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竹音来时,主子已恢复神气,只是不时揉身转腰,他不禁道“公子昨夜没睡好?”
“嗯?嗯,无碍”昨夜睡到半夜他便后悔了。
许久没与曳轻柔同睡,他竟忘了她睡觉如在打拳的毛病。
昨夜他挨了她好几记闷踢后终是受不了趁她熟睡便跑地上睡去,只是他把被子留给了她,自己在地上冻了一夜。
清早起来时还被急着寻他的她给一脚踩了肚子,现下肠子已经悔青。
好在今日要拔营开进,下个营地他定要给她独立扎个营帐不可。
竹音昨日喝了伙头军熬的大锅汤药后已是止住痢疾,其他兵丁也大多康复。
小梁城还落在别人手中,奚南律没再多等,便下令全军全速向西北挺进。
曳轻柔甚少骑马,也不爱骑马,她去哪都是懒懒地水遁而去,纵是水遁不了,她也坐着马车打着盹,打坐着到目的地。
但行军途中哪来的马车,她骑了半日马两腿发麻发酸便不乐意了。
正午放饭后要重新启程,曳轻柔却迟迟地不愿上马。
奚南律得知后便让副将文重光带大队人马先行,避过众人好奇目光,问道:“怎么不走了?”
“你们先走,我今夜自然就赶上”曳轻柔扭个身,打定主意就是不再受那份罪。
奚南律也不勉强,毕竟她也是偷跑出来,迟早是要回去的,虽有不舍,但却是她正确的选择。
“那你先回家吧”
他要上马时,曳轻柔唤道:“墨墨!”
“嗯?”
“我也不知你是墨墨还是奚南律。。。”她喜欢狐狸,也喜欢这张俊到神哭鬼泣的脸。
狐狸能抱能吸,他能说能笑,但就是总让她的恶疾发病,这点很是不好。
奚南律浅笑,以为她是在纠结该如何称呼他合适,道:“你一直叫我什么便叫什么吧,我都好。我先走了,你快些回家吧,外头坏人多”
他便是那头一个坏人,只是他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而已。
“我的天!”曳轻柔急忙掩住鼻子俯身将脖子伸长了,异样举动让奚南律亦急急下马过来。
“你这是。。又流鼻血了?”怎么他从前怎么不知她有这么轻易流鼻血的毛病?
“无、无碍”她只是觉得他方才上马回眸浅笑那一幕过于好看,一股热血上头,便又从鼻子喷了出来。
“快些吃点什么止止血”她这郎中怎么还在发愣,看得他都着急。找了帕子给她捂着。
曳轻柔关注的点却与他截然不同:“你的帕子好香啊”
不似木料熏香,又不似花香,只是她好像在哪闻过。
“是吗?不是一贯都这个味道?”他随口道,又指了个经过的兵去替他取些干净的水来让她净手。
细看她鼻血还没止住,便给她捂着,问道:“你怎么近来总流鼻血?有没有找你哥哥还是父王替你看一看”
比起她那个时时眼皮坠地的父王,他觉得还是医术声名在外的大哥靠谱些。
曳轻柔面色凝重,道:“你既然看出来了,那我便告诉你吧,我确实病了,且是不治之症!”
奚南律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即时连打仗的心也没了,只想现下便将她拖到她哥哥面前让她哥哥正经地给她医治。
“什、什么时候?什么病?那你还跑出来做什么?快些找大哥治病啊!”
“别,哥哥清修去了,你现下打扰他,他怕是要把你皮给剥了”别说剥了他的皮,捎带地也会剥了她的皮,她才没那么傻送上门去。
奚南律咽了咽口水,大哥那性子确实比曳轻柔残暴不止几倍:“什么时候发现的?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她是要死了?还有多少时日?上回他瞧她莫名流鼻血便该将她拽去找曳轻舟的。
到底他不够细心,以为医者的她什么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得病!
“就上回在北翡国瞧见你我就发病了,恶疾来势汹汹”曳轻柔轻叹着摇了摇头:“我翻遍医书也不知这是个什么毛病,才来找你研究研究”
“你是说我能治你的病?”
莫不是要将他熬成汤喝了?!难怪她后来瞧见他总莫名其妙地流口水?现下真相总算是分明了。
他一脸的恍然大悟,见她背着身无助叹息的模样,他下了狠心,视死如归道:“那便来吧!别耽搁,一条胳膊够不够?”
给他留条执剑的手,让他打完这场战后不够再来。
“够,不必一整条的,一只手一双眼哪怕一根指头也是足够的”他昨夜只那样柔粘地瞧她,她不就即刻发病了?
脸红耳热,心跳不止,他靠过来时她都觉得热血上头,手脚发凉几近发抖,幸好他即时成了狐狸,她才缓过气来捡了一命。
这恶疾发作起来着实她太凶险,她行医数年都未见过这样的怪病。
奚南律衡量了下,打战还是需要眼睛的,一根指头怕是药效不够,那便豁出他的左手去。
最多往后提剑便用秃噜了的小臂夹了剑鞘就是。
“好!我给你”
玄冰剑怕是不好使力,看到路过小兵提着斧钺,他上前借了一把,便寻着能垫在下头的石头。
曳轻柔狐疑地跟了过去,只见他将左手掌置于大石上,而后那右手上的斧钺比了比,眼看就要一斧两段!
曳轻柔冲过去抱住了他手里要命的斧钺,不知为何便急哭了出来:“你干嘛?你干嘛呀!?”
“一会就好,你别看就是”若不是他还有壮志未酬,此刻便是叫他跳进锅里给她吊汤他也不会置喙个半句。
曳轻柔急得跳脚,只将斧钺硬是从他手里掰了出来,下一刻便是扑进了他的怀里死死地抱着:“你别发疯了成不成?我就想知道为什么见到你就总是心跳个不停,又不是要杀了你,你做什么还做起自戕自残的事来?”
上回是跳了窗,这回他竟抗拒到要对自己下狠手,宁愿剁了手也不肯让她试着牵牵他找缘由,难道她就那么可怕,让他无法相处吗?
“这。。便是你说的‘病’?”
奚南律脑子歇菜了许久,好半晌才总算把她的逻辑和古怪行径串联起来。
只是。。。她不是早就爱慕他许久,在圣都时还将他带到偏僻之处欲对他行不轨之事吗?
若不是他力挽狂澜,坚守底线,现下怕是他们连小狐狸都有了。
曳轻柔抽泣道:“这恶疾不知会不会传染人,我都发作好几回了,昨夜你亲近时发作得更是厉害,我都没敢说”
他们抱在一块,路过的兵丁瞧主帅跟小郎中抱在一起还轻声细语,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奚南律发觉了便转了身,让后背替她挡好奇的目光,未免他又误会,他郑重问道:“你先别哭,你除了心跳不止还有其他症状吗?”
万一她的病就是这样古怪的症状呢?他若是再误会一回,白白砍了手脚挖了眼睛给她炖汤,岂不冤枉?
“就流鼻血,两回了,我就觉得你长得好看多看了一眼就流鼻血了”她委屈地让他看一手没洗净的鼻血。
“难道我。。一直不是长这模样?”看了那么些年,他们也就相隔了四年不见,重逢时也不见她对他的相貌多着迷啊?这是什么古怪思路?
曳轻柔摇摇头,埋在他怀里:“你从前就是个有人身的狐狸头,哪里是这样且妖且仙的模样”
奚南律听完无语了许久,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道:“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也就是说她从前缠着他是因为喜欢他的皮毛,现在则是见色起意,他怎么那么刚好是狐是人都长在她的审美观点上?
他认错了,她反倒大哭了起来:“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倒是不至于,但大哥听了你方才那番话,我怕是快了”他好像已经看到大哥正在给他捣制后半生再无邪念的药丸。
还打什么战?他是否该及时行乐,至少跟她先要只小狐狸再说?
然而想归想,他还是知道自己现下如立危楼之下的处境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岂能将她拖进这他都厌恶的浑水里?
他狠狠心分开两人紧密无间的拥抱,认真道:“我有法子根治你的毛病,只要你听我说的去做”
“你说”
曳轻柔抹了抹泪,奚南律的拇指摩挲着她带着泪痕的脸颊:“回公主府去,去清修,我的事情你别再打听,待你父王给你。。。给你指了亲事,你便会不药而愈”
“真的?”这样的药方比她从前开的方子还离谱,真有这样的治病方子?
“自然是真的,不信你试过不灵再来找我”他想给她一抹取信于她的笑容,嘴角却苦涩扬不起来:“时候不早,你快些回去试试这方子灵不灵”
“那我走了”要试到父王给她指婚?那是什么时候?
“去吧”
他目送她水卷而去,独自站在原地看着那仍有她鼻血的帕子,心口微微抽疼。
竹音驱马过来催促,他将帕子细细叠好收在怀里,便纵身上马。
一路他不再掉以轻心,各个环节都盯紧了防着赵氏家族又给他下绊子。
一路行军虽苦却也顺利,然而快到小梁城时,傍晚便有人来营前求见。
来人说有要事,奚南律听也没听过来者姓名,便叫竹音去问了到底何事。
竹音回来时却递给他一蓝白相间绣着兰花的锦囊,打开一看竟是空的。
“属下没打开过,那位先生是这样交给我的”竹音解释道。
奚南律暗想一番,便让竹音去请先生进来。
然而竹音再回来时,却是拿回一把油伞,一张厚袍子。
“人呢?”
“守卫说放下东西后便走了”
“油伞。。。袍子?”这是何意?
“要不属下去追一追?看那位先生应该是文人,应该没走远”
“不必,他若是不想说,追上了也无用”有智之士总是有些傲骨,方才他疑心没接见,现下再让人去请也于事无补,只是这两样东西到底何意?
奚南律在帐内踱步,明日他们便要攻小梁城,这个节骨眼来了这么一位谋士,是敌是友?
竹音撩了下帐内快要燃完的炭火,端了火盆出去,一会又换了火盆进来,嘴里呼着白气,一双手早已冻红。
“外头可真冷啊,公子,我给你添满炭火,半夜你才不会冻醒”
“有心了”奚南律瞥见那被风吹得乱晃的帐帘,再看竹音出来这些时日被风吹热晒得黝黑干裂的脸上冻得鼻涕都要成冰,道:“外头起风了?”
“嗯,公子今夜早些歇息吧,明日可有恶战”
“竹音!”奚南律灵光一闪:“去,快把文重光找来!”
小梁城内,霸占了郡守府邸的内屏废世子齐弘基正要歇下,便听外头战鼓雷雷。
“哪来的鼓声?”不是说青丘王军明日才到?
守门匆忙来报:“世子!世子不好了,青丘王军兵临城下,城门就要守不住了!”
“即刻点兵!都随本世子应战去!”他听说那青丘大公子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子,一只乳臭未乾的九尾狐,有何可惧?
他就是要占他青丘的地界做炉灶,再杀回内屏重夺他的王位。
没等齐弘基开门应战,城门便被攻破,他自是让城内将士上阵厮杀,没一会便将攻进小梁城的青丘士兵给围追出城。
天色黑得如幕布一般笼罩苍穹,齐弘基上了城楼,见青丘兵丁仓惶逃出小梁城,不由得暗自得意。
风起得急,城楼上犹如风口冰窟,齐弘基对手下将军道:“传我的令,鸣金收兵,都不许再追,稍作歇息,天一亮我们再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哼,我们就替奚发那老小子教教儿子何谓排兵布阵何谓甘拜下风。”
“是”将军额首道。
城楼冷得站不住人,齐弘基见手下去传令,大局已定便回了府邸。
直谁睡到日上三竿,却无人叫起,齐弘基喊了几声伺候,却连他在城里新霸占的小妾也不来服侍穿衣:“是反了吗?!”
他踹倒了房内挡路的椅子,弄出声响来让人知道他的恼怒,但这群奴才是耳聋了还是死光了竟一个都不来伺候!
“都死哪去了?!”
他一路踹东骂西地,但府衙里却没有半个人,仿佛真如他所说的死光了一般。
绕过一夜便积雪及膝的院子,到郡守断案的公堂,大椅上有一长相极为俊美的男子身着银甲正在擦拭一把显着寒光的宝剑。
“咦?醒了?”奚南律发现衣裳不整的齐弘基时,浅浅一笑:“正想要不要唤个人去叫一叫世子,哦,不,是内屏废世子才是”
有些年纪的齐弘基只觉这人看着年纪虽轻,但不是表面那般看着干净无害:“阴阳怪气,人呢?!都死光了?!”
“冻死在风雪里,可不就是都死光了”
他执剑缓缓走来,不明不暗的态度让齐弘基不由后退,半是提醒半是威胁道:“我纵是废世子,也是内屏国君骨血,你杀了我,青丘从此就与内屏交恶!”
奚南律果真一顿,认真地思虑这个问题,而后疑惑道:“怎么青丘与内屏不是自废世子你占了我小梁城便交恶了吗?几时议和?我这也没收到我们的国君圣旨呀”
“你到底、到底是谁?”
“你连我都不知?”奚南律啧啧摇头:“说来我还要请教内屏废世子你一事,何谓排兵布阵?又何谓甘拜下风呀?”
这不是昨夜他对将军说的话?!怎么他会知晓?!
齐弘基上下打量着他,顿时恍然大悟,昨夜的部下竟是他这狐狸伪装!
“你就是就是青丘大公子?此番王军主帅奚南律?!”
那乳臭未干的九尾狐竟是这样的风流人物?
“既然内屏废世子也认得我,那我就不客气了,索性就跟你借一样东西用一用”
“你不杀我?”齐弘基有些意外,但还是存了心眼道:“要借什么?”
“自然是——”奚南律回首,脸上的神情已是阴鸷:“你的项上人头啊”
齐弘基未反应过来,头颅便被那擦得光亮的玄冰剑一挥而落。
喷溅的血顿时污了奚南律的银甲,他眼里无半点波澜,只将那未合眼的头颅随意用从齐弘基身上扯下的衣裳包住,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