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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寻踪 第三十五章 回家

这收费员看到这个情况,心中稍有触动。天天与尸体打交道,见惯了悲欢离合,这些早已让他的感情变得麻木了。但家属用戒指来顶钱,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他也有些意外。难道是自己要的太多了?难道是自己太过分了?这念头在心头升起,又被他狠了狠心压了下去。

不过,这戒指他是万万不敢接的,因为邱虎一只毛绒绒的大手,已经揪住了他的脖领子,将他拎了起来。

邱虎那铜铃大的眼中满是怒火,眼白中密如织网的血丝看起来格外狰狞,另一只手已经狠劲儿攥成了拳头,举在了半空中……

“妈了个巴子的,你想咋地?这个你也敢要?”愤怒的邱虎将这个瘦小的收费员用一只手拎着摇晃起来。这收费员长得也是瘦小了点儿,在邱虎手中如同一个玩偶,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收费员被吓得脸色发白,双手掰着邱虎的手,惊恐地说:“你,你想干啥?你放我下来!”

邱虎又把他举高了半尺,眼睛与他平视,说:“放你下来?我他妈的还想揍你呢!”

“咋地,你、你、你还敢打人!你打我,尸体就别想拉走!”收费员惊恐地叫着。

邱虎见他竟然敢威胁,指着他鼻子说:“我一分钱不掏,人还照样拉走,你也照打不误!你信不信?”说着,抡起拳头就要开打。

周士元连忙拦住,劝说着:“别激动,别激动,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

邱虎顺势将收费员放下,松开了手,使劲推了他一把。

收费员蹬蹬后退几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气愤地整理一下领口,发现一颗扣子已经掉了,扭头就走,说:“你们这事我不管了!”

周士元忙拉住他的胳膊,笑着说:“大哥,别走别走,他年轻气盛,你别往心里去。有事咱们好商量,好商量嘛!”

看到满脸笑容的周士元,这收费员刚被吓得稍有破损的胆,马上有了复原的迹象,愤愤地说:“有啥好商量的!我这都差点挨揍了!你们爱找谁找谁去吧!”说完还用眼睛撇撇邱虎。

邱虎一瞪眼,向前走了一步,说:“揍你咋的?”

收费员吓得往周士元身边靠了靠。

周士元挡在二人之间,用手推了邱虎一下,将二人隔开一定距离,劝说收费员说:“你看,我们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心情都不好。他脾气暴,万一真要打起你来,我们还真拦不住。”

周士元看似劝说,实则也是威胁了。他接着说:“你看,这钱确实要的太多了,你就抬抬手,少收点儿,行不行?”

收费员似乎有所松动,但还想再坚持一下,说:“这钱最终也不是你们出,谁撞的人谁来出啊!你们也就是垫付一下,过后可以再向他们要钱。”

其实他也是这个心态,反正肇事方掏钱,能多要就多要些了。

周士元叹口气说:“大哥,你是不知道,到现在我们这案子还没有破。万一破不了,这钱不就是我们全掏了嘛!你说我们亲人没了,还掏这么多钱,心里能好受么?如果现在是肇事司机来出钱,你想要多少就要多少。”

收费员眼睛转了转,十分不情愿地说:“那就五千吧!这可是一份钱也不能少了!”

“五千?!这还是太多了,我们确实没有带这么多钱。大哥,再少点儿吧。”周士元一脸的苦相。

“五千还多?你们说多少钱好?反正是不能再少了。”收费员愤愤地说。

他一下让了二千元,他认为这个价格家属肯定能接受,却不料还是不行,这倒让他有些接受不了了。

张鸿鸣这时也走了过来,说:“老哥,这钱你要的确实有点多了。你是不是觉得人在你这里,我们只有向你交钱,别无二家?”

收费员不置可否。其实这就是他内心的想法。你们要的人只有我这里有,无论如何你也得从我这里交钱,在别处交钱也不行啊。这下他是狠心要守住底线了,不给到这个价位,尸体就别想拉走火化。

张鸿鸣看出了他的心思,接着说:“老哥,不过,你也好好想想,这尸体也只有我们一家要吧,即便是你倒贴别人家钱,也没人来认领。”

收费员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道理。确实,这尸体除了他家,谁家也不敢要啊。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卖家”,却忘记了只有这一家才会“埋单”。想到这个,他心里有些不安了,也不如原来那么自信坚定了。

张鸿鸣看出了他的犹豫,接着说:“咱们都互相体谅一下,你体谅一下我们的心情和经济情况,我们也体谅一下你的工作辛苦,大家都让一步怎么样?”

收费员看着张鸿鸣,心想:看来也只有如此了,如果事情闹得太僵了,也确实不好收场,还是见好就收,适可而止吧。

张鸿鸣的话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也就借势退了一步,说:“你要这样说,我也就不生气了。小兄弟说的在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退一步,体谅你们了,四千元吧,这绝对是不能少了。”说完还偷眼瞅了一眼邱虎。

周士元马上接过话头说:“老兄,你也别说四千不四千的,咱们就这样,我们把我们带的钱都给你,除了这两千之外,我们几个兜里还有多少就算多少,你也就别让我们再去找钱了。”

说完,没等他答话,周士元就带头翻起衣兜来。他给张鸿鸣和邱虎使了一个眼色,二人也翻起衣兜来。

周士元三个人相互应和着,有求情的,有讲理的,还有动粗的,软硬兼施,倒是给这收费员不少压力。

三个人都将口袋中的钱拿出来,凑在一起,大概八九百元,一并交给了收费员。

收费员接过钱,看这钱大到整百的有,小到五元面值的也有。看着面前的三人,估计自己再坚持,邱虎绝对饶不了他。更主要的是,他看到钱加起来也近三千元了,基本达到了他实际的心理底线,也就勉强同意了。

他没有好意思将零钱收下,就将整百的700元钱留下,将零钱又退给了周士元。

这场纷争解决后,王玉秋的遗体才得以火化。

众人都默默地守候在火化场外,唯有鼓风机的轰鸣声回荡在静静的天空中。

一缕青烟袅袅去,两行热泪滚滚来。

杨艳将母亲的骨灰抱在怀中,轻轻地抚摸着,感受着她的热度。这是母亲留给自己最后的一点温暖了,念此,眼泪簌簌而下。

人生就是如此,有的辛劳奔波,有的安逸享受,有的争名夺利,有的看破红尘,有的富甲一方,有的潦倒颓唐,有的权倾天下,有的微尘草根,无论善的、恶的、悲的、喜的、好的、坏的,最终都随风而去,留在世间的仅有这一包骨灰而已。

而仅有的这个,随着时间的流逝,最终也将会化为泥土,湮没于大自然的烟尘当中,再不留一丝痕迹。

村口,杨丽、杨月等孝子贤孙们跪了一片,在迎接着王玉秋的归来。

周士元先将车停稳,然后拿出了香火纸钱,在村口先点好香,烧着了纸钱。

杨艳小心翼翼地抱着骨灰,看着村口,跨过身前还燃烧的纸钱,缓缓前行,轻轻地唤着:“妈,咱们回家,回家了。”

路虽短,情悠长,不尽悲伤两茫茫,痛断肝肠……

杨月的双手颤抖着,从杨艳手中接过骨灰,轻轻地搂在怀中,就像怀抱这一个婴儿,生怕弄痛了她,吵醒了她……

杨丽轻轻地抚摸着她,脸贴在上面摩挲着,摩挲着,就像小时候妈妈爱抚自己脸……

路两边的看客们也都哭红了眼睛。

身后远处,不知为何,一大垛堆放在路边的秸秆竟然着起火来,风干物燥,烈焰飞腾,惊动看客们纷纷去救火了。

这也倒巧合了王玉秋的性格,活地泼辣任性,走地惊天动地,这回来,也是轰轰烈烈的。

家中,高粱秫秸编的停尸排上,张鸿鸣把成捆纸钱装入寿衣中,硬生生做出一个人形,将上衣扣子解开,骨灰放入,扣好扣子,盖上金黄的缎子,倒也有九分的相似了。

安顿好这一切,众人跪在旁边,又是哭声一片。

三个女儿肝肠寸断自是不必说,杨光荣也哭得捶胸顿足,歇斯底里。分别多日,见王玉秋竟然以这种形式归来,虽然早就知道这是必然的,但看到“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再无任何唠叨,再无任何抱怨,再也不会争吵,再也不会指责……

当然,也再也没有溶于血液、深入骨髓的亲情,他的心也就再无依靠了。

他心底的那根支柱折了,他的情绪崩溃了,各种复杂的情感,冲破了男人矜持的堤坝,汹涌而出,肆意奔流……

突然,他手捂着胸口,脸色突然发红,一口气被憋在胸中,“咕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晕厥过去了。

众人又是一阵慌乱,将其抬到炕上,掐人中,揉前胸,抚后背,忙活了好一阵,杨光荣憋在胸口中的这口气才吐出来,人也慢慢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