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铁军记忆里面，第一次目睹父亲流泪，也是唯一一次。

“妈，我爸，我爸他身体还好吗？”铁军心里嗓子里都堵的难受，涩声问道。

“好，好，都挺好的。你爸他就是年纪大了，干不动体力活，干完活回来，晚上睡觉的时候腰酸背痛，有时候疼的一宿一宿就是睡不着觉啊。”母亲抹断成串的眼泪。

铁军呆呆的坐在床头，像丢了魂似的，强忍心中的酸楚，五年来，二老为自己和这个家操劳的已经够多。

父亲有糖尿病，身体一直不好，都五十多岁的老人啦，为了挣钱养家还得到工地上干体力活。母亲一直都有风寒病，没有什么稳定的工作，靠扫大街赚点微薄的生活费。面对着劳思成疾的父母，他很惭愧，更多的是悔恨。都说父母健在子女不远游，但是自己却一走五年，想一想这么些年来，多少个日日夜夜，二老是怎么样熬过来的？没有自己的陪伴，可想而知年老体衰的父母过得是多么的艰难！

想着想着，铁军心里难受极了。自责，无比的自责和内疚。一瞬间，复杂而酸楚的情感，盈满铁军的胸腔，这个重新归来的游子，历经战争与死亡的硬汉，忍不住再次落泪。尽量不要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因为他不愿意让母亲听到自己的哭声，于是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痛苦，是多么的深，多么的强烈。

过了一会，平复心中情绪，铁军移步走出自己的房间，来到隔壁，这是个小房间，只有十平米大小，他记得这里原先是自家的储物室。

“这是你妹妹的房间，我记得你出国的时候，妮子才十五岁，现在也长大喽，性格和你一样爱疯爱闹的，一点都不像女孩子，到像是个野小子。”

房间虽小，却很温馨，充满着青春少女的气息。粉白的墙壁上贴满了明星海报，床头是各式各样的大头贴，正中间的短发少女，穿着蓝白校服露出狡黠灿烂的笑，一脸的古灵精怪。

铁军的妹妹叫高月，按照他们老家的习俗，女娃子得随母亲姓，算算年纪差不多有二十岁啦。听到母亲的话后，铁军脑海中想起一副画面，最爱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走起路来都是蹦蹦跳跳的黄毛丫头，就像个跟屁虫。

他情不自禁的问道，“妈，小妹，她现在在哪里，她还好吗？”

“好着呢，小月打小就聪明，学习成绩也好，去年参加高考。考了六百多分，被一所重点大学录取，现在妮子在北京上大学。”母亲的脸上挂满欣慰，显然她已经把考上重点大学的女儿当做自己的骄傲。

真是没想到，见年不见，小妹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都上大学啦。铁军心里高兴，僵硬的脸上微笑柔和起来，看来那个爱哭鼻子的小黄毛丫头现在也长大啦。

夜静悄悄的过去，天空中繁星点点，闪现着希望的光芒，似乎预示着即将到来新的一天会更加美好。

三江市是内陆地级城市，行政区域划分为一个老城区，两个县级市，和三个高新城区。

因其千百年来遗留下来的古城建筑，加上独特的地理位置，所以经济主要靠旅游业为主，古城三面环山，原始茂密的森林葱葱茏茏点缀，水绕山而行，饱受山川水泽灵气滋润，空气清新且居住环境适宜。

清晨，初生的阳光勉强透过冬季厚重的云层，在暗淡的天空上点缀出难得的光明。

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街边一溜摆着菜摊，菜新鲜纯天然都是住在附近人自家种的，菜农热情的吆喝着。住在这一带的都是多年的老邻居，哪家哪户姓甚名谁什么情况都是一清二楚的，所以逢人见面必得留步寒暄招呼两句，老头老太太们聊着聊着就东家长西家短的停不下来，破陋的街道一时间热闹非凡，挤得水泄不通。

12月22号，回国后的第二天。鸡鸣破晓，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父亲到家！

老人兴高采烈，脸上挂着憨笑，他已经知道铁军回家啦。昨天晚上接到母亲的电话后，父亲兴奋的一晚上愣是没睡着，请了个假，第二天起一大早，急匆匆的从市区工地上赶回家。

他肩上扛着一*袋，里面装满鸡鸭鱼肉，还有新鲜的蔬菜水果，都是父亲从超市买回来的。

进门的时候，父亲气喘吁吁，浑身酸痛，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不能干重活不能太劳累。

“老头子，你回来啦！”母亲从厨房探出头，很惊喜，铁军连忙上前，一手接过父亲肩上的*袋，一手扶住老人的肩膀，就这样默默的看着他。

父亲真的老啦，而且看上去明显比同龄人老的更快。时光流逝，艰苦的生活在他身上留下深刻的痕迹，白发慢慢爬上他的头顶，皱纹也渐渐的在他脸上刻下印记。

年轻的时候，父亲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壮的像头牛，但是如今，无情的病魔把他折磨成一个瘦干巴巴的小老头，现在他还要用这副瘦弱的肩膀，扛起家庭的重担。

面对着眼前苍老瘦吧的男人，自己这一生最亏欠的男人，铁军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万般感情，却只能深深埋在心底，苦涩的说道；“爸，儿子对不起您，我不孝啊！”

“老头子，你看见了吧，咱儿子回来了！”母亲情不自禁，也趴在父亲怀里呜呜痛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父亲喃喃念叨偷偷地抹了把眼泪，脸色很快恢复平静，男儿有泪不轻弹，曾经顶天立地的汉子，即使变成了渐入暮年的老男人，也不需要泪水来表达心中的情感。当天晚上，母亲下厨，细心的整出一桌子的好菜，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围坐在饭桌前。房子虽然小，虽然破旧，却很温馨，时不时出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今晚父亲的兴致特别高，平时沉默寡言，从不喜形于色，但是现在不一样，简直就像换个人似的，东一句西一句，话特别的多，简直比母亲还要话唠。

父亲说着说着，说到高兴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来，转身进屋，翻箱倒柜的从后房柜子里拿出一瓶本地产的老酒。酒瓶是陶的，挂牌是牛皮纸，已经泛黄，看样子年份还挺高。

“军子，这瓶酒我藏了有十多年啦，一直也不舍得喝，今天高兴，咱们爷俩好好醉一场。”

开盖的时候，没闻着半点味道，轻轻拿起瓶子一晃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散落在屋内每一寸空气中，原来酒味都被封藏住，十多年来竟没有半点泄露。浓浓的酒味就像父爱，一如既往的深沉，永不变质，时间越久越浓厚。

“爸，您的身体不好，不能喝酒，就别喝啦！”

铁军关切的劝道，自从六年前父亲患有糖尿病以来，就从没有喝过酒，也不能喝酒。

父亲一瞪眼，就像个任性的孩子，直接拿出一只整三两的大号杯子；

“小兔崽子，什么时候轮得着你管老子啊！今天不管他病不病的，来，先给老子满上！”

铁军无奈，只能给父亲倒满，母亲微笑的看着，也不阻拦。

一仰头，饮尽杯中酒。红晕渐渐爬上老人苍白的脸庞，铁军知道，父亲这是高兴。平时沉默寡言，不善表达的父亲，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心中难以自制的情感。

好好吃一口母亲做的菜，好好喝一口父亲斟的酒，铁军心中从所未有的温暖，离家五年，在外面所经历的心酸和痛苦顿时全部消失。酒是什么滋味，铁军没有尝出来，他也没有心思去品尝，对他而言，不管是什么味道，根本都不重要。

亲情才是最好的酒，自己思念寄托的，是百般的柔情，和万般的滋味，有多少种思念，就有多少种味道；有多少种味道，就有多少种情感。

爷俩频频碰杯，整一斤装的酒很快就见底，平时只有三两酒量的父亲，竟然喝了半斤都没醉。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

和以前一样，铁军陪着父母围坐在火炉前，边烤着炭火，一边看新闻联播。母亲继续和铁军聊着家长里短，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但是铁军听得津津有味。

聊着聊着，母亲突然忧心忡忡问到；“军子，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啊，你有想过要找什么工作吗？”

额，铁军愣住，说实话，自己以后要干什么，他现在没想好，也没怎么想过。

“军子，你妈说的对啊。”父亲也担忧起来。

二老衷心的希望铁军能找份工作，彻底的稳定下来，毕竟是二十六七岁的汉子，老大不小，一没学历，二没技术的，老人实在是不放心啊。

“你也不小啦，是应该要尽快找份工作，而且现在工作也不好找。爸妈都老啦，咱家的情况是什么样，你自己也知道，以后爸妈能帮到你的时间也不多啊。”

“如果你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事，我们想要帮你的忙，也是有心无力啊。就我们这副老胳膊老腿的，也起不了什么大用，哎，也只能怪你爸我没什么本事，军子，以后的日子就只能靠你自己啦。”

二位老人无比的落寞和自责，恨自己帮不到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