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人在最后这一招上确是给对方留了回旋的余地,见俞三白一语道破,皆是暗暗叹服。
俞三白笑道:“二位大锅头,现下总肯罢手言和了罢?”
牛三弓伸出手来道:“妙老二,可不是姓牛的骨头软,只是我答应了俞前辈不来和你为难”。
妙乐哼了一声,伸手和他微微一握便即分开。
俞三白点头笑道:“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牛三弓指挥众人慢慢调转马头,从原路退了回去,竟也是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两个马帮争过险道,虽然起了不小风波,但终究化险为夷,并无人畜损失。既是平安脱险,孰是孰非自也不必过分深究,俞三白又对众人说教了一番,两个马帮随意道了个别便即分手。
众人过了鸟道,天色渐渐向晚,地势也渐渐平坦下来。
涉过一条小河,妙乐指着道旁一块石碑向林凤生和俞三白道:“翻过前面这道岭便到云龙賧境内了,离兰溪尚有一日路程,明日这般时候便可到达了。”
俞三白点了点头,也不说话。林凤生见碑上刻着“云龙地界”四字,想到明日便可抵达兰溪,心潮起伏,不知是悲是喜。
一行人马翻过山岭,众人顿觉眼前豁然开朗,但见楼台重叠,人烟稠密,平坝之中好大一座市镇。
妙乐向俞三白道:“此处便是祥云镇,今日天色已晚,我等便在此暂住一宿,待明日再前往兰溪。前辈意下如何?”
俞三白道:“甚好,一切由你安排便了。”
林凤生连日长途跋涉,早已经是疲惫不堪,听说要在此歇脚,心中自是欢喜不已。
众人进了镇甸,妙乐轻车熟路将众人带到客栈安置了下来。
晚饭过后,妙乐与几名马帮的汉子到镇上几家商铺派货去了,林凤生和俞三白闲来无事,便到市肆上闲逛。
此时灯火初上,市上商铺尚未打烊,夜市里小吃美食、土产百货琳琅满目,商客往来,一派热闹景象。
两人边走边聊,不觉在一扇摊旁停下来,林凤生见摊中折扇做工精细,颇为美观,遂选了两把,一把送与俞三白,自己留了一把。
扇骨系香木所制,打开一扇香风扑面,俞三白见他衣冠楚楚、折扇轻摇,不禁暗自赞道:“好一个俊俏后生。”见不远处有一家首饰铺,心中一动,随口道:“我们到那边瞧瞧罢。”
林凤生心下纳闷,心道:“首饰之属乃是女子所用之物,又有甚么可看的了。”但也不便违拗,只得跟从。
俞三白随手挑了一支玉镯两只玉簪,也不还价,取出银子付了,区区三件器物价钱竟然不菲。
林凤生接过来把玩了一番,忍不住玩笑道:“俞伯伯也要学着姑娘家梳妆打扮么,这些器物虽然好看,但若戴在您老身上未免有些不伦不类。”
俞三白无奈,笑骂道:“你这小子,休要胡说。礼多人不怪,你道我是银子太多无处花销么。”
林凤生漠不关心,也不怎么在意。两人在夜市里转了近一个时辰,颇觉劳累,便即折回客栈安歇。
翌日清晨,林凤生披衣而起,推开临水而设的窗子。窗下流水潺潺,几片枯叶随波起伏渐渐远去,越缩越小,消失在水流尽头。不禁叹了口气,心道:“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其实人生便如这流水一般,一样的易逝,一样的逝而不返。”
此时远处又传来一阵驼铃之声,林凤生知是已有另一批马帮到来,不禁又叹道:“天地悠悠,过客匆匆,甚么王侯将相、高人大侠,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正自望着远方出神,俞三白推门进来,催促他打点行装。林凤生又呆了片刻,这才洗漱收拾下得楼来。
妙乐早已安排好饭菜,尽是些当地风味菜肴,分别是松枝烧鸭、砂锅鲫鱼、火夹清蒸乳饼、竹荪烩鸡腰以及几碟时鲜蔬菜,色香味美,满满的摆了一桌,林凤生不觉食欲大振。
妙乐道:“尽是些粗茶淡饭,前辈和林兄弟将就着吃些罢。”
俞三白道:“贤侄说的哪里话,这么一大桌子菜可有些铺张了,俗话说食不言寝不语,就不要这般客套了,这便吃吧。”说着夹了一箸菜在林凤生碗里。
林凤生看了看周围,不见马帮其余众人,问道:“怎的不见众位大哥,还是等大家一起同食为好。”
妙乐歉然笑道:“帮里还有些货物需要运往各处,因此在下便令众兄弟先行赶路,让林兄弟挂怀了。”
林凤生道:“哪里哪里,反倒是一路上让妙大哥费心了。”
妙乐客套了几句后三人都不再说话,各自低头吃饭。
三人吃完饭稍事休息,便即出了祥云镇,径往兰溪而去。一路无事,酉牌时分便抵达兰溪郡。
俞三白见妙乐为人忠厚,一路上甚是尽心,又是老友之后,心下很是赞赏,临别前赠予他一本小册子,上面记载了自己的一些武学心得,命他日后勤加练习,以备防身济人之用。
妙乐自是喜不自胜,连声道谢,伸手从脖子上摘下一物,乃是一块形如马蹄的玉佩,翠绿通透,约有铜钱大小,说道:“这是在下的随身信物,江湖上的朋友见了都会给几分薄面,我妙家帮上下就更不必说了。前辈自然是不用的,林兄弟涉世不深,他日在外行走当可派上用场。今日便将此玉赠与你,还请收下。”
林凤生推辞道:“如此贵重之物小弟断然是不敢收的,在此谢过妙大哥了。”
妙乐见他不肯收,急道:“你一定要收下,否则便是瞧不起我姓妙的。”
俞三白见他赠玉之意甚诚,笑道:“妙家马帮在云南一带乃是首屈一指的大帮派,帮主妙老爷子更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有了这块玉在云南那自是四处去得了。凤生啊,你可别辜负了你妙大哥的一番好意啊。”
妙乐听俞三白如此抬举妙家,心下大喜,将玉佩硬塞在林凤生手里,拱手做别,欢喜地去了。
林凤生还待追上去交还,俞三白拉住道:“收起来罢,你若不受,倒成不识抬举了。”
林凤生细一看,见玉佩近蹄根处刻着“妙二”两字,心道:“这玉佩既是妙大哥随身信物,又刻有他的名号,自是十分贵重之物,须当好好保管才是”。伸手入怀,将玉佩贴身放好。
俞三白道:“这妙乐倒是个慷慨之人,初次见面便送你这么大的礼物。要知他家妙家马帮分舵遍于云南,势力极大,你有了这个信物庇护,便是有人有意与你为难也得掂量掂量了。”
俞三白和林凤生进了城,便听得有人遥遥喊了一声“表哥”,林凤生循声望去,见一少女莲步轻快迎面走来。
少女十六七岁年纪,一身青罗裙带,亭亭玉立,鬓边别着一朵白色绒花,正是兰溪姑母家的表妹梅若雪。
林凤生喜道:“若雪表妹,怎会是你?”
梅若雪道:“不久前收到舅舅的书信,知道你这几日要来,我娘便叫我出来瞧瞧,总算把你给等到了。”言下之意甚是欢喜。
林凤生道:“姑姑又怎知我今日便到,她近来可好么?”
梅若雪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低声道:“我娘怎会知道,我已经一连来这里候了好几日了。她挺好的,嘴里总念着你呢。”
林凤生拉着俞三白道:“这位是俞伯伯,是我爹的至交,亦是姑父的好友,你小时候见过的。”
梅若雪听得“姑父”二字眼圈微微一红,向俞三白道了个万福,口道:“侄女拜见俞伯伯。”
俞三白微笑答应,拉起梅若雪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很好很好。”欣喜之中带着一丝黯然。
三人当街说了一会儿话,梅若雪便带着俞林二人取道回家。
梅若雪的家在城外的牛肩山脚下,离城虽有一段路程,但三人脚下甚快,登上一条之字形的石阶,不多时便见到前面有一片老梅树,芭蕉翠竹丛中隐隐露出几角飞檐。
梅若雪道:“我家便在前面。”
林凤生笑道:“你道我不知么!”
梅若雪微一顿足,也笑道:“你道我是说给你听的么,我自是说给俞伯伯听的。”
林凤生道:“俞伯伯自然也知道。”
俞三白道:“不错,我多年前曾到你家盘桓过几日,那时你还只是个黄毛小丫头,或许早已不记得了。”
梅若雪侧首一想,确是没什么印象,娇嗔道:“俞伯伯也和表哥一起欺负侄女,侄女可不依。”嘟嘴跺脚,很是可爱。
俞三白和林凤生见状不由得相视大笑。
到了大门前,梅若雪呼道:“娘,表哥和俞世伯到了。”
一四十余岁年纪的美妇闻言快步迎了出来,正是姑姑林玉,林凤生扑上去叫了声“姑姑”,一长一幼手拉着手,互道别来思念之情,神态间甚是是亲昵。
待二人寒暄了一阵过后俞三白才上前道:“弟妹,别来无恙啊。”
梅林玉欠身一揖,神色有些黯然,摇头叹了口气道:“光顾着与凤生说话,倒把俞伯伯给怠慢了,实在是过意不去,快请进屋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