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善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样，他从南边的暖榻上下来，跑到北边的暖榻上，蹭到上官风离的身边，笑呵呵对他说，“实不相瞒，最近我要留在你这皇城中一段时间，但是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恰好我看你这里空房子又多，吃喝也不少，让我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如何？”

不行！

这两个字差点从上官风离口中脱口而出。但刚才琉月他们对待万善的态度也让上官风离对万善有了重新的认识，他皱着眉头望向琉月，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万善的这个要求也出乎了琉月的意料之外，不过她突然想到万善大人既然说不追究以前的事情了，那他要到这里来住，就一定是有别的什么理由。她可不相信什么“人生地不熟”的话，但她也知道，万善大人既然开口了，他们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琉月转身面朝北面暖榻跪着，对上官风离说，“陛下，琉月不懂宫中规矩，如果可以的话，还请陛下应允。”

上官风离闻言只能轻叹一声，告诉万善，“既然如此，那就住下吧……”

万善欢天喜地冲上官风离一拱手，而后又对琉月说，“还有，把可儿借给我用几天。”

这一点琉月自然也应下了，于是可儿只好可怜巴巴的苦着脸随万善到他的新住处去了。

没想到这件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暂时告一段落，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琉月一脸歉意的对上官风离说，“陛下……这又是我惹出来的祸端……”

上官风离伸手将琉月揽入怀中，轻声安慰道，“他不是来带你走，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只是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而已，皇宫这么大，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他……应该不会随随便便在哪里停留……”

实际上琉月对万善几乎一无所知。以前在族中听说过的关于他们狐族兽王的传闻，无一不是令人心驰神往，他应该是最强大最耀眼的存在，谁能把那些传说与这个整天笑嘻嘻还有点无赖的家伙联系在一起呢……如果不是琉月还记得那天她与全礼道人交手的时候突然降临的那股将他们分开的巨大力量，琉月说不定还会觉得这个万善只是个假冒的。但是什么都能作假，只有那股力量是实实在在的。

上官风离见琉月一脸担忧，他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劝慰她了。晚膳时琉月勉强吃了点东西，这股不安的气氛一直蔓延到了入夜。

琉月脑子里不停的想着事情，沐浴过后便躺倒在龙榻上了，她心烦意乱，一会儿觉得万善的到来一定会殃及到她和上官风离，一会儿又觉得他是另有别的事情，辗转反侧，越来越烦躁。

“琉月……”

不知何时，上官风离也已经躺在她的身边了。琉月睁开眼睛，看到上官风离皱着眉头望着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有点说不出口。

“怎么了陛下？”

“有件事情，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上官风离看上去有些窘迫。

琉月骤然紧张起来，她急忙翻身要坐起来，可上官风离却伸出手将她又按在了龙榻上。

“陛下……是什么事情？”琉月紧张的问。

上官风离拉住琉月的手，轻声说，“万善不是说过了么？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他都已经这么说了，不如我们就不要再去想他了好么？与其想他……琉月……你倒不如想想朕……想想刚才桃林中……朕……还要再等么……”

那团火焰竟然又被点燃了。

琉月的手碰到已经抬起头来的那里，刚才那些烦心事儿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谁说不是呢？现在与其为了那些自己没法猜到的事情烦恼，倒不如做点更让自己安心的事情。

眼看着上官风离的脸越来越红，琉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都是琉月不好，让陛下久等了。”

说着，琉月的手轻轻覆住那里，同时将自己的身子探过去，吻住了上官风离。

漫漫长夜，整个宣德宫似乎重现变得有了生机。

而此时，皇宫里另外一个地方，却是无比的死气沉沉。

可儿垂首站在暖榻旁，他不时抬起头，却每次都能看到万善那豪爽的吃相。也不知道这家伙多久没吃过东西了，御膳房送来的菜肴被追加了一次又一次，御膳房那边的首领太监都快开口骂可儿了。暖榻上那小方桌根本放不下那么多东西，所以整个暖榻上都摆满了碗碟。

万善他们被安排的这个地方距离宣德宫不远，据说以前是某位与上官风离同辈的皇子住的地方。那位皇子如今成了王爷，便从皇宫搬出去了，所以这座名为无恒宫的宫殿就空下来了。太监总管突然接到皇上口谕，匆忙之间，就让万善他们住到这里来了。

暖阁是万善自己要求的，据说是他讨厌寒冷。晚膳送来之后万善又提出了诸多要求，可儿只好样样遵从。看着他一直吃到入夜，可儿才有点明白他为什么特意将自己要来了。

“可儿，你真的不吃点东西么？”万善嘴里塞着一块糕点，说起话来有些口齿不清。

可儿摇头轻叹，“我没有什么胃口，就不吃了……”

“那一会儿跟我出去，可别喊饿啊！”万善说完，继续埋头苦吃。

可儿又叹了一口气，但随即反应过来。

出去？去哪儿？

万善吃饱喝足就已经是将近子时了，可儿望着一片狼藉的暖阁，只能不停的叹气。等万善吃完了，他从暖榻上跳下来，绕开那些被他扔下来的东西拉着可儿就往外走。

可儿忍不住问道，“万善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万善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告诉可儿，“今天那帮家伙们也已经到了，我们这就去会会他们。”

“那帮家伙”指的是谁可儿心里多少有点数。

之前发生的很多事情可儿他们至今还瞒着琉月，所以当今天万善到来的时候，可儿、莫菲和天辛心里多少都明白了他是为什么来的，只有琉月还被蒙在鼓里。可儿他们那时相当紧张，就怕万善当场说出那件事情，估计琉月大人会很生气的。

他们帮道士们办事，对于所有妖族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哪怕是有万善大人的指使，可他们始终还是没有经过琉月大人的同意。万一琉月大人因为这件事生气了要赶走他们，他们可真的无处可去了。

可儿和万善飞上天空，万善似乎是为了照顾可儿这个小妖，所以飞的十分缓慢。可儿凑到万善身边犹豫了半天才压低声音问他，到底为什么要帮那些道士们的忙，万善听了这个问题，只是微微一笑，告诉可儿，这不是他应该问的事情。

可儿听完之后更加垂头丧气了，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感觉到万善大人果然是他们的兽王，而他的温柔之处似乎也是别人轻易不能明白的。

可儿一边叹气一边小声嘟囔，“万善大人，您为什么非要我跟着您来？莫菲和天辛都是地妖，他们应该更有用一点吧……”

万善扭头看看他，笑道，“怎么了？突然情绪低落起来了？”

可儿抬眼看看万善，点头道，“自从上次发生那些事情之后我就更觉得自己没用了。虽然我每天也在拼命的修炼，可现在还是什么都做不到。我只是一个小妖，现在连跟上您的速度都很困难……”可儿嘟嘟囔囔的说着，渐渐的似乎变成了发牢骚。从前跟着琉月大人的时候可儿从来不发牢骚，因为琉月大人不喜欢，每次他多说了什么，都免不了要挨琉月大人几句骂。可自从他亲眼看到那些小妖们消失在烈火之中以后，可儿似乎就变得有些奇怪了。那一场场战斗似乎还历历在目，好多次，他都会被噩梦惊醒。他曾梦到自己也躺在那烈火之中，与小天肩并着肩，遥望着天空中的琉月大人，看着她伸手将火焰掷下，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儿不敢对莫菲和天辛说，更不敢对琉月大人说。

他害怕了。

事情过去之后才害怕，可儿也觉得奇怪，可这种感觉却是真真切切的。他有时候甚至会躲在黑暗里独自颤抖，这一切似乎都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妖。

“要想活下去，你只要学着聪明一点就行了。”万善突然开口对可儿说，“那个殒命的蛇族地妖……叫什么来着……羡天？听说他很厉害啊，要是他与你们那位琉月大人交手的话，估计你们的琉月大人也打不过他。可他却死了，你猜猜是因为什么？”

可儿疑惑不解，只好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因为他笨。”万善笑呵呵说，“急于求成最终一定会落得死路一条。他以为一块天地印法能够助他尽快脱离自己现在的层次，以为有了那么个东西就能顺顺利利的躲过天难。哼，只有笨蛋才会以为天下间有那种好事。”

可儿闻言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天地印法的作用是在所有妖族中都被公认的，可按照万善大人现在的说法，莫非那天地印法的作用根本不像传说中那样么？

“万善大人……你的意思是说……天地印法不能让地妖渡劫？”可儿颤声问。

万善摇摇头，“也不能说能还是不能，所谓渡劫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好。”

“那是……怎么回事……”可儿头脑中有点混乱了，他头脑中以前根深蒂固的东西，似乎一下子就被万善三言两语给颠覆了。而如果万善大人所说的话是有根据有道理的，那之前琉月大人所追寻的东西又是什么？这么说，难道当初如果琉月大人选择了去取那块天地印法，得到的结果又会是什么样的？

万善似乎看出了可儿心中的疑惑，他又放慢了一点速度，悠然的将天地印法的事情讲给可儿听。

所谓的天地印法，一直都是兽王才能做出来的东西，至于做这东西的方法，每个族中似乎也有不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传言，说是有了天地印法就能够让妖族安然渡劫，而这东西渐渐也就成为了所有妖族所追求的宝物。然而万善告诉可儿，天地印法实际上是一种能够在某一种特定的时候释放出巨地妖力的东西。兽王将本族的妖力封印在天地印法之中，等到某一种特定的因素齐备之后，那些妖力就会被释放出来。

以前之所以有借助天地印法渡劫成功的例子，完全是因为那些妖族本身的修炼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同时再加上天地印法中妖力的供应，这才使得他们成功渡劫。而如果没有天地印法里释放出来的强地妖力，那些妖族则不得不依靠自己才能强行挺过去。

“这就像是你们学妖术。”万善对可儿说，“比如这最简单的飞行妖术，如果让你们这些小妖自己学，你们也许要学很久，要摔几次，甚至有可能有性命危险。但是如果我将这个妖术封存在你的身体中，那么你马上就能够施展，以后也不会再因为飞行妖术的问题而出什么危险。只是，这妖术不是你自己学来的，以后再碰到同类是妖术，你一定都学不会……”

可儿瞪着眼睛听着万善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漏下。他似乎有些明白万善的意思了。

似乎就是说，如果用了天地印法而突破的话，虽然能够安然度过天难，但渡劫之后那位妖族还是会缺少些什么。

“天难……到底是什么？”可儿不由得问。

万善想了想，摇头苦笑道，“这一点我也不清楚。所谓的天难，也许就是为了测试你们这些妖族到底有没有修炼到必要的程度吧。投机取巧骗的是谁呢？到最后一切的因果还都要归结到你们自己身上。”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万善大人您才不为我们狐族做天地印法的么？”可儿突然有些领会了万善的意思。他果然是为了狐族着想，所以才会故意不去做那东西吧……

可没想到万善闻言朗声而笑，“不是我不想为你们做啊……天地印法……哈哈哈……反正那东西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也没用，如果真的能有很多那种东西，狐族都顺顺利来成了地妖天妖，那也是好事一件啊……哈哈哈……”

万善这话又把可儿个弄糊涂了。

什么叫做不是他不想为我们做？那东西不是兽王大人随手就能做出来的东西么？别的妖族兽王都能给做，难道堂堂狐族兽王却做不来么？

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可儿凑上前去开口又想问什么，可万善却冲他摆了摆手，“今晚跟你说的这些话，你不准去告诉别人。尤其不能告诉那个琉月大人。明白了么？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哪怕是你以后成了地妖成了天妖，也不许告诉任何人。”

万善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严肃。可儿只好点了点头。

可他心中却依然满是疑惑，这一切对他而言似乎都变得更加不可思议了。

为什么万善大人不让他告诉别人？为什么万善大人偏偏却又要将这些事情告诉他这么一个小妖？

“万善大人……”可儿心里的问题越来越多，他本以为还能再问出点什么，可万善却有些不耐烦的对他说，“你这家伙别烦人了，不准再问了，也不准再发牢骚了！小心我一脚把你踹下去！”

他这么一说，可儿只好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什么了。

两人加快了速度朝前面飞去。

皇城中似乎已经没有了什么灯火，他们在半空中转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小小的院子。可儿看到院子里有那么一点亮光，他想问问万善他们是不是要去哪里，可一想到刚才万善有些厌烦的样子，只好闭上嘴，乖乖的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果然降落到了院子里，他们的脚一点地，就被呼啦一下冲上来的人给围在了院子当中。

从天空中看上去不太大的院子实际上也能容纳的了一百多人，可儿之所以知道具体的人数，是因为在这里所有的人他几乎都见过。那些穿着灰色粗布衣服的道士们看上去都充满了敌意，他们手里的宝剑剑尖都指向可儿和万善，而且没有一个人上前与他们搭话。

万善看到这情景，笑呵呵对可儿说，“看到了吧，这群牛鼻子老道就是这么不招人喜欢。”

这还是可儿这辈子第一次被道士们团团围住，那些人锐利的眼神和充满杀意的剑尖真是让人顿感压力，可偏偏身边的万善大人依然笑嘻嘻的模样，虽然心里知道这位大人的厉害，可儿却还是忍不住觉得他有点靠不住。

这时道士之中有人高声喊道，“何方妖孽，好大的胆子！”

这些道士们开口妖孽闭口妖孽，可儿听着就觉得来气，他刚要还口损那道士几句，却听万善爽朗的笑道，“去告诉你家师父出来迎接贵客。”

道士上下打量万善，把嘴角一撇，不屑的冷声道，“你们两个妖孽也敢自称是贵客？若让我家师父见了，不消费他老人家吹灰之力就要除了你们！”

“那就叫他来除了我们。”万善有些不耐烦的抱起肩膀望着那贫嘴的道士，脸上的笑容也顿时不见了。他那一双狭长的眼睛一旦抹去了笑意，马上就变得阴森无比。

那道士暗暗哆嗦了一下，闷哼一声，对身边众人小声嘱咐了几句，然后压手中宝剑回去找师父。

这院子坐北朝南三间正房，左右两边各配三间厢房，那道士直奔正房而去，看样子他们的师父全礼道人是在那里休息。正堂的门关着，但从窗子里透出烛光，道士进门的时候可儿扫了一眼，看到正堂中空荡荡没有人。道士进去之后随手将房门又关了起来，可没过多久就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而后那木门砰然打开，全礼道人趿拉着千层底的布鞋就跑了出来。他一口气跑到万善面前，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就算是全礼道人知道万善的身份比自己高上许多，但他也不太应该跪拜别族族首，但如果这位大人是跟自己族中圣尊在一起呢？那就还是要跪拜的。全礼道人尴尬的望着万善，最后还是拱手施礼，一躬扫地。

“小徒眼拙顽劣，不识尊驾真身，还请见谅……”全礼道人硬挤出笑脸对万善说。他可是早就听说过，谁得罪了眼前这位祖宗，事后绝对得不到好果子吃。

但万善看上去非常大方，只是笑着摆了摆手，似乎没有要去计较之前全礼道人的徒弟说那些话的意思。全礼道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做着请势将万善请到了屋中。

正堂不大，对面墙上挂着一副工笔人像画，画中老者须发皆白，手中拿着拂尘，脚下踏着云朵，仙风道骨，一副淡然神情俯视众生。画前放着桌案，桌案上摆着一对红烛，中间还摆着双耳香炉，香炉里三柱香燃去了一半，使得整个屋中都弥漫着幽幽的香味。这张桌案两边分别放着两把椅子，除此之外上下垂手也分别放着两对桌椅，看样子这里是这院子主人平时接待客人的地方。

但全礼道人带着万善他们进来之后接着又朝里面走去，屋子西边墙上挂着灰布的门帘，全礼道人掀开门帘对万善和可儿说了一句请。

万善带着可儿又进了这间屋子，这才发现屋中竟然还有一个人正恭恭敬敬的垂首站在圆桌旁边，似乎是在等着万善他们一样。

这间屋子比刚才的正堂宽敞许多。屋中放着靠墙放着几个大小不等的柜子，正中央摆着一张不小的圆桌。圆桌上铺着暗红桌布，周围摆着一圈圆墩子座椅。

在屋子里站着的那个人看上去似乎只有四十岁左右，身上穿的也是一身道袍，头顶束着道冠，长相算得上是慈眉善目，一双下垂的眼角让他看上去更老了一些。这男人不停的搓着双手，看样子是相当的紧张，他看着万善和可儿进来，似乎连怎么打招呼都忘记了。

这时全礼道人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这位便是我刚才跟你说的万善大人，还不过去施礼。”

那男人像是被从梦中惊醒一样，走上前一步，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万善面前，颤抖着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吞吞吐吐的说，“贫……贫道是灵溪国皇城……道观……道……观主……”

全礼道人见到自己同门这幅熊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皱着眉头走过来再冲万善拱手道，“万善大人恕罪，他是皇城中皇家钦封悟晁道观的观主悟晁道人。”

也不知道是万善平日里脾气就特别好，还是今天他的心情特别好，他又只是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带着可儿在桌边坐了下来。

“二位也请坐吧。”万善见那两个老道还战战兢兢的站着，只好开口这样说。最后全礼道人坐下来了，而那个悟晁道人却是死活没敢再坐下。

万善也不管他了，直接对全礼道人说，“你们是今天到皇城的吧？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可儿在一旁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中暗想，难道万善大人带着我特意到这里来是为了跟这些牛鼻子老道聊家常么？

同样的想法也一下子出现在了全礼道人脑海中。但全礼道人却多少知道万善为什么会有此一问，因为今天他们进皇城的时候确实是遇到麻烦了。

之前上官风离曾下过圣旨，将这皇城中所有游方的道士们全都赶了出去。所以从那以后这皇城里除了悟晁道观那些登记在册的道士们之外，再没有游方道士能够进来了。全礼道人他们一行百十余号人都是到了皇城边儿上才知道有这样的禁令，好在这悟晁道人早就接到了全礼道人他们送去的拜帖，于是提前让人出来为他们准备了进皇城的办法。

百十余号道士全都乔装打扮，脱了一身道袍换成平常百姓的装束，这才进来。至于他们随身那些法宝兵器，则都是由悟晁道人通过其他途径辗转弄进来的。

全礼道人猜想一定是万善知道了这些事情，所以才会问起他们进皇城的情况。全礼道人没有隐瞒，将实情告诉了万善。

万善听完呲牙一笑，轻声道，“之前我不是说过了么？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们解决的。今天我来也就是为了表示一下诚意，来问问你们有没有什么麻烦。比如找找住处啊……你看看，你们这么多人挤在这里，真是委屈了。或者呢……啊，对了，要不要我帮你们找找那个灵种啊？那东西让你们自己去找，应该不太好找吧？”

那东西……

全礼道人眉头一皱，心中暗想，堂堂灵种到了他的嘴里居然变成了“那东西”，他也实在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可转念再想想，人家确实也不必把人放在眼里。这一股火窜起来却又没了理由，烧的全礼道人把抓柔肠的难受。他抬头看看万善，见他那双狭长的狐眼中放着诡异的光芒，就像是狡猾的猎人等着猎物上钩一样。全礼道人顿时警惕起来。

寻找灵种确实非常不容易，就算是那个重要的灵种，在其没有出生之前都很难被察觉，除非是相距很近，或是与那怀孕的母亲相接触。若是等到那孩童降生之后再找估计会容易许多，但等那孩童降生，只怕还会有别的麻烦，所以全礼道人他们在此之前也必须有所准备，越早找到越好。如果能够借助这位万善大人的力量，要找灵种估计不费吹灰之力。但只有一点，那就是全礼道人现在根本没有办法相信人家堂堂狐族兽王大人会特意来帮自己。更何况，这件事情错综复杂，就算是天尊在此，大概也不会求助于他万善大人吧。

狐族以满肚子坏水儿狡猾非常而著称，他们越是热心，就越要有所防范。

想到这里，全礼道人急忙站起身来冲万善深施一礼，口中说道，“多谢万善大人一番美意，然则寻找灵种乃是吾等道家门内之事，实在不敢劳烦尊驾。按天尊所计，距离灵种降世还有一段时间，我等必当竭尽全力，以求灵种周全。”

听全礼道人这么说，万善似乎非常满意。他掐着手指算了算，道，“应该是还有……嗯……两三个月吧？”

全礼道人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灵种降世的时间是他们门中的秘密，没想到这位万善大人连这个都知道了。他额角渗出汗水，微微点了点头，“万善大人说的没错……”不承认也不行了，全礼道人突然觉得一阵无力，他在这位万善大人面前，似乎什么都隐藏不住。

“行啊，那你们就努力找吧。实在找不到的话，还是那句话，我既然答应过，就一定会帮你们的忙。”万善说着站起身来，他一边悠然朝外面走一边说，“全礼道人啊，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就派人给我送信。”说到这里，他扭头对可儿说，“可儿，告诉全礼道人怎么才能联系到你。”

说完这话，万善晃晃悠悠出门去了。

可儿到此时才知道万善为什么要特意带着他到这里来，原来就是为了给这些牛鼻子老道们留下一个联系的方法吗！

虽然有天大的不情愿，可可儿却也只能顺从的将联系的方法告诉了全礼道人。交代好这些之后，可儿才匆忙从屋中出去要追赶万善，可等他出来再找，哪里还能看到万善的影子了？这家伙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返回皇宫的一路上可儿不停的琢磨万善为什么要走今天这一趟。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万善不会平白无故降低姿态，他总不能真的是为了去帮助道士们而特意亲自前来吧？就可儿对万善的了解，他也绝对不是那么善良的狐狸。

关于灵种那件事，可儿他们虽然还都没有来得及跟万善说，但可儿觉得万善十有八九是已经知道了灵种就在皇宫之中，要不然他也不会特意跑到皇宫里去“借住”。可儿很快做出了一系列的推断，然后马不停蹄的跑去找了莫菲和天辛。现在他们两个是可儿唯一能够商量这些事情的人了。

“你的意思是说，万善大人是算准了他的行动会让道士们起疑，所以才特意跑这一趟去让道士们拒绝他提出的帮助的？”莫菲皱着眉头望着可儿，他实在有些好奇，为什么万善大人做什么时候都要拽着可儿而不是让他和天辛两人去帮忙。虽然说不上嫉妒，但实际上也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也跟嫉妒差不了多少。

而天辛则表现的更加直白，她一把揪住可儿的耳朵，使劲儿把他扯到自己身边，瞪着眼睛压低声音为可儿，“你小子是不是瞒着我们做了什么讨好万善大人的事儿了？说！”

可儿疼的呲牙咧嘴，好不容易挣脱天辛，眼中含泪为自己喊冤。众人相处时间也不短了，尤其天辛在他们之中算是头脑最灵的，可儿有没有说谎，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见可儿果真不像是说了谎话的样子，天辛才算是放心。现在只有他们三人服侍在琉月大人身边，天辛可不想因为谁的行动出现差错而害了琉月大人。

“既然如此……”天辛重新考虑可儿所说的关于万善大人的事情，“道士们拒绝了万善大人的帮助，那么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将之前查到的事情让道士们知道了。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等万善大人再现身，他一定还会弄出点事情来让我们做的。万善大人不是说他要暂住在皇宫里么？这话大概也不会白说，我们只能听之任之。但唯有一点……”天辛冲莫菲和可儿招招手，等他们探头过来，压低声音对他们说，“那全礼道人的几个徒弟都是我们杀的，这个梁子一旦结下，万一被识破了，那全礼道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万善大人帮我们摆平了以前那些事情，却没有说过那几个小道士的事情，所以我们得暗中盯着那些臭老道们，如果他们还有要报仇的心思，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

莫菲和可儿都知道天辛的担心不无道理，现在琉月大人妖力没有完全恢复，万善大人那里又太靠不住，他们三个只能自己靠自己了。

三人商议好这些之后便各自有了分工。莫菲负责出去观察着道士们的行踪，天辛继续为琉月大人寻找能够帮助恢复妖力的东西，而可儿则一边照顾琉月大人起居，一边想办法寻找万善的踪迹。

三人散开之后可儿回到自己房中，他捂着耳朵坐到桌边暗暗叫苦。照顾琉月大人日常起居倒是他做惯了的事情，但要想找万善大人的行踪那岂不是比登天还难？

事情果然如可儿料想的一样，之后的几天，完全没有了万善的踪迹，而琉月大人那边似乎也出了意外的状况。

之前琉月从太医院弄回来的那些材料很快都被她要想做成她能用的东西，就需要一个理想的容器。这种容器在凡人的地方不太好找，而琉月却有个现成儿的放在她以前住的琉月殿中。自从那夜春宵过后，上官风离更是粘着琉月，所以琉月几次想要提出回到琉月殿去居住都没能张得开嘴。琉月越来越觉得上官风离这傻皇帝实在是太会招人心疼了，他偶尔露出来的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也实在与他的身份不相称。有时候琉月都想趁着他上朝的时候偷偷溜到朝堂上去看看，也不知道这位一国之君在他的臣子面前是个什么样子。

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最终琉月实在忍不住，决定真的做一次试试。

妖力稍微恢复了一些之后琉月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她可不是一个能整天呆在深宫之中观景赏花的人。说做就做，琉月偷偷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可儿，如她所料，可儿苦着脸劝阻起来。

琉月皱起眉头打量着可儿，突然感觉最近这家伙似乎一直都是这副倒霉表情。

“可儿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琉月语气有些严厉，她可不愿意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小妖背着自己有什么小动作。

可儿闻言便是一惊，他急忙摇头，“我……我什么都没做……”

心虚的语气就像是不打自招，可儿意识到这一点，不由得长叹了一声，这才将关于万善和道士们的那些事情告诉琉月。

“大人，不是我们有意瞒着你什么，而是这件事……”

可儿的话还没说完，琉月便一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了。

“你们做的没错，果然还是天辛脑袋好使。”如果换做琉月自己做决定，估计也会这么做。琉月知道那些道士们最会寻仇，但既然铜镜已经还给他们了，那他们也未必会再来找他们的麻烦。更何况他们那件事做的滴水不漏，道士们就算是知道有这个仇口，他们也没有什么证据。

“告诉莫菲，万一被道士们发现的话，就光明正大的跟着他们。如果他们问起来，就说是万善大人交代的，让我们在暗中帮助他们寻找灵种。”

可儿暗暗记下这件事，可等他再回过神来，却发现琉月已经朝外面走了。

皇上的早朝是有大小之分的，大朝一个月两次，在宝崇宫宝崇殿大殿中举行，皇城内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皇城外各郡城二品以上官员入皇城者也可以奏请参加。而平时小朝则在宝崇宫东偏殿中举行，来的都是朝廷里身兼要职的大臣们。这样的小朝几乎每天都有，上官风离会在朝上与大臣们商议天下大事，管理整个灵溪国。

琉月算准了今天不是大朝的日子，所以才敢前去。哪怕万一败露了，至少可以把对上官风离形象的损坏减少到最低。

琉月带着可儿偷偷溜出宣德宫，可就是朝着宝崇宫走的这一路上，他们也好几次差点就被巡视的侍卫们发现。琉月早就决定把这次是事情当做纯粹的“冒险”，所以她和可儿都不准用妖术，而且一旦被发现了，“冒险”就不得不终止。

这样玩儿起来，琉月的兴致前所未有的高昂。她带着可儿东躲西藏，凭借着自身的敏锐，还真的就躲过了重重巡视的侍卫们。但宝崇宫终究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最后他们出入那几道宫门还是不得不用了妖术。

虽然破坏了自己定下来的规则，但琉月乐在其中。等他们偷偷来到宝崇宫东偏殿的后面，琉月几乎可以说的上是心跳加速了。

他们找了没人的地方，翻窗子进了东偏殿，小心翼翼的穿过后面几间空旷的房间，终于来到了上官风离上朝的地方。不等走近，琉月便能听到有人高声说着什么。

琉月笑嘻嘻的带着可儿蹑足潜踪一直来到一道朱门后面，用妖术小心翼翼的将朱门打开一道缝隙，便能够看见那朝堂中的全貌了。

这道朱门恰好开在整个朝堂侧壁的中间，是与两边空殿相连的，也许是因为平时这道门完全不会被使用到，所以门上挂着两指粗的黄铜锁链，下面坠着大锁。从被琉月打开的这道缝隙望去，正对着的是排列整齐的大臣们，稍微扭头往南边看，才能看到坐在高台龙椅上的上官风离。

上官风离穿着亮黄的龙袍，坐在金铸的龙椅上，他的面前放着一张长条桌案，桌案上披挂着纹龙的幔帘，那上面放着不少的东西，什么笔墨纸砚自不必说，还有几个大小不等看上去十分贵重的方盒子。琉月知道，那些盒子里面放的是上官风离的各种玉玺，以前上官风离在她那里批阅奏折的时候偶尔会用到这些东西，上官风离曾经告诉过琉月这些东西有多么重要。除了这些之外，剩下的看上去便都是今天要处理完的奏折了。

此时上官风离正一手支着头仔细看着龙书案上的奏折，而站在下面的朝臣们则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除了他们之外，这朝堂中剩下的便都是太监了。他们穿的衣服似乎都不相同，琉月猜想一定是因为他们的品级或者职责也都有所不同吧。其中琉月最熟悉的那个，便是垂首站在上官风离身边不远处的小全子了。

不出琉月所料，在朝堂之上，就连小全子看上去都与往日里在后宫中见到的他不一样。

平常不管是什么时候，琉月看到小全子要么就是苦着张脸，要么就是一副被欺负的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而此时此刻站在朝堂上的他却绷着脸有点冷峻的气息。

琉月笑着拍拍可儿肩头，心中暗想，怎么样？来的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