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阳光明媚。
记者的名字叫做纪静,听名字是个美女,果然也是个美女。
数叶答应接受采访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她美,事实上,他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俩人在一家咖啡听见面。
数叶要了杯蓝山,纪静要了杯卡布奇诺。
纪静穿一身波西米亚的长裙,一张素脸清汤寡水,这让数叶觉得这次采访略微随意。
事实上,纪静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如此。
“数先生,就是随便聊聊,咱们放松就好。”
顿了顿,她笑道:“喝蓝山的人总给人一种严谨的感觉。”
他摸摸鼻子,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不爱喝咖啡,点蓝山只是因为这咖啡名气大。只好点头道:“没问题。”
纪静见他没问题,先掏出一支录音笔来,按下录音键,放在桌子上。
再冲他笑笑,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纪静,新浪新闻的记者。”
见她拿出录音笔,不知想到了什么。数叶蓦然间觉的有些不耐烦,道:“我知道了,嗯,我也知道这次的主题,所以咱们长话短说好么?”
纪静怔了怔,有些尴尬地撩撩头发,道:“好的,当然没问题。”
她又拿出一个本子一支笔,又撩了撩头发,“好那咱们先聊聊你的过去。”
“过去?”
“童年,少年,这些年,那些事情对你产生了影响。”她解释道。
“额,我童年……”数叶对刚才自己的态度有些愧疚,本想好好回答,她这么一问,反而又烦躁起来。我童年的时候就没爹我妈后来给我找了个爹,我少年时候我妈就倒了,我最近过得很烦躁!这些事情我能跟你说么?
“好吧”他叹一句,复稳了稳情绪,道:“能够不聊这些年么?”
纪静又怔了怔,这回笑得有些勉强,坐对面的这人实在有些奇怪。
纪静刚毕业没两年,但做类似的访谈已经很多次了,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怪人,比如画一个红鼻子装小丑的,穿一件两年不换的牛仔衣的。严格来讲她做的内容都挺小众的,关注的人没多少,生活也是苦巴巴的不算爽,但她坚持认为小众圈子更容易出有价值的东西。事实上当大众的圈子被传媒的一种声音统一后,整个社会的反思的责任就全落在了小众的头上。小众的圈子容易出怪人,这一点都不奇怪。所以数叶的奇怪被她用经验和职业热爱很快地适应了过来。自己思量了一会,觉得面对这人似乎又很多东西不能问,比如经历,比如状态。那就只好直接问这支广告的创作部分。
她整理了一下关于这部分的问题,直接开口:“《谎言》这支广告作为目前国内为数不多的一支,额,脍炙人口的广告片子。在极短的时间内突破百万次点击,好评如潮。对此专业人士也给出了很专业的分析。但我还想问一问,作为广告主创,你创作广告片子时的想法是什么。”
“有人给我看过那些分析,所谓的戳中痛点,人文关怀,说实话,我写广告脚本的时候一个都没想到。”她给出了回答线索,围绕着这个线索,数叶很老实地作答。
“我是个学电影的,其实不大懂广告的相关概念,当初写这个本子的灵感主要有两个。第一个是央视给出的命题是亲情,一位老前辈帮我分析了这个主题,让我结合社会现状进行思考。第二个是我做了个梦,梦见了我父亲,发现因为上学和兼职额,就是拍广告,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家看他了。醒来之后我给他打了个电话,这个电话的内容给了我很大的灵感。”
“梦?”她重复这个字眼。
“嗯,梦,梦见我父亲生病了。”他跟随着解释,解释到一半,停了下来:“不谈父亲吧?”
她笑道:“好的。”
“你会不会把这个写进去?”数叶问道。
“不会。”
“那就好。”
“那我们继续,电话的内容就是广告中出现的那些旁白吗?”
“严格来讲,不是的,额,也差不多。”
“我本来是想严格按照脚本来拍,但拍摄的时候遇到了一些状况,我觉得换一种形式会更好。所以这支广告到最后并没有完全按照脚本上的来。我们采用了跟拍的方式,就是拍纪律片的那种方式。”他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是一支很真实的广告,所有的素材都很真实,包括旁白。”
“你的意思是,这个广告讲的都是真事?”
“没错。”他点头:“我没上过网,但我知道网上肯定有一部分人会说这支广告很扯淡,会质疑广告作假或者夸张。”
纪静噗嗤一笑,网上还真得有人在这么喷。
“我想说的是,从头到尾这都是真事。拍摄的地点就在怀来,那个地方就是那个样子的。老奶奶当时也确实在住院,甚至后来还因为病重转院了。电影的世界里面或许会用到一些夸张的戏剧的手法,但我做广告的时候,或者说从我的角度来看待广告,我觉得广告是不应该有什么夸张的,应该讲究用事实说话。当然,我没拍过几支广告片子,这个看法就是拍《谎言》的时候的出来的。片中的旁白是那位父亲跟女儿打电话时说的话,我觉得要更真实,比我原先脚本中的那些要好。”
他说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话,中间稍有停顿,但总体来说还是很快的语速。纪静用笔记跟不上,索性停下来,很认真地看着他的表情和眼睛。发现这人眉心有一片黑气,但眼睛还是明亮的,说的是真话。
………………
下午三点,太阳毒辣。
五月中旬的京城已经热了起来。
南方的人说南方其实只有冬夏两季。
北方的人也经常这么说。
于是得出结论,其实地大物博的华夏到处都只有冬夏两季。
也不知是所谓的温室效应害的还是真的只有冬夏。
月初的北方,有时出门还需要毛衣。
到了月中,短袖出门都还怕热。
数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次采访,反正跟他想象中的扯淡不一样。从第一面开始他就凭印象觉得这个记者是个有追求的,有追求的人一般有着相应的底线和修养。
纪静想听,数叶为了排解烦恼,也一直想说。
两人聊得都是一些比较观念性的话题,所以尽管天南地北地聊了许久,聊了许多,聊到忘了都聊过什么。数叶也不担心她会乱写些什么。再说自己也没有多少被乱写的空间。
跟纪静告了别,他把衬衣搭在肩上,就着一件白色T恤走了出去。
……
徐泽嘉的事情竟然被李欣妈妈拖在了僵持中,主要是围绕案发当时的状况在扯皮。
情况是这样的。
跟徐泽嘉发生车祸同一天,左文和小平头李三哥撞在一辆大卡车上。左文当场死亡,小平头断了一条腿。卡车司机在半个月后被捕,如实招供。徐泽嘉用玉佩换钱,买凶杀人。证据确凿。
李欣妈妈认为,这两件事情发生的时机太过巧合。不排除左文和小平头同样买凶杀人的可能性。而且撞徐泽嘉的那个司机始终没有找到,相比起卡车司机被捕,这里头必定有人在做文章。如果不把这件事情弄清楚,将会妨碍司法的公证性质。
她的身份是政法大学的教授,在系统里有着太多学生和好友,确实有相当能量。于是这件事情就被拖了下来。
徐泽嘉没有被正式收押,大家能暂时获得一个探视的权利。
她并不为徐泽嘉做过多辩护,因为站在法律的角度,她对徐泽嘉的故事抱有同情,却不能违背公正。徐泽嘉确实违法。
现行法律中,没有对买凶杀人的判罚。一般按照故意杀人罪判决,一死一伤,徐泽嘉会被判无期或者死缓。
她能做的,只是在最后开庭的时候给争取一个无期。
徐泽嘉的姑姑也过来了,数叶见过她一面,果然如张航所说,是一个温润如水的女子。
数叶觉得吃惊的是,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做父母的的竟然没来看过一眼。
他没好问,没敢问。
跟值班的警察报备一声,他走了进去。
徐泽嘉的姑姑在陪着他,双眼通红。
数叶跟姑姑打了声招呼。
冲徐泽嘉道:“今天怎么样?”
徐泽嘉看看他,笑一声:“还不错,手脚都勉强能动了。”
“嗯。”他应了声,搬了条凳子坐到床边。又从床头柜里取出一只橙子给他剥皮。
徐泽嘉看了看姑姑,道:“姑,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叶子说。”
姑姑啜泣着应了声好,把门带上了。
两人先沉默一会儿。
徐泽嘉突然哭了,他开口道:“我一开始不后悔,后来又后悔了。”
数叶也哭,道:“我知道,我知道。”
徐泽嘉又哭又笑道:“你知道个屁!”
“你好歹有个爹疼你,特么的我爸妈就是混蛋,眼里就没有过我这么个儿子。最疼我的爷爷也死的早,我从小到大就是姑姑和姑父在养着。我一开始不后悔是因为觉着反正孤家寡人一个,能帮初恋报了仇,给这个社会除了害那就是好的。后来我姑姑来了,抱着我哭,我就后悔了。”
“我姑不能生育,就我这么一个侄子,没了我,她肯定要伤心死。”
“高佳迪呢?”
“……我也对不起她。”
数叶道:“我对不起你。”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这几个月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本来比我和张航都小,结果搞得跟我俩大哥一样,处处照顾着我们。不是你,我上次肯定要吃苦头,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数叶顿了顿,下定了决心要开口。
“我跟你说件事,你尽量稳住情绪。”
“你说,我听着。”
“按照原来的路线,本来伟哥跟边露露会分手,然后伟哥去了日本。你和张航安安心心回家搞游戏工作室。如果不是我借了伟哥钱,如果不是那天我说你歌唱得好,如果不是你跟高佳迪去开了房。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徐泽嘉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止住了哭,问道:“什么意思?”
数叶道:“你听说过重生么?”
……
“你听说过重生么?”
这句话问翻了徐泽嘉。
重生流的小说已经出现了,他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可是,这么荒唐的一件事情怎么会落在自己好友的头上呢?
蝴蝶效应又怎么会这么巧地落在了自己头上呢。
数叶把一切事情都跟他说了一遍,包括自己的事情。
徐泽嘉目瞪口呆了半晌,最后艰难一笑:“你真幸运。”
“我真不幸。”
“好多事情可以从头再来,多好啊。”
“从头再来的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让我们措手不及,想死。”
“你跟我说这些是因为我快死了吧?”
“你怪我么?”
“不怪,做出决定的是我自己,怪不得你。”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捅出去?”
“我不怕。”
徐泽嘉的性子注定了他会为数叶保守这个秘密。
他执拗,忠诚,义气。
他会为了一个仇恨隐忍多年。
数叶说出来这个秘密经过了深思熟虑,他知道,不管是李欣的感情还是徐泽嘉的过错,他始终不能把自己当做一个过客去面对这一切。
最近发生的事情,最让他难过的是徐泽嘉这一环。
那就先解决这一环。
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如实相告。
徐泽嘉如果能原谅自己,那这一环就算解决,剩下两环可以慢慢来。
数叶知道,徐泽嘉会就原谅自己。
但讲出这种秘密来,真得需要很大的勇气。
以致于说完之后,他整个人被掏空了似的瘫坐在了椅子上。
良久……
徐泽嘉道:“对于我,你不要有什么歉意,要是真有的话,帮我照顾好我姑和姑父,再顺便帮我补偿一下小迪。”
顿了顿,他道:“还有一个请求,我知道可能有些傻,有些无礼。”
“你说!”数叶道。
他又顿了顿,道:“有机会的话,还是帮我照顾一下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