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常常要动动心的,我就常常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激动一回,那多半和我的写作职业有关,我几乎是一个把写作当作人生唯一乐趣的人,细想起来,大概也挺可怕,可是最近,我却为股票动了一回心,且也动得有滋有味呢。
股票是个什么东西?我一点也不懂,世界上总有些东西你是不能够明白的,这也很好。据说有一阵阵的狂潮席卷960万平方公里,证券股票使人振奋,也使人颤栗,而我木知木觉躲在一座古老的小城的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躲在自己的虽然不算古老但毕竟有些守旧的心里,写我的虽然算不上守旧但毕竟慢了半拍的文章,身上散发着一些霉湿的气味。我好像全然无知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得多么精彩多么陌生,或者我也已明白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得怎样怎样,但是那一切毕竟离我很远,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知道。虽然我也看看报纸,看看电视里的新闻,但多半是很不负责任地一掠而过,越来越多的新名词,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闪电过眼风过耳的浪费。有的时候朋友们也愿意谈谈股票,这时候我便犯困,等我犯困醒来,问一句,你们说的什么呀?
大家说:说的挣钱呀。
原来如此。
终有一天钱也来敲我的门了。先是父亲拿回一张苏州日报增刊,说,看看苏州物资大厦发股票了。我敲着我的键盘,一边瞟了一眼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关于发行股票的说明,我说,干什么?父亲说,你想不想发财?我说,想呀,父亲说,想你就看看报纸。随便说一句,我父亲虽然离休多年,精神却一年比一年好,斗志一天比一天旺盛,对新生事物的兴趣,也是越来越大,现在股票来了,自是当仁不让要去感受一回的,相比之下,我实在是惭愧得远去了。
我继续写我的自以为是的字,无动于衷。
第二天上午,父亲说,你还不动呀,今天下午大户认购就截止了,口气之中,好像我已经把到手的钱白白地拱送了似的。终于说得我有些坐立不安了,拿报纸来看了一回,没有懂,再看一回,好像明白了一些,弄个小计算机把各种可能性一一算来,可能赚的和可能赔的,都弄得清清楚楚,心下暗自得意,自我感觉好像已经有了陈景润的水平,再一看认购点,全市六十个认购点,居然有三个就在我家门前的这条街上,这真是把钱送上门来了。正是个星期天,丈夫难得在家,便商量了出去看看情况,带上儿子,保姆老太也跟着去看西洋镜,于是一家四口,浩浩荡荡去看股票。我家门前这条街,虽不是什么闹市,却也各式银行林立,分行分理处比比皆是,一路而去,却不见有什么让人激动的场面。认购点的地址报纸上自是写得清清楚楚,只是看的时候马虎,不曾记得门牌什么的,心想上得街去,拣那人山人海处去便是,却不想满街转了一圈过来,并不见有人山人海处。走过一分行,里边有四个警察和一个不是警察的人,保姆老太问,这是邮局还是银行,告诉她这是银行,老太说,那就是了,我们都不信,也懒得进去问些外行话让人发笑,于是走过一家,又走过一家,终于什么也没有看见。儿子早已经不耐烦,拉了阿婆玩儿去了,我和丈夫只得不耻下问,经路人指点才算找到一家,进去一看,冷冷清清,心下正怀疑,却已到了3:30关门时间,便被关了出来,一路灰溜溜地回去,一夜无话。
第二天情形变化起来,父亲和丈夫分别从外边得到消息,说第一、二天的大户认购空前踊跃,有谁谁谁亲眼看见谁谁谁用大蛇皮袋装了钱去认购,又有谁谁谁自己就怎么怎么,说得天翻地覆,却也不见他们当机立断行动起来。我说,你们这是想发财呢,还是给我提供写作素材呀,这不,股票尚不知是红是绿,文章已经写开了,还挺合算的呢。
到了这一天的晚上,全家人继续动心,电话铃声频频作响,多半是为股票而来,父亲说,你看看,你看看,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看看送上门的钱你不要呀。怎么会呢,送上门的钱呆子才不要呢,大户认购虽然结束,不是还有散户么,着什么急呀,该你的钱,你逃也逃不了,它会追上来归你,不该你的钱你追也追不上,它一逃就逃得无影无踪。父亲说,这倒是的,许多内行人告诫说,再等等,再看看,到最后一天下午买也来得及呀。
于是又等等,又看看。
我的文章写到这里,已经是认购的最后一天的下午,离可能发大财的最后截止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我一边写着这文章,一边打开抽屉看看里边的钱,我不知道自己是继续写我的值几分钱一个的字呢,还是拿起钱来直奔而去。
在我的文章发表出来的时候,这个谜底一定也揭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