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菊香婶子离开,沈家却站在外面良久未动。
大概是近乡情怯,明明家就在眼前,哑娘却踌躇不敢近前,仿佛入定一般。
“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从屋内传来,犹如一道惊雷将哑娘彻底唤醒,再也顾不得的冲了进去。
沈家几人赶忙跟进去,哑娘和赵姥姥已经抱在一起了。
赵姥姥一看大大小小的一群孩子,先是流露出欣喜,转而化为担忧,拍着哑娘的脊背教训,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咳咳咳咳,还带着几个孩子一起,你这孩子怎的如此糊涂!”
老人家的手枯瘦干瘪,还因为寒冷泛着青紫。
嘴唇干裂,双颊凹陷,与一年前见到的慈和老人几乎判若两人。
而且这屋子阴冷异常,比之冰天雪地的户外更加令人不适。
伸指在木桌上摸了一把,示意沈爹看手指上的灰尘。
沈爹也是眉头紧蹙,这是什么情况?
去年赵姥姥给沈家送了三两银子,事后他双倍奉还。
六两银子,足够一大家子过得相当小康。
也正是因此,别说沈爹,就是哑娘都觉得赵姥姥这一年能过得不错,根本无需担忧。
谁知今日一看,情况跟他们想的完全相悖,要是来的再晚些,老太太只怕就要没命了。
“大姐,咱们出去烧些热水吧,天气冷,喝些热水暖和些。”
姐妹二人前后出了屋子,谁知到厨房一看傻眼了。
干净,非常的干净。
不是环境干净,而是尽数没有的尽。
厨房里米面碗碟全都找不到,剩下的不是水缸就是干柴,还有一把用了多年的木筷。
沈雨杏翻了半晌也没找到热水壶,最后只从角落的杂物里掏出个裂了大缝的铁锅。
“底没破,少放些水勉强能用,醉醉你来烧火。”
沈雨醉乖乖的往灶台里添柴火,沈雨杏则用铁锅舀了半锅雪放在火上。
多亏下了这场大雪,不然连个水桶都没有,更别提挑水了。
沈雨杏先用雪水刷了两遍锅,又烧了一锅底的热水,从屋里拿出家中仅有的茶壶和一只陶碗,这才不至于就着锅喝水。
赵姥姥接连喝了三碗热水才肯停下,苍白的脸色也泛起了些许血色。
“伯母,此事都是小婿考虑不周,险些酿成大祸,实在无言面对您老人家。
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沈家新宅已经落成,伯母的房间也已准备妥当。
今日沈家举家前来,就是专门来接伯母过去养老的。”
沈爹趁机表明来意,赵姥姥哪里能答应,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咳咳咳咳,哪有女婿赡养岳母的规矩,让别人知道了是要说闲话的。
更何况还有胡家,我与胡家关系不睦,真去了小河村,你们要为难的。
咳咳咳,你们的孝心我知道,能在这大雪天来看我已经足够,我又怎么能去给你们添麻烦。
听话,趁着天早赶紧回家,日后好好待哑娘,我就是死也放心了!”
这话说的可真算是戳了哑娘的心窝子,也让沈爹更加无言以对。
整件事还要从当年沈雨花失足落水而死说起。
在乡下,夭折个孩子是很常见的事,而夭折的孩子不能入祖坟,也是所有人默认的事。
心疼儿女的人家会在距离祖坟不远的地方立个无碑坟,意在让故去的长辈关照小辈,不至于让孩子成为孤魂野鬼受欺负。
而那些不心疼儿女或是特别迷信的,就会把孩子扔到一个特定的地方,比如当初她掉进去的婴儿洞。
债多了不愁,孩子多了也就没那么在意。
一个孩子死了还有其他孩子要活着,是顶着祸及全家的风险埋一个,还是扔了这个保证其他人的安全,选择似乎并不艰难。
亲生父母尚且如此,更何况胡家。
当初胡家十分坚持要将沈雨花的尸骨扔掉,连亲奶奶秦氏也是这个意思。
赵姥姥知道情况后就赶到了小河村。
说是家中就剩下她这一个孤老婆子,儿子早年夭折,也不怕祸及后代。
她愿意将沈雨花埋在赵姥爷身边,也好让老人家的魂魄关照外孙。
按道理来说这该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人不埋在你家的祖坟影响不到你,而受影响的早已没了可影响的人。
谁知这提议却遭到了胡家人的强烈反对,理由更是一个接一个。
一会儿说沈雨花死法极凶,这样的孩子入土,必然要祸害胡家。
一会儿又说哑娘已然外嫁,赵姥姥再管胡家的事是居心不良,没准就是想拿沈雨花的尸身配阴婚赚钱。
赵姥姥当时也是气急,口无遮拦的说了不少难听话,双方闹得十分难堪。
然后秦奶奶也恼了,觉得赵姥姥的行为就是要搅和的胡家不宁,直接就放了狠话。
赵姥姥要么带着沈雨花的尸体和哑娘一起滚。
要么从此以后不准再登胡家的门,连哑娘也不准见,否则她就要压着沈爹写休书。
最后更是叫了赵家的人强行带走赵姥姥,自那以后赵姥姥就再也没去过胡家。
这些事还是沈小郎死后沈爹说出来。
一来当时要给沈小郎下葬,自然想到了同命不同运的沈雨花。
二来则是因为沈雨醉,她回来的时候还握着白骨呢,醒后也说了婴儿洞的事。
沈雨杏最后也是扔在了婴儿洞中,哑娘就坚信她拿到的就是沈雨花的骨头。
巧的是从骨头大小看,年纪还真跟沈雨花死的时候差不多,这才真是无巧不成书。
所以赵姥姥这时候因为顾忌胡家不肯答应去沈家,可不是要沈爹羞愧的无地自容。
沈爹当即就脸色羞红的跪下了,
“伯母莫要羞杀小婿,当初的事孰是孰非小婿心中清楚。
只当初沈家还在胡家讨生活,小婿的母亲也是一时气急说了狠话,这才将事情闹得那般难堪。
如今沈家已与胡家分家,也无需再看他们脸色过活,求伯母就跟小婿回去。
既能让小婿弥补一番过失,也能让哑娘放心,若是再能帮着教导管束家中小辈,更是帮了小婿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