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画了精致淡雅的妆容,低头细细地咀嚼着食物。数叶从她空气刘海的缝隙里看到她的眉毛。
不粗,不浓,不够婉约,不够黑,不够直,看上去没什特点,却似乎又很好地在弧度和直线之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点。清清楚楚仔仔细细地看过去,淡淡然然的感觉叫人很是舒服。
李欣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像噙着一汪水似的,快要溢出来:“你在偷看我?”
数叶的目光闪躲不及,只好停留在她的眉目上故作镇定:“你的眉毛挺好看的。”
李欣轻轻地笑了一下:“我也这么觉得。”
“咳。”数叶被她的直白和自信噎了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
李欣看着他,又笑了笑。
“诶,你们寝室人呢。”她开口问道。
这句话就像一把钥匙,把刚才的那种气氛给解了锁。数叶瞬时间就松了口气,耸耸肩。“在外面有事去了。”
“听小迪说徐泽嘉打人被抓了?”她掰开挑明直接问。
“嗯,是这么回事儿。”数叶简简单单回答,并不想让李欣知道太多。
“需不需要帮忙?我妈妈在司法这一块儿,有点关系。”
数叶道:“谢谢,不过现在已经没事儿了,就是一次小纠纷。”
李欣不置可否地珉珉嘴,“没事就好,需要帮忙尽管说。”
数叶也露出一个笑容,“我再次替他们谢谢你。”
举了举自己的盘子,“我吃完了,你慢慢吃。”
李欣点点头:“再见。”
数叶拿着盘子转身就走,看上去像是在逃跑。
李欣看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度过了一个绝壁不能算是轻松的周末。
又是一个星期的开始。
数叶总觉着发明星期这个词语的人就该被枪毙五百年。因为每个星期一到星期五几乎就是无休止的相同事情的轮回,周而复始周而复始。真是一个万恶的名词。
上课,泡图书馆磨剧本又成了他的主旋律,副歌部分就是发短信,打电话。跟谁?还用猜么?
话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这种事情就放在电信号中解决了。
跟以往不同的是,陈伟也搬出去住了,整个寝室现在只剩下仨。
徐泽嘉很快地摆平了打人事件的影响。
据张航所说,是高岚去了一趟医院,跟躺在床上装重伤的左文说:“如果你坚持不和解,那么我选择尊重你,我会带上你在南方的卷宗,咱们法庭上见。”
左文被吓到了,医药费都没让徐泽嘉陪。
事情解决了,徐泽嘉和他的老帅哥姑父要请高岚吃饭,高岚拒绝了,说这只是帮朋友的忙。
于是老帅哥又好好感谢了一番数叶,说了堆什么要仨兄弟好基友一起走的话,办完了事儿回了南方。
两个寝室在周三的时候又一次举行了聚会。
刘竞贤公布了几个姑娘的角色,不出姑娘们所料,小配角。不过能在张大爷的电影里露脸也是莫大的荣幸了,这个结果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聚会很愉快,十二个人,喝掉了六箱啤酒。连唱歌的力气都没有了,半清醒地扶着完全不清醒地回了寝室。
高佳迪扶着完全不清醒的徐泽嘉再次去了宾馆。
李欣凑在数叶身边跟他说了一路的话。
于是张航这两天一直说不能活了,不说人贱矜持的数叶。光说徐泽嘉,这家伙对小姑娘吃干抹净,翻脸就不认人。不仅去了两次宾馆,关键是小美女高佳迪还一直来寝室找他,送吃的,送刚织好的围巾,送手套,送电影票。这家伙却总是不冷不淡地。简直是虐死狗。
数叶则发现自己这几天总跟请客和被请客脱不开关系。先是联谊的饭局,再是跟刘师师的约定,现在老徐的事情解决了。
欠了李然师兄一个人情,得找人吃饭表示感谢。
星期六的下午。
打电话给了李然,问有没有空,约不约。
找了个地点,晚上七点见。
东北人家菜馆,土炕子,矮桌子,橘黄的灯光。军用大棉被罩门,李然推门进来。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嚯,这才几天没见,又长高了不少。”
“你大爷,甭倚老卖老。”
得,一顿好好的感谢晚餐从一开始就被带坏了节奏。
不过数叶挺喜欢的,你真让他正儿八经去感谢一个人,他反而不自在。
“三十岁而已,还不算老吧。”李然中枪的表情,“诶,对了,你同学那事儿解决没有?”
“不解决我能请你吃饭么。”数叶撇嘴。
“给了高律师多少钱?我让他们还你。”
李然摸着下巴笑,“你猜。”
“猜个毛线,不说就不给。”
“嘿,你这人脸皮够厚。”
“那你就快说。”
“没给。”
“真没给?”
“真没给。”
“凭啥啊。”
“凭哥长得帅。”
“拉倒吧。”
……俩人扯了半天蛋。
“总的说起来吧,就是我俩是那种关系。”李然双手搭一块儿,笑容有点贱。
“啥关系?”数叶八卦男的属性显露。
“少装糊涂!”李然笑骂。
“我只是真不能理解人家那么大一美妞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逗逼。”数叶咬开一瓶子啤酒给他递过去。
“哎哟,我嫌弃。”李然用袖子擦了擦瓶口,又道,“我也没想到,但人家死乞白赖凑上来咱不能不接着吧?”
“吹,接着吹。”
李然不吹了,清了清嗓子,“算了,我就不继续拉仇恨了,你小子肯定没被女孩子追过。”
从兜里掏出烟来,丢给数叶一支,自己点上一支,先是美美地吸上一口,又瘾君子一般地慢吞吞吐出来。“说说吧,最近在忙什么?”
“学习呗。”
“导演系能学到个毛线。”
“导演系学不到个毛线。”
“……”
“诶,我上次跟你说的,一块儿干广告得了,你想好没有?”
“我啥也不懂。”
“学呗,干上一两回就懂了。”
“这东西还是要看天赋和灵气,我看你小子天赋就不错。”李然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
“我这有本如来神掌,拯救人类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数叶接道。
李然摇头笑骂:“去你的。”
数叶回敬他一杯,“最近在搞结课作业,正头疼着呢,哪有功夫去想其他的。”
李然道:“我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个事儿。”
数叶道:“都毕业十年了你,还记得个毛线。”
李然叹气:“是啊,十年了,还记得个毛线。”
时光荏苒,如果不是数叶重生,这么一算,他也毕业十年了。不过李然混得不差,他混成了个鸟样,老天爷都看不惯了,让他重生回来,再混十年。想到这里,两个毕业十年的鸟人又碰了一杯。
“你头疼那个干嘛?知道当初我们怎么拍的么?”
“咋拍的?”
“拉莲花立交桥那儿,就架了一个机位,拍了半拉小时车流。主角就是我跟顾正,俩人在镜头前走来走去。交片子的时候告诉老师,咱这拍的是一种孤独又繁琐的意境。”
“你猜老师咋说的?”
数叶来了兴致,“咋说的?”
李然把桌子一拍,“好孤独!”
“噗!”数叶一口酒喷了出来。
“这就给过了?”
“过了!”李然晃了晃脑袋,有些索然。
“那会儿,立交桥还是个新鲜玩意儿,就跟新世纪刚开始的网络似的。大家都说好,于是只要有人说不好,就会引起关注。如果说不好的人是个小屁民,那人家就会说,哎呀你个屁民,懂个啥?如果说不好的人是像我们这种搞艺术的,人家就会说是对发展进化方向的一种反思。”
“切,”李然笑道:“其实想的都是差不多的,谁比谁高级。”
数叶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剧本中的那种朦胧讽刺,突然就觉着人们各有各的迷茫,但归根结底都是一种——不知道该去讽刺什么,只好漫天开炮。
这种漫天开炮跟工资没涨怪某部门,油价八块怪某部门,房价太高怪某部门,地沟油怪某部门等等其实是一种。不是人们爱怪它,也不是它仇恨大,恰恰是因为个人在这个大大时代中有些不知所措,实在迷茫,迷茫到一些事情该去指责谁都弄不清楚。
“谈个屁的艺术。”他说。
“说到结课作业,正好,你再帮我个忙。”
“嘿,到底你是哥我是哥?”李然不爽,脸上的笑容却是摆明了告诉数叶,啥忙?尽管说。
数叶巴拉了一通,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李然神神在在地听完,摸着下巴:“所以你是要找个植入?”
“是啊,不过广告这边我不懂,你帮我想想呗。”
李然想了三十秒不到。
用一种试探的口吻:“要不,你做雅虎的?”
……
李然让数叶做雅虎的原因是,自从马外星收购了雅虎中国,雅虎就土豪到不可收拾。最近学超女搞的雅虎搜星的比赛火火热热。
所谓雅虎搜星,名义上是华谊跟雅虎中国联合起来,为喜欢演戏的人提供一个步入演艺圈的平台而举办的一个比赛。
实质上就是雅虎的一次软广告。
这次活动的噱头是投资千万,让总决赛的三位评委给进入总决赛的选手量身定制一部广告片。
“投资千万!”李然砸吧砸吧嘴,“你看看,够你拍十好几个片子的了。”
数叶蛋疼:“那跟我有啥关系?人家的广告人家肯定做好剧本了呀。”
李然神秘微笑,“你知道他们邀请的三位评委是谁不?”
不等数叶说话,他自己回答:“张纪中,冯小刚,陈凯歌。这仨,张大胡子得忙活神雕的发布,小刚哥忙着拍《夜宴》,咱师兄惨点儿,去年的《无极》坑太深现在还没爬出来,但也有各种各样的活动要出席。反正就是各打各的没空,谁有功夫去给这活动想剧本。”
数叶依然蛋疼,“然后捏。”
李然往椅子背一靠,高深莫测:“前两天小刚哥跟陈师哥都来找我帮忙导。陈师哥的我已经想到了,小刚哥的风格我却学不来。”
数叶豁然开朗,千恩万谢。
冯小刚的风格就是讽刺幽默,说实在的,数叶这个本子真得会很对他的路子。
首先,秦总的爆发户气质,砖家们的学究做派,都是冷到不行的笑点。
其次,其实所谓的讽刺幽默,讽刺跟幽默是脱不开关系的,没有讽刺的幽默就会显得没内涵,没有幽默的讽刺就会显得太尖锐。冯式喜剧的特点就在于,他不一定明明白白给你把问题刻画清楚解释清楚咯,但他一定会让你觉着挺幽默挺讽刺。
换句话来说,跟数叶一样——朦朦胧胧地就把事情给讽刺了,至于讽刺的是什么,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现在这位找李然办事,李然头疼,正巧数叶这个作业发愁没地方做,巧合加巧合等于两全其美。
“雅虎的广告语是因找到而快乐,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插进去,别植地太硬,不好交差。”李然临走的时候嘱咐他。
这……有没有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