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蜀乡下,云起村。
农归心睁开眼睛,一道阳光铺在他的脸色,照出他有些苍白的面孔。
“我怎么......还没死......”
农归心呢喃着撑起身体,一股浓重的腐朽气息呛得他止不住咳嗽。
他挣扎着起身,蒙蒙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照出房间的模样。
一张陈旧的木板床,一个农村常见的朱红衣柜,一套木制桌椅,桌上摆着几本书,还有不少瓶瓶罐罐。
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农归心拿起桌上的瓶子晃了几下,什么也没有。
他叹了一声来到厅堂,这里的一切同样历遍了岁月的洗礼,一切都显得无比陈旧。
“又多活了一天......”农归心在日历上画了一个叉,轻声道。
农归心的心脏病,困扰他十二年了。
从8岁生日那天,心脏骤然绞痛开始,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各种药物。
身为农民的父母为他操碎了心,在土地里拼命刨土赚钱,却是杯水车薪。
无奈之下,父亲离开乡间来到市区,拼命赚点苦力钱,而母亲就留在乡下照看田地。
而就算这样,农归心在县城的高中里,靠着医院学校两头跑,依然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一时成为美谈。
可惜只读了两年,农归心就不得不离开了。
一场工地事故,带走了他的父亲。母亲悲痛过度,在赶来的路上竟失足落入河中,也与世长辞。
父母先后死去,留下一笔不多不少的赔款,以及躺在医院里等死的农归心。
而农归心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离开这座城市,回到那片生养他的土地,然后,死在那里。
所以,他回来了。
农归心洗漱完站在门口,这是典型的乡下木门,农归心要推开他,也是有些吃力。
农家的孩子本该奔腾在田野,他却从小泡在药罐子里,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体质虚弱无比。
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半扇,农归心从中挤了出去。
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明明是夏天,农归心却咳嗽了几声,胸腔疼痛无比。
面前不远处是一大片水塘,还有无边无际的农田,这里被群山怀抱,山上也一片苍郁。
“归心啊,起床了?吃饭没,没吃上我家吃去!”
一声关切的声音传来,农归心偏过头去,却是邻居赵从业赵大爷,正扛着锄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说是邻居,其实也不算特别近,两家之间隔着一个大水塘,还有一片农田。
“巡田呢赵爷爷?早饭我待会就去弄,不用麻烦了。”
农归心笑了笑,自从他回来后两个多月了,这赵大爷每天早晚都要巡田,而且总会刻意绕远路路过他家门口。
有时巡着巡着,还会巡到农归心家里去,要么闲聊几句,要么就拉着他去自家吃饭。
哪怕是村子里住得离他最远的王村长,也会时不时借着消食散步之由,从他家路过,带点吃的过来。
农归心其实都懂,这根本就不是巡田,这里又没外人,也没有闹害,哪有这样巡的?
“别闹了,看你那小身板,拿得动锅铲吗你?”
赵从业故作揶揄道,也不管农归心的推辞,直接放下锄头,上去来拉他。
“赵爷爷,我......”
农归心自然的拉不过健壮如牛的赵从业的,农家的老人,身子骨比城市里的很多人都要硬朗。
“别说啦,正好今早小墨和成猛在地里扯了几把菜,放在粥里一熬,啧啧,神仙滋味!”
农归心眼眶一红,也不再推辞,苍白的脸色也浮上一层红晕。
“赵爷爷,如果有来生,我一定报答你们,报答村里的所有人!”
农归心突然没由来地说了一句,赵从业一怔,却是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呸呸呸,说什么呢!你小子好好吃饭,好好治病,就行了!”
农归心苦笑一声,没有多作回答。
......
“归心老弟,怎么才来?小墨馋得跟猪一样,来晚点就没了!哎呦别打——”
刚一进门,赵成猛那粗犷豪放的喉咙就扯开了,跟着后面的一声有些娇柔的喊叫:
“说什么呢,你才是猪!”
农归心走进去,只见一个精壮汉子穿着一条汗衫,被一个还系着围裙的马尾姑娘追着打,在院子里抱头鼠窜,只得一头扎进厨房里。
就这,他还不忘探出头来,冲着农归心打招呼。
见农归心进来了,那女孩这才嘟着嘴停下来,脸上因为剧烈运动而浮上一层红晕。
“还得是你啊归心老弟,小墨这家伙平时跟个魔头一样,你一来就给她镇住了。”
赵成猛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两碗粥,脸上笑嘻嘻的。
“说什么呢!”
赵点墨脸上涨得通红,猛一跺脚,直接就窜进了屋内。
农归心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被赵从业拉着坐到了院子中间的石椅上。
“这是小墨今早摘的油麦菜,”赵成猛放下手中瓷碗笑道,“你有心脏病,不能吃咸腻的,这油麦菜正适合你。”
赵家只有三个人,已经年逾70的赵从业,和赵成猛、赵点墨兄妹俩。
最大的赵成猛只比农归心大了五岁,当年没考上高中,出去闯了几年,回来就在村里承包了鱼塘,一年能赚大几万。
而赵点墨还没满18,暑假一过,就要高二了,只是没能去到县高中,在镇高中念书。
至于赵成猛的父母,也和千千万万农村壮年一样,去城市里搏命了。
......
农归心吃完饭,谢绝了赵成猛送他回去的建议,自己往回走去。
“归心,气色不错啊,我说路过你家敲门的时候咋没人,赵老头又把你拉过去了?”
“归心,这刚摘了南瓜,晚上熬南瓜粥,记得过来尝尝啊!”
“归心呀,我家婆娘又要熬鱼汤,你这身板可得补补,别像上次一样说忘了来,这次我直接给你端一碗过来。”
“是归心啊,老王刚才让我告诉你,他家德胜这次带了好吃的回来,说专门挑了你不忌口的呢。”
路上遇到不少扛着各种农具的乡亲,农归心也都一一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这三个月,他几乎是吃着百家饭过来的,这里的每一位乡亲都是他的恩人。
只是,这辈子是无法报恩了,农归心哀叹一声。
“下辈子,就由我来接替你吧。”
看着路边的大黄牛,农归心轻声道。
他自己本来是不太相信鬼神的,但在回到村里后,他却坚信着有转世。
他想转世,报答这群人。
回到家,农归心正要进门,却瞥到了墙角放着的一把锄头。
“这是刚才赵爷爷落这的?”
农归心上前掂了掂,这是一把标准的农村锄头,结实的木料捆着金属锄刃,分量十足,比他人还高。
“送回去吧。”
农归心喃喃道,举起锄头抗在肩上,沉甸甸的木头压得他肩膀有些疼。
只是刚刚迈出一步,农归心的心脏就骤然绞痛起来。
他眼前一黑,下意识护住心胸,肩膀上的锄头却突然滑落,狠狠地打在他的额头上。
一阵剧痛袭来,农归心浑身一软,一头栽进路边水塘中,这是赵成猛承包的鱼塘。
“归心!”
似乎有一声爆喝传来,农归心却没有来得及反应,自顾自沉入水底。
“我终于......是要死了?”
农归心闭上了双眼。
在最后的意识里,农归心只觉后背一空,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洞,遁入了无穷无尽的漩涡之中。
“唉,没想到等了这么久的传承人,居然是这幅孱弱模样?也罢,既是有缘,且看你造化吧!”
一道苍茫悠远的声音回荡在农归心脑中,没等他细想,意识就已经陷入了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