理,说得我心里热呼呼的。这些天,我也仔仔细细地想过了,这婚姻经营得好不好,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看来,我还得好好花点心思努力一番呢!”

刘妍媛会心地笑了,自己和妈妈的劝说起了作用,阻止了叶叔叔的脚步朝感情泥潭走去,也算做了件好事呢!可是……想到自己的家时,她的笑容再也灿烂不起来了。

“叶叔叔,最近我爸在单位里工作还顺利吗?”刘妍媛关心地问。

“志国哥啊!他不是几个月前就辞职了,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叶明辉很纳闷。

刘妍媛和徐艳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辞职?”

于是,叶明辉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了徐艳母女俩。

“噢,看来志国哥没告诉你们,是性格内向、要面子,而且不想让你们操心。其实,说真的,现在是他最需要别人来好好安慰他的时候呢!我前两天还特地打个电话和他聊聊,让他把心放宽些呢!”

“怎么会这样呢?”刘妍媛郁闷地垂下了头,满脸的失落。徐艳的眼睛里也透着焦急的光。

“妈妈,叶叔叔,你们放心。‘知父莫若女’。况且,我现在算是和爸爸接触最多的人了,我会去努力试着解开爸爸的‘心结’的。”刘妍媛的大眼睛重又绽放出坚定的神采。

按照徐艳的主意,她们坐了叶明辉的车,一同去注册了“媛创”服装公司。

随后整整一个星期,她们都在挑选一个价廉物美的中等商铺。

刘妍媛的意见是把店开到市中心的商业区,这样的话购物群体大,衣服会有更好的销路。她的母亲则相反,她坚持要选一个市区里的小闹市,她的理由是客流量虽比市中心小,但是店铺的价钱却低了好几成。如此折算下来利润不会少许多,风险倒减了不少。而且同时呢,她们还可以将服装请人继续在市中心代销。

“这样摸着石头过河步子能走得稳。”徐艳这样告诉女儿,“如果成功的话,我们下一步的目标就可以挪到市中心了。”

刘妍媛是一个愿意接受别人合理建议的人,听母亲分析得头头是道,她也就不再反对了。在母亲的帮助下,她精心布置了橱窗,把整个店铺布置得有模有样,裁剪工人也招聘完毕。按照刘妍媛的图纸和样本,准备在十天里完成五个系列女装的制作。如此一来,下个月的八号,“媛创”服装店就可以顺利开张了。

徐艳几乎天天不辞辛劳地泡在店里,管理着各项工作。这天一大早,像往常一样,徐艳早早地来到女儿的店里,等着工人们来上班。照理平时八点一过,人就陆陆续续地来了。这会儿,九点了,却不见一个人影,心急火燎的徐艳不知出了什么事。正束手无策的时候,女儿倒笑盈盈地走进来了。

徐艳上前向她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妍媛听了目瞪口呆。突然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径直冲进了成衣制作间。眼前的一幕把她惊懵了:做完的成衣不见了,剩余的布料不见了,一些服装上的小配件也不翼而飞了。最让刘妍媛震惊的是:所有的设计图纸也都跟着一起蒸发了。

刘妍媛心里空荡荡的,木然地走到尾随着她的徐艳身旁,说不出一句话,像挨了一记闷棍,又没人作证一样,欲哭无泪。

她心中痛极了,辛辛苦苦设计的服装就这样消失了!

她早该意识到:这些工人在处心积虑地暗暗打算了。前些天,他们就要求加工资,按理,她开出的价钱并不低,只是工人看她工期紧,趁机想“敲竹杠”。不谙世故的她非但没有提高警惕性,而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们的不合理要求。没想到,这么快就遭到了报复!

难道几个月来多少个日夜的心血就这样付诸东流了吗?几天来,她给出的待遇并不薄,可是,他们在更多金钱的诱惑下,就毫不顾忌地席卷一切而去。

想到这儿,她简直对那些黑心肠的人恨得咬牙切齿了,她的心里盛满了对他们的愤怒之情。如果能抓到他们,她一定会毫不怜悯地教训他们,痛斥他们不守行规的卑鄙行为,诘问他们如何会产生恩将仇报的念头。如果可能的话,她还非常愿意看着他们被执法部门作出应得的处罚,想到这个念头,她立即掏出了手机打了个报警电话。

徐艳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她来回焦急地翻着车间里的东西,像是不相信似的,最后她终于哽咽着说:“媛媛,都是妈妈不好,警惕性不高,没帮你管住他们。都是妈妈不好,要不然,也不会这样。”

“这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设计稿一完,就彻底放松了,别的就不闻不问了。”刘妍媛整个人感觉都在往下沉,心里乱极了。

“哎呀,可是,现在这可怎么办呀?你倒说说看,现在我还能做些什么补救的?”

“让我静一静,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办!”她的头脑里闪电般地划过一个念头,一个足以让她略有安慰、稍稍心平气和的念头:细心的她为了防止万一,早已把所有设计备了一份底稿。

但是,随后刘妍媛又惊慌失措地想到:十二天后,她的店就要开张了。公告都已经贴在了商铺门外的玻璃上,而且她还在几份大报上作了“媛创”即将开业的广告,而现在,她还能够准时开业吗?

她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大脑里的几根神经隐隐作痛,感觉自己像是病了一样软弱、疲惫。

“要不这样吧,妈妈,”刘妍媛终于开口了,“再过十二天就要开张了,幸好家里还有一份底稿,我们还有一点时间余地。我们再去招一批缝纫工,一定要高水准的,必须活干得又快又好。”

“就先前这个价哪去招又快又好的呀?”

“我们可以抬高价钱嘛!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我们可以去打听一下行情,开的价比别人的平均最高工资再高出一百元。”

“这么高的工资,值吗?”

“当然值。这次吸取教训,不再请临时工了,所有的员工都签一年期的合同,这样才有保障。”刘妍媛斩钉截铁地说,“这些员工以后就一直用下去,所以素质和专业水平都要高。”

徐艳也渐渐平静下来了,暗暗对女儿的镇定感到高兴:“好吧,这件事就交给妈妈办吧!这回我再也不会掉以轻心了,一定牢牢把关,绝对不让它再有一个漏洞。”

刘妍媛记不清这已经是第几次沉浸在这既相似又不完全相同的情绪里了,气愤和悲伤像是隐藏在深不可测的大海里的暗礁,让自己一不小心就破釜沉舟,整整要整修十几天、甚至几十天才能恢复原样。

好在这一次,经过多次的考验,她已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水手了,知道该如何避让,如何尽快地恢复平静,如何抢修能够将损失降到最低。刘妍媛有气无力地回到家里,疲倦地躺在床上休息。

在家的这些日子,刘妍媛果然发现了父亲上班晚、下班早,呆在家里的时间比以前明显多了。而且父亲的休息时间多了,人却变得忧郁、脾气古怪了。如果是在平时,刘妍媛恐怕会把这种现象归之于没人聊天、缺乏精神安慰的缘故。

可是目前,她自己忙得分身无术,实在无暇顾及父亲了。而且,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和父亲开诚布公地就他的心理问题聊过,她不知道这个话题该如何引出来。

“过些天吧!”刘妍媛激励自己说,“到时候,我一定会让爸爸分享到我成功的喜悦的。”

这个时候很快到来了。

刘妍媛及时果断地改变策略,使得“媛创”店铺终于顺利开张了。

“媛创”服饰一上市就受到了年轻女性前所未有的热烈追捧,刘妍媛高兴地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她又在考虑一些新的举措,诸如在电视和网站上播放宣传广告,在服装节期间亮出“媛创”的成衣秀。善于落实行动的刘妍媛凭借广泛的朋友圈子和优质的服饰很快从这些活动里尝到了甜头。

成衣秀圆满结束以后,几乎是一夜之间,服装界内的人士都为“媛创”深深地折服了,几乎每一个时髦女性都从朋友的嘴里得知了她们身上靓丽服饰的来处。订单像成群的蝴蝶一样朝“媛创”翩然飞来。

14

几个月来,刘妍媛春风得意,心情轻松。而她的父亲则脸色阴沉,只有在他做“电视土豆”的时候,别人才能看清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

有一天晚上,刘妍媛决定好好地和父亲谈谈心,于是试探着问他说:

“爸爸,这些天你到底是怎么啦?总是愁眉苦脸的,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

刘志国回答说:“没有,我很好。”

刘妍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还以为我像小时候那样可以被你哄骗啊?你一天到晚心事重重的,我早就看出来了。”

但刘志国坚持说:“没有的事,我很好啊!像我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可以烦恼的?”

刘妍媛不快地说:“爸爸,这可就是你不对了!”

“哟,我又哪里得罪我们大小姐了?”

“你说世界上亲人之间是不是应该互帮互助?”

刘志国沉默不语。

“心里有烦事不找亲人说,还能说给谁听?”刘妍媛依偎着父亲说,“我们平时不都说什么‘患难见真情’吗?对亲人嘛,就可以把肚子里的苦水倒出来,把不痛快发泄出来,有什么可以顾虑的呢?”

刘志国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刘妍媛心疼地看着父亲说:“自己照照镜子去吧!你呀!人都瘦了一大圈,脸色变得蜡黄的,皱纹和白头发一下子那么多,还有眼袋和黑眼圈。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呢!”

“瞧你夸张的样,我不是挺好的吗?”刘志国底气不足地继续“狡辩”。

“都这样了,还说好好好的。”

刘妍媛神色郑重地直起身子:“爸爸,你就听我一句吧!不要再把不舒心的事都闷在肚子里,心里有什么想法统统都说出来。俗话不是说吗,三个臭皮匠还抵一个诸葛亮呢!再有,说出来,自己心里也能舒坦些。”

听着女儿耐心的劝说,刘志国终于把困扰自己多日的烦恼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自己如何从医院辞职,开办了私人牙科诊所。在一个空闲的下午,怎样结识了小张,逐渐信赖她,直到一步步走进她预先设好的圈套里。

在说到诊所刚开张的那一段短暂的辉煌时,他的眼里依旧难以掩饰当初的欣喜,像一个看到孩子茁壮成长时自豪的父亲。可是,当谈到目前诊所再开下去将无法维持收支平衡,自己则改变了初衷、不甘心就此去别人的手下当小会计,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困境时,刘志国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陷入了无限苦恼的沉思中。

“我们真是同病相怜啊!”刘妍媛抚着父亲的肩。接着,她坦然地把自己这些日子的曲折经历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

在听到车间一夜被席卷的遭遇时,刘志国的心整个地都揪紧了,好在女儿的及时振作、报警,罪犯已经得到了严惩,事情也并不是以悲剧收尾。刘志国激动地盯着刘妍媛喃喃地说:“哎呀,我女儿真的长大了。你奶奶没说错,小姑娘现在到底是比我强啦!”

“才没有呢!如果不是有妈妈做帮手,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啊?恐怕连画设计稿的时候都要分心了。”

刘志国大吃一惊,开玩笑地说:“你妈妈也在你手下当小二啦?”

“什么话?”刘妍媛嗔怪地朝他瞪了一眼,“不过,我左思右想以后,倒是正式想邀你加盟呢!”

“我?”刘志国正襟危坐,对女儿的打算十分好奇。

刘妍媛满怀信心地看着父亲说:“现在,公司靠我的设计和妈妈的管理已经发展得比较稳定了,而且订单越来越多。目前,我们准备在徐家汇、淮海路增设两个店面,支出比较集中,我们外行人算难免会出差错。”

“你的意思是请我去当会计?”

“嗯,”刘妍媛迫不及待地说,“原本我们就准备招一个会计了,现在,如果爸爸来当这个财务总管,自家的产业一定会精打细算的。女儿当然最放心啰!”

刘志国沉吟着:“这倒也是个办法!”

刘妍媛兴高采烈:“这么说你答应了?”

刘志国微笑着点了点头。

“太好了!”刘妍媛欢呼起来,“待你把诊所收拾好以后,就马上开始工作吧!你可是我们这儿的紧缺人才啊!”

这时候,电话铃声突然间响了。

“爸爸,你等一等,我还要和你具体说明一下公司现在的情况呢!”刘妍媛一边跑向电话机一边回头说。刘志国会意地朝她笑笑,示意让她先接电话。

刘妍媛倚着墙,神情悠闲地举起电话:“噢,是欢欢姐姐啊!哎呀,小日子过得好吗?把我这个好朋友给忘记了吧!”

电话那头的周欢似乎在焦急地诉说着什么,因为刘妍媛很长一段时间只是默默地听着,脸色渐渐地由惊讶转向忧愁。

“欢欢姐姐,你先别急,现在你在家里对吧!我马上就过来,你等我啊!”刘妍媛随即心急火燎地挂断了电话,手忙脚乱地拿包、穿鞋。

刘志国看得莫名其妙,走上前来问:“怎么啦?周欢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周欢的那个老公钟景顺突然间和别人好了,斩钉截铁地提出要和她离婚。”刘妍媛脸色沉重地说,“公司的事我回来再和你说,现在我得赶快去安慰她呢!结婚半年都不到就发生这种变故,又被一向追求完美的她碰上,这简直快是地球末日了。”

“不行,不行,我得赶快去。”刘妍媛说着急匆匆地朝门外奔去。

“别像冒失鬼似的,路上小心点。”刘志国追在后面,朝着女儿的背影不放心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