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后,长安。
来来往往的行人占据了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街道,各地的商贩与食肆都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争抢这来之不易的短暂商机。欢天抢地的鞭炮和人们的叫喊将节日的喜庆全部释放了出来,中元节似乎已经被人淡忘,赏花灯才是今天的重头戏码。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大理寺的缇骑和府衙的差役,城防营的军官早已经暗暗潜在了其中,裴东来依旧是那身黑色的淡花纹理蟒袍,为了配合节日的气氛,腰间的链子刀早早就收了起来,七八名缇骑跟在他的身后,在漫天的人海中,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来长安的路上,钱彪已经和裴东来说得太多,以至于他现在都不想多言。武则天坐于枫亭之上,宰相张柬之,梁王武三思,太子李旦同中书门下三法司坐于下位,分领文武官并排而列。其下又是京兆府尹沈万年,及六部侍郎和长安刺史姜崇槐。
枫亭位于东门的阁楼之上,武则天举杯而作,整个长安街一览无余。
“此乃良辰之景,万民安康,实属我大周之幸,百姓之福,臣特表圣恩,领文武百官,多谢圣上恩泽……”在喧闹中,张柬之第一个举起酒杯,对武则天道。
“是啊,多蒙蔽下圣恩,才有大周今日之福,三思也代表黎民,代表天下,敬陛下一杯。”梁王武三思自然是不会放过溜须拍马的机会,也站起身来道。
武则天本就是冲着花灯节日而来,见着空前盛况,堪比新年佳节,喜气自是油然而生,面对张柬之和梁王的阿谀奉承,自然是欣喜万分:“好啦好啦,非朕一人所能及也,全是托众卿家鼎力协助,才能稳固我大周山河。朕也敬众卿家一杯,在这良辰佳节,还请诸位不要拘束的好,尽情畅饮。”
众臣起身举杯:“谢陛下圣恩,武皇万岁。”
武则天虽说是举杯正酣,可灵敏的目光却有了发现:“啸杰啊,你怎么不饮杯中之酒?”
“启禀陛下,啸杰庶难下咽。”回话的人正是边防大将,回京拿布防图准备出关的右威卫大将军,王啸杰。
“大胆王啸杰,你这是对陛下的不敬,来人啊……”梁王武三思借机发难。
王啸杰一起身,目光凶狠的盯住枫亭外的千牛卫,道:“本将倒是看看,哪个敢动!”
梁王只是个文人,虽然贵为王爷,但气场又如何敌得过久经沙场的将军,更何况眼前这个王啸杰还是皇帝的心腹。一见没人回应,他的语气也就低沉了许多:“王大将军,不知道你这是何意?”
武则天也看了王啸杰一眼,似乎也是在好奇这样一个问题。
王啸杰心领神会道:“禀陛下,梁王所敬的这杯安康之酒,啸杰恕难从命啊。陛下不知,我大周虽然国安民安,但臣久驻边塞,西北,西南,东北战事连连吃紧,契丹突厥频频犯境,臣……”
武则天显然知道这些,可今日不同往日,人皮鬼市,使团喋血大案刚破,又是赏灯佳节,实在是不忍扫兴。王啸杰说着话,武则天就已经帮他打断:“好啦啸杰,今日我们不谈这些,军机之事,待到明日回神都再议。现在,还请你将杯中之酒饮下!”
王啸杰虽然性情乖张,但也是聪明之人。历朝历代从来只有君臣关系,即使自己是皇帝的心腹爱将,这一点他也是很清楚的,目前,皇帝虽然口中并未强求,但这杯酒却是一定要喝的。
想着这些,王啸杰端起酒杯,咕噜一口,便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有些大臣附和着:“将军好酒量!”就这样,武则天的神情才稍稍缓和起来。
“禀陛下,啸杰不胜酒量,就先行告退,还望陛下准奏。”王啸杰走出席来,叩首道。
武则天一挥手,神情有些不悦:“准奏!”
说完,王啸杰便快步离开了阁楼。
武三思见此状,又借机发难:“陛下,这王啸杰是无法无天了,完全不把诸位大人和陛下您放在眼里了。”
“陛下,将军爱国心切,还是不要怪罪得好。”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一身青灰色的大理寺官衣,从四品顶戴乌沙,一撮小山羊胡子,一双鹰一般尖锐灵敏的眼睛。他就是狄仁杰,被拔擢为大理寺少卿,官衔和裴东来同等,此刻正站在钱彪的身后。
武三思见人拆台,心中的愤懑更加无处宣泄,对狄仁杰道:“狄仁杰,你区区一个戴罪立功之人,承蒙圣恩得以陛下重任,同大理寺歪打正着破了件案子就尾巴翘到天上了?”
狄仁杰微微一笑,他知道有人会替他开口。
“不知梁王所说的歪打正着是何意思,我钱彪不太明白,还请王爷明示。”大理寺卿钱彪果然开口。
“够了,够了。别再争执了。”武则天打断众人,道:“狄仁杰和大理寺破案有功,这是有目共睹的。不仅避免了一场战事,也破获了大宗的黑市交易,可说是可喜可贺。我大周有此人才,朕甚为欣喜。”
钱彪和狄仁杰举杯道:“卑职等为百姓,为了陛下,何功之有,圣上严重了。”
一时间,气氛回到从前。声乐弦奏,载歌载舞又欢腾起来。
长安街上,已经巡查了半个时辰的裴东来带着身边的三个手下,正坐在一家面铺的摊子上。
小伙计只有二十出头,几人刚刚一坐下,四碗热气腾腾的混沌就端了上来。
裴东来的帽子将银发全部遮了起来,但一张惨白的脸依旧是光秃秃的露在外面,一张冷峻的英容,不敢令人直视。但小伙计好像不太害怕,对几人道:“几位官爷,看样子你们是辛苦了一个晚上了,这几碗热腾腾的馄饨下肚,保证你们马上回复精气神儿。”
“什么官爷,别乱说话,我们几个就是赏花灯的。”说话的是金甲。
“哎,您还是别骗小的了,是民是官,小的一眼就能看得出。”小伙计笑着道。
任平也跟在裴东来身边,见了金甲的话和小伙计的回答,他也忍不住插嘴:“你是如何看出的。”
小伙计道:“小的祖辈儿在此地营生,每年中元节,皇帝都会到此处赏灯,这也是花灯节整个长安最繁华的地儿。你们别看这行人众多,其实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其中最少有四成的人都跟几位爷一样,是官府的便衣,你说我说得对吗。”
任平问道:“哈哈,怎么,难道就是因为你看多了,所以才将我们几个一眼就认出了吗?”
小伙计抓了抓头,笑了笑,道:“嘿嘿,不是儿。第一,听几位口音像是洛阳人,还有,就是……”
金甲也追问:“就是什么?”
小伙计笑得合不拢嘴,道:“就是你们腰间的令牌全都露在外面呢!这任凭借谁看了不知道你们是官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