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天柱峰的清微金殿上,简中阳一身杏黄云纹深衣,端坐在掌门宝座上,看着台阶下的传信弟子,眉头微皱,似乎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样。
“掌门,昨日老君峰的弟子霍通挑衅云海楼,两人发生口角后交手,霍通被云海楼一招击败。”那传信弟子恭恭敬敬地答道。
“行了,你先退下吧!”简中阳若有所思地放下手中的书籍,对着传信弟子摆了摆手
“弟子告退!”
待到传信弟子走后,简中阳捋了捋颔下的胡须,眼中闪烁着奇异的神色,饶有兴趣地笑了笑,轻声道:“想不到此子的天赋竟是如此之高,不仅两年内突破到了易筋境界,更是以易筋境界的实力击败了霍通!”
“云师兄收了一个好徒弟啊!不妨……”简中阳沉吟片刻,对着门外喊道:“传我口谕,十日后门派祭祖大典,特赦云海楼、云中仙二人可以参加祭祖大典!”
“是!掌门!”
“你这样做,不怕那刘丹阳借题发挥?”一个身着宽松道袍的绝美妇人,从侧厅走了过来,秀眉微蹙地说道
“哼!”简中阳一声冷哼,沉声道:“六十年之期将至,云师兄即将离开太和山,刘丹阳定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我必须早作安排!”
简中阳眼神陡然变得有些冷冽,望着金殿外一字一句地说道:“刘丹阳,我清微的基业岂是你可以图谋的?”
云海楼被特赦可以参加祭祖大典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当初他入魔重伤同门,还差点将其杀害的事早已传遍了清微派,如今这三年之期未到,云海楼却可以离开谪仙崖,参加祭祖大典,对于大多数弟子而言,掌门的决定还是让他们感到不满。
云海楼的存在是让他们相当抵触并且感到厌恶惊惧的。
可是云海楼却不知道,他在清微弟子中心目的地位已经变得如此可憎,现在的他只知道自己可以在十天后,离开谪仙崖,参加祭祖大典了。
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两年如一日的关在孤寂的谪仙崖,本身就是一件煎熬的事,哪怕他经历了诸多苦难,他的内心也是渴望交到朋友,与人和睦相处的。
云中仙并没有提醒他这一点,只有当云海楼自己经历了常人的冷眼相待,才会明白如何处理这样的人际关系,才会有利于他的成长。
清风徐来,暖阳高照,初春时节的太和山,四处都洋溢着浓郁的生机,云海楼站在山洞内的书架旁,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书籍,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在谪仙崖的两年年间,除了云中仙和王君可,陪伴云海楼度过每一个春夏秋冬的便是这一本本的先贤著作了。
这些古朴的线装书以及一些更为古老的竹简,让云海楼的思绪飘到十年前的一个夜晚
那时,他的家里也有着许许多多的书籍。
十年前,云海楼原本无忧无虑的生活,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当时他才刚刚五岁,一个尚在父母膝下撒娇受宠的孩子,从那晚开始,他便过上了颠沛流离、流浪天涯的生活。
那夜的火光,那夜的兵甲,每每出现在他的梦里。
可过去那几年,他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连下一顿都不知道上哪里乞讨,一直到了十岁那年流落到贫民窟,他才算是稍稍安定了一下。
可贫民窟里终究是一堆贫民,他们连地主的佃户都不如,生活依旧困难,云海楼也没有资格去想着报仇的。
所以,这些年来,为着生存努力的云海楼根本不敢去想那件事,那样只会徒增满腔怒火而已。
他明白,首先他要活下去!
这件事他选择深深地埋在心里,直到现在,他成为了清微派云中仙门下的弟子,在鹤圈手的辅助下,拥有了堪比易髓境界的实力,甚至学会了云中仙的成名绝技——太清澹浮游。
只要成功开启三魂七魄的修炼,他也将踏上万人艳羡的修仙之途!
于是,当云海楼看着眼前的书籍,便想起了那个夜晚,他隐隐记得,那个人叫做谢尚,那个魁梧威严的壮汉!
“三法司、谢尚……”云海楼念叨着这两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可他也知道,谢尚乃是谢家的子弟,而谢家,却是晋国四大家族之一,掌控北府军,族中前辈王侯将相、实力高绝者不知凡几,可以说是晋国最大的庞然大物之一。
天心八派之首的正一道比之都要差上一筹,更遑论是清微派。
想要报仇,似乎比灭了三法司还要难上数倍!
云海楼甩了甩头发,好让自己不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景象里,他明白自己的实力还远远不够,至少他也要在清微派出人头地才行!
他的路还有很远!
云海楼收拾着书架,轻轻地擦拭着书籍上的灰尘,这些书籍不仅有道家经文,其他诸子百家的著作也都收集的有,不少甚至是孤本,拿到俗世中去,不知会掀起多大波澜。
“师父说这些书都是上一位关在谪仙崖的前辈收集的,也不知道这位前辈是谁,竟有如此雅兴,搜罗了这么多先贤著作,每一本都是经典,比起一些书香门第还要多!”
云海楼这样想着,不觉中碰到一本略显单薄的书籍,比起那些动辄一两寸厚的著作来说,这本书确实是薄了许多。
“史记•游侠列传?”云海楼好奇地看了一眼封面,史记这里也是收集了的,那是千年前大汉一位史官所著,被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可为什么要把游侠列传单独放出来,编纂成书呢?”云海楼有些好奇,要知道在汉末之前,但凡是修行的武者,都会受到朝廷的忌惮,远没有现在这么高的社会地位,史记中的游侠列传也一直被关注较少。
云海楼本来是看过史记,但他却没有选择把这本《游侠列传》放回原位,他隐隐觉得,这本单独成书的《游侠列传》,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云海楼翻开首页,低声读着上面的文字,和原著倒是没有任何区别,正在云海楼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的时候,前序的结尾却让他眼前为之一亮。
在前序的末尾,附了一行清新飘逸的小字,云海楼仔细看去,只见那行小字上写着:“太史公所言,吾辈心声,为仙为侠岂能独为健体长生?扬之以正义,惩之以邪佞!为民伸张,为国护土,为家奉养,为义献身!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为仙为侠岂能独为健体长生?扬之以正义,惩之以邪佞!为民伸张,为国护土,为家奉养,为义献身!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云海楼看的血液沸腾,直觉得胸中一股热气喷涌,忍不住要宣泄而出,修仙绝对不能仅仅只是为了长生,为了强大!世间虽然充满了阴谋与迫害,但正因为还有着秉持正义的人存在,真理才能与之抗衡。
翻到第二页,上面却赫然写着这样一段话。
“某任侠行义一生,却以祸乱天下而死!世道之晦暗,任侠究竟是错是对?可笑,可悲!——郭解绝笔。”
郭解!
云海楼讶然一惊,此人莫非就是师父所说的那位任侠天下,却被诬陷至死的郭解前辈!
“前辈也是一时英豪,为了自己心中的坚持,却落得这个下场,莫非这世道要活下来,就得同流合污吗?”云海楼觉得有些可悲,他虽然不像郭解那般急公好义,可是也不想遇到不平之事,却选择袖手旁观!
若是那样,修的什么仙,练得什么武!
云海楼再往下看,后面便没有了游侠列传里的内容,取而代之的是郭解所写的日记,那里面记载了郭解每一次的仗义之举,以及所带来的后果。
“永嘉二年三月,淮南青琅馆收大女弟子入门,实则却逼良为娼,余杀其掌门长老,灭青琅馆,遣散弟子,其上属势力秦淮帮诬告余垂涎青琅馆弟子美色!”
“永嘉二年七月,齐郡太守强征青壮建设府邸,余杀之,三法司指控余擅杀朝廷命官!”
“永嘉四年八月,儒门高徒吕承宗,道貌岸然,横行无忌,余杀之于闹市,儒门五圣府扬言余滥杀无辜!”
“永嘉六年四月月,蜀中大水泛滥,西川布政使谢政、益州刺史王宣推诿卸责,不思挽救,余施法引洪水灌谢王府邸,谢王两家因此仇视于我!”
“永嘉十一年,诗剑仙苟道臻与狂徒仙余歌笑决战天柱山,不少修士武者意欲前往除掉二人,谋夺二人绝学,余暗中杀死数人阻拦,为天下修士记恨!”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写了密密麻麻足有十几页,郭解每做一件行侠仗义的事后,都会引来门阀宗派的敌对,渐渐地郭解就被扣上了祸乱天下的帽子。
“思余一生,言比诺,行必果,不爱自身性命,必拯救他人困厄,竟落得如此下场,今日留下此书,若是有缘人得以看见,请前往谪仙崖后山,那里埋有郭某生前佩剑寒星,唯愿执此剑者,还天下靖平!”
云海楼无言地放下手上的《游侠列传》,不禁为郭解的遭遇感到不平,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正义的,但却触犯了那些门阀宗派的利益和颜面,最终才落得这个下场。
云海楼捏了捏拳头,世间从来强食弱,纵使有理也枉然,即使你做的是行侠仗义的好事,没有实力,一样会被千夫所指!
实力才是在这个世界才是唯一的凭证!
云海楼依着书中所说,走到谪仙崖的后山,在一堆杂草荆棘中看到了郭解留下的记号,费力地拨开那些荆棘杂草,云海楼便看见那地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硬物。
挖开硬物旁的泥土,一柄朴实无华、暗如泼墨的长剑便出现在他的眼前,云海楼拿起剑柄,仔细端详着这把收敛着寒光的寒星剑,不由得想起郭解的遗愿。
唯愿执此剑者,还天下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