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数叶还记得这个飘着小雪的下午,他跟广告真正结缘,或许就从这个下午开始。
北电大门口,李然开着大切,刘师师坐在后排座位上,俩人没什么交流。
一个是不太爱开口,一个是蛋疼得不想开口。
怎么就破直觉了?怎就听了一个小姑娘的话?
北电导演系出来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打灯?……自己就是这学校导演系出来的,还不知道导演系那帮家伙整天学的是什么?
要不是上学那时候觉着广告好玩儿,误打误撞拿了个广告奖,自己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刨食呢!
你更别提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掌握听上去像是某种终极状态的神级技能了。
这玩意儿是靠时间一二十年去磨的啊!你当他是打娘胎里就玩灯光了?
嘛呢!
不过既然来了,总得见见人吧?好歹一二十块钱油费不是?
听见师师说了句来了,顺着小姑娘的手指。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穿着一件米黄色风衣,长着娃娃脸,但整个人显得特别老成的货从校门背后钻出来。伞也不打一把,细细碎碎的雪花淋了他一脑袋,颇有点意境。
数叶左看右看,也没见着师师他们人啊!正要打个电话,就看见有辆车子冲自己打了个闪。
好家伙,大切,又是一辆百万级别的豪车。对比自己,瞬间就苦逼了,你们做广告的都这么有钱么?
然后就面不改色走了过去,有钱的是大爷又怎么样,哥可是开了重生挂的人。说得拽一点就叫做时间行者,虽然这挂现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卵用的样子。
好吧。
但李然这种讲感觉的人一见这位小师弟的眼神和意境,心里那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又翻了上来。
招了招手让数叶上车谈。
数叶抖了抖雪,打开后车门也就钻了上去。
还没来得及跟刘师师叙叙旧,前头李然丢了个本子过来,“在车上看完,咱们时间不多了。哦,对了数叶,我叫李然,你好。”
“你好,我数叶。”
数叶跟他握了握手,翻了翻那两页纸,竟然是产品资料,“这些用来干嘛的?”
李然启动了车子:“我总结出来的产品资料,让你尽快熟悉一下工作对象。”
“不是给师师打光么?”
“……没法解释。你先看着,倒时候就知道了。”
看就看呗,起码这趟活儿目前看起来挺靠谱的。
朝花旦笑笑,低头仔细看了起来。第一页是翡翠的介绍,什么密度,品种之类的。撇撇嘴,现在看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用。
直接翻到第二页。就见着特文艺的一段话。
“佩戴翡翠的女子,总有说不尽的婉约。清纯如水,柔软如柳,钢筋水泥的城市再坚硬,也抵不过这一抹的绕指柔。
中国女子,天生适合佩戴翡翠,翡翠的温润柔滑,翡翠的晶莹纯洁,翡翠的含蓄内敛,翡翠的致密细腻,无不与中国女子天成和一,那种安静,细致的内敛,那种蕴含在极深处的世事沧桑,穿越了千万年时空也绝难改变她们的美丽容颜。
想象着一个清丽的女子,自茫茫人海中盈盈走出,温婉的云鬓,浅笑轻颦。她伸手扶额,罗衫滑落,露出一截白似莲藕的皓腕。那手腕上,莹莹剔透的白,些许的,鲜亮欲滴的翠……佩翡翠的女子,天生应该与茶香,琴弦为伴,万丈红尘惊扰不了她。外面的世界沧海桑田,天翻地覆,她也仍泰然若素,抚琴烹茶,不随时间老去。春夏秋冬,轮回不息又跟她有何干?她如玉人,岁月不留痕迹。疾风骤雨,她抬眼一笑,仍是从前的的清风明月,从不走半点样子。”
这帮子干广告的,有点文采啊,这事儿越来越靠谱了。
“李导。这个是,您写的?”
“嗯,啊?不是,这是文案写的。”李然边开车边应了声。
“不过,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你好好体会下那种画面,最好有自己的解读。”
好吧。
这种视觉化的文字简直跟分镜头一样详细,那种温柔,通透,古典一下子就浮现眼前。数叶心中对需要把握的神态,背景灯光的把控就有了一个大概的构想。
“难怪让我看这么些东西。”
这位导演不像郑大鹏,简洁直接地告诉他需要怎样的一个效果。
只是告诉数叶,你想象一下,有一天,下着雪,你在人海中见到了这么一个女子。带着翡翠,飘然出尘,仿佛天上雪,地上人,千里寒冷,万里冰封跟她都无关。她就一席柔纱,如天上月。
又有一天,下着雨,江南,一处颓圮的篱墙。你打着伞,跟你擦肩而过了一个穿着旗袍,佩着观音的姑娘。她就像那尊佛陀般表情微笑又安宁。就一个擦肩,便抚平你被雨滴砸乱的心境。
再过一天,一片竹林里,你循着琴声辗转不停。在一个竹亭下,没有轻纱盖住,就那么清清爽爽,彻彻底底,明明亮亮的,一个女子抚着瑶琴。高山流水,寻觅知音。竹乡茶香,丝丝袅袅地钻进你的毛孔里去。翡翠又在哪儿呢?整座竹林就是一件浑然一体的碧玉,女子和竹亭就是这块碧玉上最美的一部分。
事实上,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哈姆雷特。
哪怕是对温柔这么一个词语的理解,也有千万种不同。
可以是狂风暴雨后的一抹新绿,可以是江南水乡里的吴侬软语,可以是二月春风里随风飘荡的柳条,可以是邻家十五女儿腰……
所以虽然说李然给这个珠宝的定位就是温润柔美气质,但他从不限制摄影师和模特的自由 发挥。只是在各种各样的柔美温润中寻找那一种最让他心动的。他对自己的定位也很明确——就是一个观众,一个旁观者,在大体把控全局的情况下,哪一份气质最让他心动,他就选用哪一种,灯光这一块儿现在自然也是如此。
这种风格有点像他最崇拜的墨镜王。
墨镜王导演电影的时候就给演员一段音乐,一两个关键词,一两副画,然后就站在一边,看着演员们把对这些音乐、词语、画面的理解和感觉给演绎出来。一两遍演不出来不要紧,一二十遍演砸了也没事,反正他是著名的磨神坛斗士。
所以这两位在电影拍摄和广告拍摄各有所长的导演,作品中往往有一种不受条条框框,个人意识限制的灵动——这也是他们的天赋。
数叶读到这段文字,突然就有了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从干枯的沙漠,贫瘠的废墟里突然开出一朵花来。虽然不美丽,虽然很脆弱,但是他总觉得自己可以再什么时候让它成长起来,成长起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他并不知道。而现在要做的,就是顺着这段文字解读下去,顺着这段感觉体会下去。
他盯住了刘师师那张脸,并不惊艳,有的是一层青涩和一种轻纱朦胧的感觉。那层轻纱就像是遮住了她将要透露出来的一股子成熟。如果能稍微给点暖色调的顶光,这种成熟和青涩必将在半遮半掩间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跟……跟那竹亭中弹琴的形象很接近。
再细细看过去,如果她的眼神中再有有一股子冷清,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也就一下子勾人魂魄。
师师被他看得不自在,脸颊就红了起来。小声地说了句:“怎么老盯着人看啊!”
数叶回过神来,还是定定地看着她眉心稍微下面一点的那颗美人痣:“找莲花。”
开车的李然听到这句话,虽然对这孩子的技术依旧没什么信心,嘴角却是弯了起来——是有那么点靠谱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