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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宗之罪 第十一章 表白(中下)

叔叔婶婶这两天对欧阳泽好了不少,婶婶说来说去,无非是让欧阳泽去了之后跟他那似乎永远无法谋面的爹妈说说,把欧阳夏川也给弄到美国读书去。欧阳夏川很抗拒这个,在餐桌上拉下脸来说了些纵然出国也得靠成绩不想靠关系一类的话,欧阳泽知道弟弟对于自己的狗屎运有些耿耿于怀。而且欧阳夏川这些天很不开心,因为“紫玉泪”总不在线,让他抓心挠肝似的着急,所以越发霸占着那台老式笔记本,不让欧阳泽有片刻的机会。

婶婶一边念叨着欧阳夏川不能老上网,该多学习才能有出息,一面照旧支使欧阳泽去买明天的早餐奶。欧阳泽走出门,听见屋里欧阳夏川不知怎么地忽然着急起来,和婶婶大吵。

他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没有下楼,沿着楼梯一路而上。这栋楼没电梯,最高就七层,顶楼天台是呜呜作响的空调机组和纵横的管道。物业在楼道里设了一道铁门,写着“天台关闭”的字样。其实不关闭也不会有人往那上面跑,通往顶楼的楼梯有点恐怖电影的感觉,堆满了纸箱子、两台破马达和一些七楼住家扔掉不用的破沙发和木茶几,所有东西都落满灰尘,间隙小得落不下脚。

欧阳泽在那些小小的间隙中跳跃,就像一只轻盈的袋鼠,他清楚地记得每一处落脚点,譬如纸箱子里罩着的两块板砖、破马达坚硬的底座和那个木茶几唯一一条没断的腿,这些落脚点仿佛一连串岛屿,帮他渡过这个垃圾组成的海洋,对面就是那道铁门,铁门外咫尺阴影,万里星光。

欧阳泽从铁门上最大的那个空隙钻了出去,站在满地星光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眺望夜空下的城市。

现在他自由了,每次他抵达这里都有种想躺在地上放赖的感觉,享受顶楼的风、天光和春去秋来这个城市不同的气味,有时候是槐花,有时候是树叶,有时候是下面街上卖菠萝的甜香。

他坐在水泥台子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把双腿伸出去挂在外面,这样他脚下相隔几十米才是地面,他觉得自己又危险又轻盈,像是一只靠着风飞到很高处的鸟儿。

这是他秘密的领地,这几年每个下午他都在这里发会儿呆,然后跟婶婶说他在外面邮局的长桌上写作业。

夜空下整个城市的灯都亮了起来,商业区的霓虹灯拼凑在一起,虚幻不真,坚硬的天际线隐没在灯光里,那些商务楼远远的看去像是一个个用光编制出来的方形笼子,远处是一片宽阔的湖面,毗邻湖边,这座城市最繁忙的高架路上车流涌动,高架路就从欧阳泽家的小区旁经过,从这个位置看过去,欧阳泽觉得那些车灯组成了一条光流,这条光流中的每一点光都是一只活的萤火虫,它们被这条弧形的、细长的高架路束缚在其中,只能使劲地向前奔,寻找出口。

但是永远不会有出口。

以前这个城市对欧阳泽就是这样,永远没出口,现在忽然有了两个,一个是去美国,一个是孔玉。

下午他和曹莉分手之后,孔玉忽然说要去河边看看,于是欧阳泽陪着她一直走到河边,看到那里青草地上蒲公英盛开,毛茸茸的小球一个又一个。孔玉高兴地摘了很多,和她买的风铃草一起放在纸袋里,然后和欧阳泽一起坐在河边说话,脱了鞋子把脚泡在清澈的水里。孔玉说上了大学大家就会分开了,可能只有暑假才能见面,可能很久都不能见面,很多好朋友就是这样慢慢地把彼此都忘记的。

这么说的时候孔玉眼里写满了难过,比她入学时读那本杜拉斯的《情人》时更甚。

欧阳泽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风吹着她怀里纸袋中的蒲公英零落,洒在水面上,像是一场小雪。

欧阳泽不能确信这是不是一种暗示,但他心里隐隐地有只小鸟雀在跳跃。

这时候怀里的手机传来了震动,欧阳泽有些惊讶,因为显然只有罗贝尔教授才知道这个号码,他还不曾告诉任何人。

“欧阳泽么?”电话里传来的是曹莉的声音。

“是我啊,不是我还有谁?”欧阳泽抓抓头。

“我只是电话跟你说,排在招生列表上的除了你还有一个人,但是我们只会在中国地区录取一名学生,罗贝尔教授说明天就要飞机去北京,所以让我打电话给你让你今晚作决定。”曹莉的口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欧阳泽一下子急了起来,“能不能等明天啊?明天……”

他想说明天是孔玉的18岁生日,他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然后他就知道孔玉是不是愿意接受他的表白了,如果接受,他就想留在中国,反正去了美国也见不着爸妈,如果不接受,他就可以带着那段失败的回忆灰溜溜地跟着罗贝尔教授去美国,在他的高中里留下一段传奇,一个成绩中下的家伙走狗屎运拿到美国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传奇……

“不能,罗贝尔教授订了明天早上的机票。”曹莉的口气斩钉截铁。

欧阳泽沉默了很久,然后抓了抓脑袋,“那我知道了。”

“什么叫做你知道了?”

“就是说那就算了呗。”欧阳泽说,“反正我对于出国读书也没什么兴趣……"

“你够狠,那个孔玉长得也就那样嘛。”曹莉说,“瑞德生学院的门,对于每个人最多只开一次哦。”

“你长得比孔玉好看也不代表我会喜欢你嘛……”欧阳泽蔫蔫地说。

“好汉!想不到你还有这份狠劲儿!”曹莉似乎怒了,“行!再见!”

“他怎么说?”水晶酒店的总统套房里,罗贝尔教授紧张地盯着曹莉。

“他说那就算了。”曹莉耸耸肩,“反正教授你明天按计划飞去北京吧。”

“可是……”罗贝尔教授真的急了,这个人瑞德生密党十分重视,加入被拒绝了,心狠手辣的密党说不定就要拿罗贝尔干些“可贵”的事。(本句出自“生命诚可贵”)

“可我不是孔玉啊,我要是孔玉我就搞定他了。”曹莉皱了皱好看的眉毛,“你留下来也搞不定的,教授。”

“谁是孔玉?”罗贝尔教授很茫然。

“教授,看你那么急的样子,如果我告诉你那是一个可以击败整个瑞德生学院的女孩,你会不会调用行动部的突击队把她从世界上抹掉啊?”曹莉吐吐舌头。

“我就怕我不会可是校长会啊!”罗贝尔教授瞪大了眼睛。

电话断后,欧阳泽看着渐渐熄灭的手机屏幕很久,然后又蔫蔫地把头低了下去,他眺望着夜幕下的城市,想着明天那次生日聚会上,孔玉让他去致辞。面对文学社的几十个同学,他要做一件最胆大妄为的事……

这个蔫蔫的家伙在他后来堪称不凡的人生里一直是这样的,平时他蔫得就像一根干黄瓜,但是一旦他决定了要做什么时,他就会如一株泡了水的西芹那样精神无比。

“我是一个偶尔会发疯的人呐。”这是瑞德生密党后一任主席mr.yang后来的口头禅。

命运只有一个,可是人生却有多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