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灵那张擦去了血迹的狰狞脸庞，竟露出一抹人性化的羞赧。
有戏！
苏星不住的给若兰使眼色：你他娘的赶紧搭台子啊，没看老子在这儿忽悠了半天？
若兰不情不愿的挥手，柳枝儿便飞快的纠结缠绕在一处，于这乱葬岗搭起一个约莫一丈八左右的戏台来。
苏星看一眼还在苦苦挣扎的聂小倩：“那个……吹拉弹唱的好像不太方便？”
怨灵不说话，歪着头看着苏星，像是不理解他的意思。
苏星只能作出一个吹唢呐的姿势，这姿势怨灵熟，于是很机械的扭头瞥了一眼聂小倩的方向。
无须她开口，那些困住聂小倩的魅灵便如潮水般退开。
苏星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大青衣登台，大家都在等你一开金嗓呢！”
他猜得不错，这个戏痴死的时候心愿未了，所以硬生生的控制着此地成千上万的魅灵不去轮回，把这些魅灵都变成她的观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她构建的戏梦里沉沦。
这是她的执念，那她的怨念又来自何处？
一个唱戏唱成了执念，哪怕死了之后都舍不得离开舞台的戏子，她的怨来自何处？
戏台搭起，聂小倩被迫营业。
那一把变化出来的琴，抚出第一个和弦时，乱葬岗的雾似乎都散去了一些。
怨灵控制着折成了几段的手捏一个兰花指，轻轻拂过浓妆遮盖了伤痕的脸颊，转身一瘸一拐的朝着戏台走了过去。
她走的很慢，像是在尽力的控制着身姿。
她的每一步都落得很实，每一步都会印出一个深深的血脚印。
她终于站在台上，一甩大袖，侧首行礼后便咿呀呀的开口了。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几时归，几时归……”
“唔，是浣溪沙！”
苏星随意坐在地上，摇头晃脑的听了起来。
这场景实在诡异。
郭北县外乱葬岗，深更半夜里树妖搭台，魅灵伴奏，挑梁的大青衣更是恶魅中的恶魅。
台下的观众除了苏星这一个活人，什么样儿的魑魅魍魉都有。
“好！唱得好！”
听到那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时，苏星更是连连拍手，在身上摸半天，终于找到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捡来的瓜子往戏台上扔了过去。
这举动就惊到了冰儿、小雪和狼妹妹她们。
苏星：“她唱得不好吗？你们懂不懂规矩？”
打赏啊！还愣着干什么？
于是几个一脸不可思的魑魅翻遍了身上的口袋，但凡是能掏出一星半点儿的什物，都一股脑儿往台上扔。
苏星点头：“哎，对了，这就是规矩！”
古时梨园儿开园，能收戏票的那都是顶尖儿的园子，可天下的梨园儿有千千万，有几个能搭台子卖票的？
都是路过一个村儿一个店，瞧着人多就摆开了唱上一段儿。
唱的好，唱的人家看客喜欢，那就有的赏！
米面也好，鸡鸭也罢，碎银子，绸缎布料，给什么便收什么……
他们抛头露面，冲州撞府，久染风尘，早已学会了看人脸色吃百家饭的手段。
都说戏子无情，可把一生的情，都诉之那腔柔肠里，又哪能把心儿分出一半给予他人？
台上的青衣一曲终了，便又开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一句音律再起，恸哭的腔调就浸润了一生的情绪。
那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那是爱到深处，便再难开口。
那是她青裙小绾，一笑便卸了万军铁甲，也是青丝华发，盼君早日归家……
那是美人笑，君子眸。
那是杯中酒，袖中意。
那是愁字拆两半，秋心各一边……
不知不觉，苏星竟已泪流满面。
这是何等的痴恋，才能把自己全部的感情，浸润到词句的每一个意境。
这是用一生时间浸润出来的技艺，熟悉每一首曲的音律升降就像熟悉每一段人生的起承转合。
当她开口清唱，一定会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苏星忽然就明悟，青衣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系统提示自己非要听她一曲。
她一直在等啊！
从小旦到青衣，从青丝到白发……
她等啊等，等到人老珠黄，朱颜辞镜。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名和利，她要的也不是满堂的喝彩，她要的是一个知音！伯牙摔琴谢子期的知音！
“唱得好！”
苏星再喝一声彩，那抚泪的动作，入情的眼神，便驱散了青衣心底的怨。
天上的月儿从云层里露了出来，撒下了皎洁的光。
地上的雾散了更多，露出了泛黄的骸骨和青草的痕迹。
苏星沦陷在那一声声幽怨哀婉的情绪中久久不能自拔，却忽略了台上的青衣，那张浓妆艳抹也遮不住狰狞的脸，正慢慢恢复神采，流露出人性化的情绪。
甚至就连脸上，还有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的愈合。
“怨气要散了！”
抚琴的聂小倩轻叹一声，心中却泛起万千涟漪。
也许，这就是这个男人的魅力吧。
他纵然有万千张脸，可他的心却是热的。
他从来没有对她们这些异类另眼相看过。
也许就是这一点，才会让她们这些风雨漂泊的异类，愿意在这个动荡的世界追随于他！
“好，唱得好，再来！”喝彩声再起。
这一次冰儿和小雪，还有狼妹妹们也跟着苏星应和了起来，喝彩声一声接着一声。
情绪感染了漫山遍野的群魅，那一声声呜咽，竟也是迎合着青衣的曲调，将这阴气沉重的黑暗撕开。
时间不知不觉逝去，东方已经泛白。
台上的青衣情至酣处，竟一个折身，露一出飞袖流云，向苏星致以谢礼。
要成了！
苏星心中一喜，知道规矩的他起身正欲登台，却不想这时传来几声令人牙酸的犬吠。
尖锐的声音，刺的人汗毛倒竖。
再看时，浓重的阴雾又重新笼罩了这片乱葬岗，雾气中，出现了几双绿油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