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桥之上老丐正与三名吐蕃武士打得难解难分,老丐虽然手无寸铁,但身法极快,掌法使开攻守兼备,十分精妙,一双肉掌竟似不惧兵刃。
三名吐蕃武士只觉眼花缭乱,时不时便挨上一记热辣辣的耳光,初时人人暴跳如雷,各自极尽平生所学力斗不屈。然而老丐的双掌却并未因此而受到限制,出掌如风,防不胜防,几人挨的耳光反而越来越多,力道也越来越大。
三十余合过后,几人两边的脸颊已是红肿不堪,渐觉心力交瘁,心头恐惧之感慢慢涌上,其中一人好几次想要抽身逃走,都被老丐的漫天掌影逼了回来。这才亲身体会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是如此的痛苦和折磨。
为首的魁梧大汉见三人招式散乱,一个个面露苦色,显然已经斗志全无,不禁大是焦躁,忖道:“他们三人打不过还可以撒腿逃跑,而我双腿受伤一步也不能走,那不是睁着眼睛等人来宰?”想到这里慢慢爬到插在桥板上的短箭旁,捏住箭尾拔了出来,目不转睛的盯着老丐穿梭游走的身形。
见老丐身上的衣衫到处都是破洞,而且裤管只剩下半截,双腿自膝盖以下都裸露在外,忍不住心中暗喜。他手中的短箭箭头喂有剧毒,只需箭头能刺破老丐一点儿皮肤,毒质得以沾上伤口,便能要了他的命。
好在老丐身法极快,魁梧大汉一时间难以取得准头,他心中明白,倘若一击不中,让老丐引起警觉,别说自己此刻已形同废人,即便是双腿完好行动如常,也万难再有成功之机。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只有耐心等待机会。
那年轻乞丐毒性发作,跌坐在姓鲁的年长乞丐身旁后,一连呕出好几口污血,身子不住抽搐,随即双眼上翻,慢慢闭上复又慢慢睁开,用微弱的声音道:“鲁大叔,那位老前辈是谁,也是我们丐帮中人么?”
两人都中了毒箭,而姓鲁的年长乞丐所受的伤要比年轻乞丐重得多,此时已然眼神迷离,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年轻乞丐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将头侧向吊桥,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生离死别往往容易催人泪下,林凤生见状忍不住又怔怔的流下泪来。俞三白听得年轻乞丐的话,心头一震,忙道:“丐帮中人多为侠义之士,凤生,快解开他的衣服!”
丐帮素以侠义著称,帮众遍布天下,人人身穿破衣、样子邋遢,极易辨认。然而丐帮中人必是这般打扮,这般打扮的却未必都是丐帮弟子,难免有别有用心之徒滥竽充数,欺世盗名。因此俞三白初时才颇有些冷漠。
林凤生忙解开姓鲁的年长乞丐胸前的衣服,不禁啊哟一声,只见他胸口的肌肤之中作乌青之色,俞三白自语道:“这番邦贼子的毒当真厉害。”说着暗运内力,将手掌按到年长乞丐的胸口,内力源源不绝的送出。
只片刻间深入肉中的短箭便被逼出,自行脱落在地,创口中顿时鲜血喷洒,年长乞丐胸口的乌青之色缓缓向四周散去。林凤生连忙用手捂住他背上的伤口,倒出大半瓶金创药敷了上去,怎奈一敷上去立时被血水冲掉,不由得大是焦急。
年长乞丐忽然坐直身子道:“俞大侠,小兄弟,不必费心了,我是不成的了。两位的大恩大德今生是不能报答了,唯有下辈子给两位当牛做马。”说话已顺畅了许多,不似方才那般艰难。
俞三白神色凝重,加紧催动内力逼毒,渐渐散向双臂的毒质忽而变得凝滞不前,任他如何使力也不能再将之推动半分,不由得暗呼糟糕。
林凤生喜道:“老伯,莫要说这般丧气的话,你已经快好啦,我就说俞伯伯总会有法子的。”他见年长乞丐精神陡然好了不少,只道是经过“俞伯伯”施展神功相救,伤情已然有所转机。
俞三白脸上却殊无欢喜之意,缓缓撤回了手掌,神色间隐含悲哀,垂首默不作声。
那年长乞丐将沾满血迹的信封交到俞三白手中,伸手指了指吊桥道:“请俞大侠帮我将这封信交给那个人……”说到这里抬起的手缓缓垂下,头颈一侧竟就此气绝,方才看似有所好转,实乃回光返照。
林凤生大惊失色,愕然望向俞三白。俞三白先是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意思是说这人确实已然撒手西归,自己也无力回天。
林凤生不禁放声大哭,十分伤心。那年轻乞丐微微睁开眼,见年长乞丐已死,脸露悲愤之色,切齿望向吊桥上的几名吐蕃武士,心想:“我要记牢牢记住这几个恶贼的样子,做鬼也不放过他们。”见为首之人手中捏着毒箭,知道他想趁老丐不备之时突施暗袭,忙艰难的向俞三白道:“大侠,求你好人做到底,帮我杀了那恶贼,他想偷袭老前辈。”说完胸口急剧起伏,大声咳嗽起来。
林凤生连忙用手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也道:“是啊,俞伯伯,他的箭上有毒,当真危险得紧。”
俞三白将方才夺来的箭筒递到年轻乞丐手中,道:“这便是用以发射毒箭的箭筒,你亲手为这位姓鲁的壮士报仇吧。”一来他自恃身份,不愿暗箭伤人,二来由年轻乞丐亲手发射,也算是为同伴报了仇,死也能死得瞑目。
这种短箭属于袖箭,由机括发射,力道极大,而且不难取得准头,驿亭离那魁梧大汉不过两三丈远近,短箭射出足以命中他。俞三白夺来的箭筒可装三支短箭,此时其中尚余一支。
年轻乞丐握着箭筒,神色间满是感激,其中夹杂着一丝茫然。俞三白便将用法指明,并道:“射他要害,倘若射中他别处,他只需立时服下解药便能保住性命。”
林凤生听得“服下解药便能保住性命”这半句话,心头猛然一动,登时喜道:“是啊,他们身上定然有解药,这位兄台服下解药不就也能保住性命了么!”
俞三白听得暗呼惭愧,自己对那老丐的无礼言语恼意未消,蒙蔽了心灵,竟浑然没想有到此节,一拍脑门道:“不错,你快发箭射他,不要射要害之处,我去抢解药。”
年轻乞丐此时头脑中已然有些恍惚,听他忽而说务必要射中贼人要害,忽而又说另射他处,不禁有些不明所以,箭筒对准了魁梧大汉,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射他何处。
林凤生将他身子扶正,催促道:“兄台不要再犹豫了,你身上的毒多拖延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你射他不相干之处,他一取出解药来服,我们便立时将解药抢过来。”
年轻乞丐依言按下机括,只听嗖的一声,箭筒中的短箭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好射在大汉的右臂上。
大汉一心只顾偷袭老丐,毫无防备之下不禁啊的一声大叫,捏在手中的毒箭也掉在了地上。转头一看右臂上赫然插着一支毒箭,登时脸上变色,慌忙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瓷瓶,倒出几粒小小的药丸,正要往嘴里吞,忽觉眼前一花握着药丸的手一痛,药丸尽数洒落在地,瓷瓶也被人夺走。
抬头一看,见夺走装有解药的瓷瓶的正是方才伤自己的老者,惊恐万分,心知想要从此等高手手中夺回解药绝无可能,于是慌忙去捡洒落在地的药丸。
药丸细小,大多从桥板的缝隙中滚落下去,尽数落入了江水之中,大汉只抢到了一粒。分量不足,便不能解身上之毒,心头一阵冰凉,大叫一声涌身便往老丐身上撞去。
老丐应变极快,侧身避过,随即反手拍出一掌,击在大汉的背上。两股力道叠加,大汉径直飞出吊桥,也跌入了江水之中。
俞三白一夺下瓷瓶便即飞身回到驿亭之中,倒出大半瓶药丸喂入年轻乞丐口中,然后运内力助他将解药药力在体内化开。林凤生则满脸焦急之色在旁观看,唯恐再像救姓鲁的年长乞丐一样功败垂成。
过了片刻年轻乞丐忽然滚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大声呻吟,想必是解药已然生效,正与体内的毒质激烈交战。林凤生焦急之色更甚,俞三白则脸露喜色。
互听扑通扑通的落水声相继响起,俞三白抬头一看,只见老丐大步向驿亭而来,身后空空如也,再无几名吐蕃武士的踪影,想必已被他尽数击入江中。拉起林凤生道:“这人的性命是捡回来了,咱俩也该走了。那老叫花好生无礼,我不愿多见他。”
将姓鲁的乞丐给他的信塞到年轻乞丐的手中,拉起林凤生飞身出了驿亭,上了大路向北而去。
林凤生不时回头向后张望,脸上兀自有担忧之色,不知那年轻乞丐是否果真已完全解除了剧毒。想起几名吐蕃武士尽数惨死,姓鲁的丐帮义士也终于没能救活,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悲伤,口中喃喃自语,像是在念经。
俞三白奇道:“你口中嘀咕些什么呢,快赶路吧,从此处到你姑姑家至少还得走上两天。”
林凤生郑重其事的道:“我在念佛经,为死者超度,也为杀人者消减罪业。”
俞三白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江湖险恶,遇上此等之事,多半无两全其美之法,但求义所当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