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赵地西北重镇，胡林郡苦寒之陲，赵西北长城守军节制之府，治下民数十万，驻军两旗，连年烽烟不断。

酋婀虽然被称为胡族，可在这数百年来，渐渐向着勃戎那般的异邦转变，尤其是到了现今的莫罗单于，设王廷，统各部，化各部纷争，隐隐有了一个国家的味道。

既然是国家，自然，也就重视起了部落所不重视的领土来，胡林从天地初开之际，便是酋婀牧羊放马之所，后来被赵人占了去，筑起高墙长城。

当初胡林被占，酋婀也倒不以为意，草原辽阔，哪里放牧不是放牧，何必用草原男儿的性命去争一隅之地，也就一直没有大举侵犯。

可到了这些年，居无定所的酋婀人却是种起了田。

在上一任莫多族长的鼓励下，到了春天，部族内的妇女便开始沿水域耕种，男子外出放牧。

莫罗单于的父亲之所以那么做，其本意并不是效法汉人，这是他突发奇想，用来应对草荒之年的办法，不成想少量的耕地却是给他的部族带来了不少的甜头。

粟米可以果腹，秸秆可以喂马饲羊，几年过去，部族内的牛羊不但没有因为人手减少而消瘦，反而那些分出人来耕种的人家变得富足起来。

莫罗接替族长之年，草原大旱，草木枯死，酋婀人到了危急存亡之际，却发现，莫多部族依旧衣食无忧，牛羊肥硕，他们甚至还有多余的物资卖给汉人，换取绸缎美酒。

其余部族一开始想到了抢掠，酋婀男子个个以勇士自居，要他们像乞丐一般找莫罗讨粮，这种事情他们做不出来，而臣服，在他们的理念里要比乞讨更加耻辱。

战争一打就是整整一年，酋婀人为了避免饿死而战，到头来，却是流尽了酋婀人自己的血。

理所当然的，莫罗胜了，在其余部族向他臣服的时候，那些勇士已经饿得拿不起刀剑长矛，他胜得如此轻松，如此惬意，将整个酋婀划入了自己的帐下。

成为了整个民族领袖的莫罗并没有偏安的想法，他开始研究起了汉人的文化，不得不说，莫罗单于是一个有大志，又有大才的民族领袖。

他既没有像弈鲜人那样对汉人文化嗤之以鼻，也不像勃戎那般对汉人的文明全盘照搬搞得整个勃戎一团糟，他抓住了重点，农耕，土地，河流。

千年来，游牧民与汉人的战争，总是失败的，游牧民可以在交锋中占到无数的便宜，可是，等汉人真正重视起他们，他们就将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汉人人口众多，物产丰盈，国力强盛，真打起来的时候，无论之前占了多大的优势，都难逃最后一败涂地的结局。

莫罗开始思考，汉人为什么有那么多人？

就是因为农耕，农耕安定，人民不用为谋生颠沛流离，生育的能力也就强，文化的发展也就快。

农耕产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游牧，说句难听的话，大规模的放牧相当于竭泽而渔，酋婀人世代靠上天恩赐而生，如何能战胜靠自己谋生的汉人。

了解到这一点，莫罗便一面在草原上沿水的地方开垦农田，一面继续放牧，并适当的减少放牧的数量，三年下来，酋婀人甚至比一些汉人过得还要好，可是也就仅此而已了。

耕种水平落后，河流水域稀少，草原上凡是有河的地方都种满了谷物，酋婀再也无法取得进一步的发展。

若是他们能够拥有和汉人一样辽阔肥美的土地，莫罗相信自己可以创造出比汉人还要繁荣的文明，可是他没有土地，那么，就去抢。

酋婀人绝对不会因为吃了几年米饭就忘了本性，那胡林百里之地，当年就是汉人从酋婀夺走的，酋婀当年不需要土地，便没有去争，现在酋婀需要土地，他就要让汉人本本分分的将胡林之地还回来。

明抢自然是不行，莫罗多年研习汉人文化，心里自然明了这个道理。

齐王朝现在内乱不断，连皇帝都被人挟持，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如若大举侵入，就会让汉人聚在一起。齐心协力的汉人，不是酋婀可以战胜的，至少不是今日之酋婀可以战胜的。

“我们就用汉人的方法对付汉人！”莫罗的原话是这样的，他向九原派遣了一位使臣。

这个使臣随他一起研读汉人历史，对汉人颇为了解，不会引起汉人的反感，他要用汉人的道德观念，说明这块土地自古就是酋婀人的，汉人抢占去是不道德的。

若是汉人肯归还自然最好，若是汉人不肯归还，酋婀人发兵收复失地也就符合所谓的道义，汉人最讲究的就是道义，这样一来，齐王朝的诸侯们，便会把这当做是历史纠纷，而不会将酋婀视作共同的敌人。

单于王胸有成竹，使者却是心虚腿软。

酋婀八万人马围在九原城外，来订这种城下之盟，自己若是一言不慎，脑袋能否保住可就全看齐人守将心情了。

唐家一脉镇守燕赵北地数百年，在胡人口中早就被传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魔怪。

“城下何人！鬼鬼祟祟！”

“单……单于特使……莫尔顿……求……求……”城楼上一声暴喝，本就胆战心惊的莫尔顿吓得手一抖，节杖都差点掉在地上。

一个出云军佐提从城墙上探出了脑袋，蓝色的羽饰一晃一晃的，莫尔顿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在传说中，出云军头顶的羽毛一晃，就是要杀人了。

那个佐提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番“喂！酋婀人，舌头捋直了说话！絮絮叨叨，本提督又不会吃了你！”

“将……将爷！我是莫罗单于的使臣莫尔顿……”莫尔顿咽了好几口唾沫才把气给喘匀了“求见大齐国九原郡守唐将军。”

“节杖，文书，一应俱全，也没有侍卫。”佐提思量了一会“你等着！”

说完他就将脑袋缩了回去，城墙上的出云军士同时取箭持弓严阵以待，莫尔顿走也不是，靠近城墙也不是，只好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七八丈高的城头。

所幸，那个佐提没有让他等太久，不然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看着明晃晃的箭头，时间长了，莫尔顿都怀疑自己会不会转身逃跑。

城门微微的打开了一线，那佐提就这么大大咧咧的钻了出来，拎着莫尔顿的衣领就往城里拽“我说莫老兄，你们酋婀人不是总嚷嚷自己是勇士什么的，你如此胆小如鼠的人，还能当官儿？”

莫尔顿体子单薄，哪能架得住这粗野的校尉发威，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被他拎鸡仔一样的给拎进了城“提……提督老爷，我就是个走马贩子……经常和汉人往来才被单于看上……来拜见大齐唐慕云将军……”

佐提摘下蓝色的面巾，笑眯眯的盯着莫尔顿“哟哟哟，莫罗单于倒是考虑的周全，见唐将军是吧？”

“额，是是……”莫尔顿连连点头，悄悄的拿出一串晶莹剔透的珠子塞到佐提的怀里“我家单于欲与大齐修好，还望提督老爷给通融通融……”

“嗯？”佐提先是愣了一下，这么大个事，他也不敢随便扣人，这使者完全没必要向他行贿，而有必要行贿的事情，在这九原城可没人敢做。

“啊，哈，莫老兄客气了，等着，我去给将军通报一声。”佐提此刻已经将莫尔顿归类成了傻子一类，他自然不可能知道莫尔顿的想法。

莫尔顿学到的始终是书本上的东西，看到的，也不过是官军顺手从商人手上刮些油水，索要些零散钱物，他行贿，是想让佐提保他性命罢了。

佐提倒也是个老实人，收了钱之后腿脚也利索多了，三步并作两步的没入黑夜之中。

莫尔顿胆小，但是他也不笨，现在他身处城内，要是四处走动难免会被盘查，索性站在原地，思量起该怎么说话来。

“若是个身材高大，相貌粗犷的将军，我便直话直说，暗暗拍上两句马屁，若是个儒雅的将领，我便先与他客套一番，说的含蓄一些……”

这一来二去便出了神，连那个佐提回来都没有发现，佐提推了他一把“喂，别发呆了，我家将军可不爱等人！若是等久了，嘿嘿……”

猛地一惊，莫尔顿回过神来“一时失神，一时失神，劳烦提督引见了……”

佐提对这个颇通人情世故的胡人也挺有好感，便也不为难他，将他引到了中军大帐前“将军就在里面，莫老兄自己进去便是，在下公务在身就不多陪了。”

佐提走了以后，莫尔顿反倒是有些怕了。

在草原上，邯郸唐家的名号，可止小儿夜啼……

那一面面绣着唐字的大旗，对于草原人来说，便如鬼神一般，若想活命，就得敬而远之。

“我家将军可不爱等人，若是等久了，嘿嘿……”

脑海中暮然浮现出那佐提的声音，最后那一声干笑，惊得莫尔顿后心冒汗“若是让汉家将军等久了……”

莫尔顿也不敢再想了，他熟读汉人史书，这些个汉人将领满口忠义道德，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心狠手辣，他若是快些进去，最坏的结局也就是一死，万一将那个将军惹恼了，只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是商人，账他算得很清楚，无奈之下也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大帐，低着头高喊“酋婀国特使莫尔顿，奉我单于王之命，拜见大齐汉家将军唐慕云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