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使左庶长王龁攻韩,取上党。上党民走赵。赵军长平,以按据上党民。四月,龁攻赵。赵使廉颇将。赵军士卒犯秦斥兵,秦斥兵斩赵裨将茄。六月,陷赵军,取二鄣四尉。七月,赵军筑垒壁而守之。秦又攻其垒,取二尉,败其阵,夺西垒壁。廉颇坚壁以待秦,秦数挑战,赵兵不出。
——《史记》
惨烈的秋风呼啸在长平的原野之上,如千里之外传来的哀哭,久久不息。
长平,东西皆山,太行山与上党两地之间的谷地,就是此时秦赵百万军队的作战之处。
城池的城墙早已千疮百孔,城门也早已多处破损与凹陷。
但高耸的城墙依然屹立,破碎的城墙头,残破的旗帜随风飘扬,似乎在彰显着赵国军人的热血,永不倒下的军魂!
墙头上,一位老将军抬眼望去,看着密密麻麻的秦军大寨,微微叹了口气。六十万秦军,对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支军队,任何一个将领来说,都是一场无法战胜的噩梦。自己征战一生,此战,恐怕要为国捐躯了!
“廉颇老将军。”一个约莫三十余岁的将领登上城墙,对着那老将军抱了抱拳。
廉颇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这位将军,难得地笑了笑,道:“赵家小子,新派来的援军都安顿好了吧。”
赵括点了点头:“廉颇将军,援军已经抵达。四十万赵军,足够和秦军决一生死了!”
廉颇摇了摇头,苍老的眼睛带着一抹迟暮之意:“小子,凭你的眼力不难看出,此战秦军背后的指挥,一定是白起!
我廉颇虽老,却还不是区区秦将王龁可以击败的!如果是别的将领,别说四十万赵军,就算只给你二十万,你也能够破 了他六十万。但白起……唉,没有一百万军队,就算是我也没有把握击破他的六十万。”
赵括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似乎永远都不会感到害怕与退缩:“将军,虽然这么说,但是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若是援军未到,凭借将军的统率,反而可以与秦军再周旋一段时间。但援军既到,四十万赵军太多了,反而坚持不了多久。”
廉颇仰天长叹一声:“你看出来了?”
赵括点了点头:“粮已尽矣!”
没错,粮已尽。虽然这个消息已经封锁,为了避免士卒喧哗没有泄露出去,但赵国向齐国千里借粮遭到拒绝,有心人都看得出,赵国的长平,粮已尽矣!
廉颇望天。良久,他收回了视线:“既然如此,就让此战成为老夫的最后一战吧!”
赵括轻轻摇了摇头:“奉赵王命,由在下替换廉颇将军为此战统帅,与秦军决一死战!”
廉颇闻言大惊,忙问道:“你…领命了?”
赵括缓缓点了点头。
“唉!”廉颇气得一拍大腿,叫道,“你…你糊涂啊!赵王糊涂,你怎么也跟着糊涂?还有蔺相如那厮,怎么不阻止?老夫老矣,死不足惜,但你不一样!你知道为什么秦国要使间谍,让你来指挥此战吗?就是为了将你置于这必败之局,好趁此机会斩杀了你!”
赵括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廉颇将军。
廉颇双手按住赵括的肩膀,说道:“你小子,就是抗命,这次也得给我回去!我自认为也算是一代名将,但与你论兵,从来没有赢过你!你是天才,若是再给你十年时间,你很可能会比白起更强!但是这一战,本就是必死的局势!我死则死矣,只要你活着,几十年之后赵国定然可以反制秦国!”
赵括摇了摇头:“此事已定,在下已接掌了帅印。此战,接下来交由在下来指挥。”
廉颇凝视着赵括,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小子决定了的事,绝不会因为别人而改变。
“你…有多少把握?”廉颇缓缓问道。
赵括平淡的声音答道:“三成。”
廉颇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三成,不错了!若是再坚守下去,还没有粮草供应,必败无疑。若是由我率军出击,恐怕依旧是必败无疑。赵家小子,老夫的命,就交给你了!”说到后来,廉颇眼神坚定,如利剑一般。
赵括依旧微笑,轻轻抱拳:“老将军,赵王命你速回都城,不得有误。此战到此为止,老将军拖住了秦军进攻的步伐,将之拖为疲兵,已经很不错了。接下来,就交给在下了。”
廉颇当然知道赵括这么说是在安慰自己。他看着赵括那似乎永远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缓缓吐出一口气,重重地拍了拍赵括的肩膀:“好!”
清晨,赵括将所有将校集合到校兵场,发布命令。
“赵国的将士们!我知道,你们自开战以来一直退避坚守,心中早已不忿之极!我知道,你们看着秦军踏破我赵国河山,早已战意难耐!”赵括站在校场之上,对着所有人高声叫道。
赵国的将士们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将军,听着他的话,心中战意澎湃——所有人都知道,这位传说中的天才将领,将要带自己,打一场有生以来最大的仗了!而且,这位新统帅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
“此战,胜,则每一个兵卒都将成为英雄!强秦也必一战而衰,我赵国之军威,将传遍天下,威震七国!此战若败,我赵国也将濒临亡国,大家的妻子儿女,家园国土,都将被践踏在秦军铁骑之下!”
“所以,请你们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的性命交给我赵括!或许,你们都会死,但我保证,你们绝不会死得毫无价值!或许,此战会败,但我保证,就算战败,秦国也会比我们的损失更大!”
“赵国军威,胜,则名扬天下;败,亦震动六国!”
“大家都是赵国最勇猛的战士,我也不会隐瞒大家。我四十万大军,军粮已尽!若不出击,只有战败一途!我军已经无路可退,唯一活下去的方法,就是击败秦军,击败白起!”
“为了,保卫赵国!”
“为了,保卫家园!”
“为了,保护妻儿!”
“为了,赵国的军威!”
“为了,活下去!”
听到赵括的激励之声,所有人都发出阵阵怒吼,声势震天,战意澎湃,腾腾杀气直冲九霄。
“吼——杀光秦国的杂碎!”
“白起算什么,看老子砍了他的脑袋!”
“决一死战!准备与秦贼决一死战!”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不如大杀一番!”
赵括感受着赵国军士的战意,满意地点了点头。自交战以来,廉颇将军一直谨慎对敌,为避免中白起的埋伏从不主动出击,这一帮好战的将士们早已按捺不住。
而这样的兵,进入战场,无不以一当十!如此一来,对这一仗,赵括也多了一成把握。
残阳高照,肃杀的秋风传播着杀戮的讯息。
“全军出击!”赵括的命令声响彻全军。
“杀——”
四十万的赵军喊杀声震耳欲聋,整个长平地区的地面都在震动。
杀气威震九天,战意直冲云霄!
赵括一马当先,赵军个个如狼似虎,奋勇而前。
不胜,就是死!只有浴血奋战,死命杀敌,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为了活下去而战!
一直以来,秦军都占据着主动进攻的优势,而赵军凭借地利对抗秦军,从不主动出击。但这一次,四十万赵军毫无 前兆地倾巢而出,似乎要一战定胜负,顿时打了秦军一个措手不及!
甫一交战,两军士气高下立判!一来秦军措手不及,二来秦军攻坚久战不下锐气已堕,反观赵军却是养军日久,此时骤然出击正如离弦之箭,势不可挡,秦军很快就被赵军击溃,死伤惨重。
赵军趁胜追击,秦军溃败而走,长平之地,血流成河。
尸体堆积如山,又被追击与逃亡的脚步无情践踏而过,残肢断臂不计其数,完整的尸身千里无一。秦赵双方皆死伤惨重,但横陈于地的尸身,却显然是穿着秦国军装的居多。
初次交锋,赵军可谓大获全胜,直将秦军逼进长平山谷之内,赵军如狼似虎追击而进。
秦军阵中,一名老将军一直在关注着战势,直到此时,方才露出一丝笑容。
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何白起在秦军溃败而走之时还会露出笑容,知道看到了下一幕:
长平西北侧山后,一支秦军从埋伏之处骤出;长平东南侧丹水与山脉接壤处,又一支秦军伏兵袭出。
两支秦兵并不多——至少相比较于战局之内的百万军队不多,总共只有两万余。
但他们甫一出现,就堆石擂木而来,两边山上飞石滚滚而下,很快就将原本就不平坦的山路截断了。
如此一来,四十万赵军就被截断了归路……
四十六天。
对于一场百万士兵参战的战役来说,四十六天本不应该是很长的时间。
但对于此时的赵军而言,四十六天,却仿佛是在地狱中度过的四十六年。
被围困于山谷之内,断粮绝水,还不时被秦军以檑木炮石、飞蝗箭雨袭击,可谓是死伤遍地,损失惨重。
而到了这种时候,被饥饿与干渴所折磨的赵军士兵,也放下了身为人最后的尊严。
吃人肉。
山谷之内的尸体,无论是秦兵的还是赵兵的,此时都已经被作为饥饿的赵军的口粮,而且尸体的数目也不断减少。
终于,到了第四十六日,赵军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了。
但是——尽管赵军被饥饿折磨得丢弃了尊严,甚至吃了几十天的人肉,但依旧没有人喧哗,没有人叛变!
没有一个人!
白起自然不遗余力地从中挑拨离间、劝降,但赵括这几日在赵军心中建立起的地位远超白起想象,竟没有一人反戈相向!
所有人都服从赵括的指挥,所有人都多次听他的指令前往突围,虽然明知是死,但依旧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遵行赵括将军的命令!
赵括抬起枯瘦的脸,站了起来,用他有些虚弱的声音下达了命令:“胡服飞 虎 骑,听令!”
“在!”一群虽然虚弱,但依旧强打精神的士兵前踏一步,应道。
他们的衣着与其余士兵不一样,除了盔甲之外,每一个人的衣服都是衣短袖窄,利于作战。
他们,正是昔日赵武灵王所实行的胡服骑射中,训练出的七国最强骑兵中最精锐的部队——胡服飞 虎 骑!
“你们,随本将前去突袭白起的指挥之处!其余人,趁着秦军指挥扰乱,分为四队尽力突围!”赵括命令道。
“是!”所有人回应,胡服飞 虎骑的人回答的尤为响亮,虽然他们知道赵括给他们安排的是死路!
这是最后一战。
在赵括带领之下,赵国全军精锐中的精锐随着他策马挽弓突袭白起所在的山头。
鸦声遍野,远远望去无数黑点盘旋在长平之野上方。
血色残阳斜照在战场之上,映出漫山遍野的血红色,显得格外苍凉与悲壮。
秦兵居高临下而来,阻击赵括的突袭。
赵括挽弓如满月,搭箭数枝,弦响箭发,如电光骤闪,秦兵皆应弦倒地,箭无虚发。
赵括一马当先,很快箭筒中的箭矢用完了。赵括弃弓于地,抽出腰间长剑,冲入秦军阵中,舞剑左劈右砍,血溅满身,如魔神降临。
其身后,精锐的骑兵铁骑践踏而过,每个骑兵都是弓马娴熟,于马上挽弓而射,秦兵皆纷纷倒地,争先后退,无人能挡。
“贼将赵括休走,秦将高平在此!”忽然,秦兵阵内传来一声吼声,一名浓眉大眼、虎背熊腰的将领持大刀、骑骏马来攻。
赵括转过脸来,满是鲜血的脸极为可怖,眼神充满杀意,如沾满血的利剑。
“喝!”赵括大喝一声,策马迎向高平。
高平怒吼,举刀而劈。
只见赵括侧身一闪,双腿紧夹马肚子,身子横出,让人几乎以为他要坠到地面上去。
高平的全力一刀擦着赵括的身子而过,赵括毫不停留,策马向前,完全不理高平,直取秦将白起。
白起眼睛微微眯起,眼神慢慢变的凌厉起来,手握住腰间长剑的剑柄。
“白起!受死!”赵括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直杀到白起跟前,一勒马缰,骏马顿时人立而起,长剑锋芒闪动,如电光
骤闪,直取白起咽喉。
白起眼神骤然闪过锋芒——神剑之锋芒。
白起长剑挥出,两剑相击,却没有丝毫金铁相击之声——因为剑断得太快了。
剑锋折,剑芒断,人亦亡。
白起手中神剑锋芒骤起,削铁如泥,赵括刺来的一剑虽快,相形之下却黯然无光,毫无前兆地被一斩而断。
赵括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白起手中利剑便已刺入了他的心脏……
此战,史称长平之战。
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武安君计日:“前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坑杀之,遣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