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划部曹姐的办公室就在科员们隔壁，宽敞，朝向好，又清静，中层经理都戏称她的办公室快赶上老总的标准了。

气荒造成的限供过去了，各种报表分析的常规工作也都打发完了，正是聊事情的好时机。中年科员李姐和曹姐很熟，当年入职的时候算是同期。就像诗遥和她的伙伴们一样，同期入职的人总有一种更亲切的感觉。

老李在曹姐面前比其他部室科员更有面子，她能来规划部也是托了老曹的福。不过，即便当年姐姐妹妹再亲密，如今也一个是中层领导一个只是科员。老曹升迁时候选择带她来，老李心里明白，无非是新官上任想在“新营”里安插自己的人。

老李看老曹办公桌边的电水壶烧开了，便一边闲聊着一边用这壶开水烫了两杯花茶。

老曹用指甲刀磨着精心修剪的指甲，道：“门关上了，茶也泡好了，开始聊吧。”

老李一笑，这是多年的老相识了，默契还是有的。“你跟华源熟吗？”她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老曹放下了手里的指甲刀，满不在乎地说道：“还真不太熟，新公司吧？他们老板我没怎么见过。”

“新公司？”老李好像不相信似的：“面子不小呢，之前我看平台上，他们的活儿本来应该排周五，结果提前到周一。”

“是工程处老陈的关系？”

“是不是老陈的关系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他们跑手续的挺爱来找老范的。”老李的话音随着手里的茶杯一同落下。

“老范给他说的情？”老曹抬眼道：“工程处那几个，老陈，小王都是新干这个的，按理说她们不熟啊。”

“你怎么忘了，上回咱们跟工程处的碰头会之后，他们老陈可说过：‘我们小徐账号都不报备我了，说不安全。’你以为那真是玩笑话？”

老曹对当时陈经理这话确实有印象。陈经理没有在会上说这件事，而是散了会之后像闲聊似的说起过。“他们那小徐是跟小范一批来的吧……”

老李没说话，她和老曹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心领神会。

规划部不那么忙的时候，工程处也轻松一些，都是一条业务流程上的部门。吕师傅盘点了一下上个月的饭费，发现竟然结余了一些，于是就让诗遥和林林去附近的超市看看，给大家买些精致的水果作加餐。总坐在办公室也没意思，两个女孩就当逛街了，开着工程车去了超市。

“遥，你可不够意思啊。”林林推着购物车对身边的诗遥说道：“跟我哥去过平安夜了，这事儿我才知道。”

“嗨……前几天我弄报表太忙了。”诗遥嘴上这么说，她和宋阳的那个平安夜这几天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那天他们要回工程处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了，两个人在街边等了好久才打到车。回到办公室俩人就开始抢屋里的小电暖气，最后宋阳还是把它让给了诗遥。

“阳比咱们看到的要孤独。”诗遥道：“他说他从前玩儿得都很空虚，我们俩那天也没去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只是聊聊天，看看星星，他却说他真的很开心……”

林林笑道：“你看你看，我就说吧，要说他对你是什么真挚的友情我真不信。”她望着诗遥说：“再等等，我估计我哥就快投降了。”

“投降？”

“真想看看他跟你表白是什么样……”林林说着不禁笑起来。

“别闹了,没影儿的事……”

两个女孩在大超市里无目的地闲逛，反正是散散心，卖水果就最后再说吧。她们路过卖毛绒玩具的地方，各种小动物的玩具完全吸引了这两个小女孩。林林拿起一个麋鹿的玩具，脸蛋大大的，眼睛又黑又小。诗遥却说，还是那个小企鹅的最可爱。原来她们俩一样都没有长大，家里都是有很多这样的玩具。

“哎，你快看！”在诗遥和林林身边不远处，一个看起来像个大学生的陌生女孩轻声道。她身边还有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你看那个t多帅啊……（注：t指女同性恋中代表男性的一方。）”

“真的哎，那个p也好漂亮。（注：p指女同性恋中代表女性的一方）”

诗遥听出来了，她们是在说自己。她放下那个小企鹅，拉着林林快步离开了那个货架。

“别理她们，小孩子瞎说八道呢。”林林说，看诗遥的样子，她好像很在意刚才那两个女孩的话。

“也不奇怪，谁看见我都不会觉得我是个正常的女生吧。”诗遥停在一面大镜子前，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都是个假小子。从来都是被夸“帅气”，与“漂亮”不沾边。

“你只是不愿意打扮得很女生罢了。”林林说：“以前风就说过，他说你长得很耐看，属于那种越看越漂亮的姑娘。”她把自己的脸靠在诗遥的旁边，对着镜子里的她微笑。

“别听她们的，你有你自己的风格。谁说女孩子都得一样了？”林林这话是真心的。从小，她被父母教育去成为他们心中的“好女孩”，她不止一次地想过，难道好女孩就不能有别的样子吗？说到这里，她也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和诗遥成为好朋友。

“咱们也出来挺长时间的了，去楼下看看买什么水果吧！”林林说着搂着诗遥的肩膀往楼下的生鲜区走去了。

都快下班了，诗遥和林林怎么还不回来？这俩人肯定是去玩儿了，宋阳无聊地翻着网页心里想着。对面诗遥的椅子上，他送她的粉色毛绒暖水袋还放在那里，从那天之后，她就天天抱着它。诗遥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幸福君”，她说看它的软乎乎粉嘟嘟的样子就觉得很幸福。

宋阳只是送了她一句：“幼稚。”

他眼里的她也算是个奇特的存在。工作的时候特别认真，有时候甚至有种有经验的工程师的劲儿。一旦闲下来，又马上露出幼稚的本色，根本就是个小孩。这些日子以来，宋阳开始慢慢有种他认为更奇怪的感觉：为什么不看见她的时候会觉得这么无聊呢？

此时，办公室的木门传来了拧把手的声音。是诗遥回来了吗？宋阳从座位上站起来，走着去开门道：“我锁门了，你又没带钥匙吧？”

他笑着打开门，却发现站在门口的不是诗遥，而是范羽。她面容憔悴疲倦，眼眶微微发红，好像刚刚哭过。宋阳见状，连忙把她让进来：“这是怎么了？你没下班就出来了？”机关距离这里很远，想必范羽是提前好久就出来了。

“喝点水，外面很冷吧？你开车来的还是坐车？”宋阳从饮水机下面拿了一只纸杯，给她泡了热茶。

“我开车来的……”范羽低声说。

“出什么事了？”宋阳看她的样子一定是出了不寻常的事。

范羽微颤的手握着纸杯，低头说道：“他们容不下我了……他们根本也没想容下我……”

“他们？你慢慢说。”宋阳知道，范羽口中这个“他们”一定是规划部的那些人。

“他们冤枉我！”范羽带着哭腔眼泪汪汪地说道：“曹姐叫我去她办公室，我看她的眼神就觉得没好事。进了屋她就问我知道不知道华源工程公司，我刚干几个月呢？那么多工程公司我怎么能都记住，我说我不知道，她偏不信……”

“别哭，慢慢说，没事。”宋阳说着把纸巾盒递给了她。

“她们诬陷我和姑姑！非说我姑姑跟华源公司关系密切，设法利用我和诗遥的关系给他们开绿灯！”范羽越说越激动：“……根本都是她们自己想出来的！”

“还有遥的事儿？”宋阳听见诗遥的名字，越发不理解了。

“你不懂吧？我也不懂！”范羽道：“平台上华源公司的工程被提前了，可是排计划是诗遥的工作啊。再说，咱们都是朋友，我怎么会让诗遥给华源走后门呢？”

宋阳听到这里，想起来了之前诗遥说自己的账号被盗过的事情。他看了看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范羽，说：“我听她说过，她说她的平台账号被盗过。”

范羽一怔，停了片刻，说：“一定是有人盗了她的账号干的，一定有人收了华源的好处。但是……他们就认定了是我！”

“他们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件事了呢？”宋阳问，因为这事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了，这些人如果真的是想纠查，反应也太慢了点。

“李姐想要我现在这个岗位！”范羽眼睛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愤怒：“以前我姑姑在这里她动不了我，现在姑姑退休了，她开始扎我的针。她本来管档案，估计是嫌灰色收入少吧，看上了我的岗位……”她看看宋阳，宋阳的样子好像在思考什么，她握住了他的手：“阳，你也不相信我吗？他们都是欲加之罪啊……”

范羽又低下了头，她的眼泪滴到了宋阳的手上：“……没有人相信我了，阳……你说过，永远跟我站在同一边吧……”

“嗯……”宋阳低声回应道。

此时，楼道里传来了诗遥的说话声：“我换了衣服跟你一起洗草莓啊！”说完，她推开了办公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