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男人开车带着老婆孩子出的车祸,好像是夫妻俩拼了命才把儿子保住的,啧啧,真可怜。”小超市的女人边织着毛衣边对一旁的姐妹道出自己的听闻,遂又转头对坐在一旁打游戏的儿子说,“所以啊,父母都是爱孩子的。啧啧,伢仔,要好好学习,晓得吧。”
小男孩没有抬头,突然想到什么,“阿妈,那个长得高高的哥哥怎么好久没来了,上次还说要给我带个小汽车的。”
在热闹的八卦声中,秦晓晓低着头放缓了步子走进来。见她,女人们迅速噤了声。
“哎,晓姐姐,”小男孩放下游戏手柄,乐颠颠地跑过来抱住晓晓的腿,很是一副亲密模样,“你上次说给我带好吃的。”
“嗯?”晓晓恍惚地看向他,愣了愣,迟钝地挤出个笑容,“姐姐忘了,下次带给你吧。”转身就走出了小卖铺,手里空空,什么也没有买。在她身后的女人们面面相觑,一时半天无言。被敷衍了的小男孩抓了抓头发,一脸莫名,但这样的莫名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又欢天喜地地捡起游戏手柄,开始下一场激战。
“晓晓。”有人唤她,闻声转身,然后秦晓晓的眼前猝不及防地被宽厚的手掌遮住,变成了宁静的黑暗。那只手传递着不属于她的温热,却让她安心。她轻松地想着,不用再看这个世界,真好。沉默之后,是江子鑫温柔的声音,“我一直在。”
是啊,秦晓晓的身边是有江子鑫的,不论幼时或现在,不论安稳或动荡。秦晓晓并不用品尝孤独,因为她有江子鑫的陪伴。该笑吧,她咧了嘴角,眼泪却是滂沱不止。再然后,哭成泪人的秦晓晓跌进了一方温暖的胸膛。
二人到林家的时候,苏沥已经在了。昨天那个疯魔的林泽翊在药物的消磨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将自己想象成丛林中一朵蘑菇的林泽翊,他抱着双膝紧挨床沿坐着,不说一句话,也不动弹一下。他似乎跌进了一个静止的时空,成为了一个静止的人,不再哀伤,同时也失去了快乐。坐在他身侧的苏沥同样如此。
想朝前走,想接近他们,分担痛苦,也想和阿沥说几句话,让他不要再那么难过,可是刚刚倾了身子,秦晓晓就被江子鑫拉着衣袖,出了房间。“怎么了?”秦晓晓睁着一双仍旧泛红的眼睛,困惑地瞧着江子鑫。
垂下眼睑,江子鑫背对秦晓晓,“让阿沥和他单独呆一会吧。”
处在那个年纪,秦晓晓对于感情之类尚是懵懂,遑论两个男孩之间,便一直想不明白究竟为何在这样艰难的时刻江子鑫竟然会放任苏沥独自面对,尔后过了那么多年,终有一日,秦晓晓知晓了二人的感情,可她早已忘了在林泽翊病时,还有如此细节发生过。
人大抵这般易忘。
房间里只剩下并排坐着的林泽翊和苏沥。是个阴天,屋里屋外一样的阴灰压抑的颜色。因了窗帘,房间里倒是更有一种惨淡的景象。苏沥靠在床沿,脑子里清明得很,记起了忘了好些年的事情。
读幼儿园的时候,林泽翊总喜欢欺负苏沥,要么是在苏沥被老师提问回答不出来时扯着嗓子哈哈大笑,要么就是抢苏沥午饭里的排骨,然后把啃干净的骨头放回苏沥的餐盘里。可是苏沥呢,总是安安静静地受着,从不反抗,有的时候,甚至会扬起他的小脸,笑眯眯地对林泽翊说,“阿翊,我不爱吃肉的,你多吃一点。”这般助纣为虐,才有了后来的林泽翊。
到了三年级,没有妈妈的苏沥终于成为了同学们眼中的异类。孩子们最最天真,也最最残忍,时常在校门口拉着自己的母亲朝苏沥炫耀,“苏沥,你看,我有妈妈你没有!”家长碍于苏家权势,不敢得罪,又不愿因为这点小事责怪自家孩子,就囫囵教导孩子不要招惹苏沥。久而久之,九岁的苏沥成为了没有朋友的孤僻儿童。那时候,他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偶尔放学可以遇到林泽翊,然后跟在他身后走离这个不温暖的地方。
这段不开心的校园生活结束于三年级下学期刚开学不久,之前一直在走廊尽头5班的林泽翊拖着他的小板凳,抱着他的小书包出现了苏沥所在的2班。他兴奋地挥着小手,“苏沥,我来和你做同桌了!”小小的苏沥在当时只是觉得,教室门口那个熟悉的小人儿似乎是发着光的。而当渐渐长大,他才知道,原来这一切是出自林泽翊妈妈林妈妈的好意。林妈妈时常见苏沥孑然一人,于是和林爸爸商量了让两个孩子做个伴。只是无论前因何种,幼时的一切在苏沥的心里深深埋下种子——林泽翊最终成为了不可替代的存在。
“阿沥。”不知隔了多久,林泽翊终于开口,声音像是秋天干枯的树叶,轻轻踩上,便是“嘎吱”碎裂成粉。
并无激动,苏沥只是柔柔偏过头,“怎么了?阿翊。”他试图遗忘林泽翊的病情。他的视线在扫过林泽翊睡衣卷起的衣角时,停顿了会,然后微微翘起嘴角。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林泽翊歪着头看他,稍长的刘海垂在眼前,一双眸子隐匿其中若隐若现地透着狡黠的光。“我梦见我的父母……”
苏沥没有让他说完,他捂住少年干涸的嘴唇,掌心是粗糙的质感,“别说了,阿翊,我求你,别说了。”他的目光不忍落在林泽翊脸上,别过头,却是哪里都不愿仔细了看,于是他逃避似的闭上眼,心里是无时无刻不在惦念,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他甚至愿意醒在期末的考场上,或是更久之前,他愿意将过去所有的苦难都温习一遍,只要,只要他的阿翊好起来。
林泽翊没有再说,眼里的神采瞬间黯淡下去,恍如灯灭。他不再仰起头去看跪在自己面前的苏沥,也任由苏沥将自己搂进怀里,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是那么可笑,可笑地摆布着每个人的生命,而大家,也都可笑地不做挣扎。
在那一刻,在苏沥温暖的怀抱中时,林泽翊是清醒的。可这清醒,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