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风一愣，父亲竟然知道林林。

“那时候，我们一起在管网所，有一天他带女儿来上班。我记得那年她也就有……5岁？可能都不到。”宗建文不紧不慢地说：“小姑娘确实很可爱啊。现在也长大了，都跟小风谈恋爱了。”

“我对她是认真的，您……”

“小风。”父亲的声音让宗风觉得发冷。“你要是真爱她就得奔着结婚去跟人家交往。结婚不比谈恋爱，那是两个家庭的事情。我有今天都拜张庆华所赐，所以，我是不会跟他成为一家人的。”

宗建文这番话说得声音并不大，却坚定得像用刀在大理石上刻出来的一般。

“爸……”宗风知道，父亲这个年纪从官位上被迫辞职一定承受了不少。虽说纷繁复杂的派系斗争是很难说清到底谁是谁非的，但父亲却为此真真切切地下了台。“这么说来，您和他爸之前也是一起工作的同事，从‘兵’（黑话：指普通工作人员。）走过来的。为什么最后变成这样了呢？”

“一起工作过又如何？”父亲站起来说：“一起从‘兵’走过来又如何？你忘了吗，我跟你说过，这个企业里没有真正的朋友。一旦有了利益这东西，跟你谈笑喝酒的兄弟转眼就能卖了你！”

“她是我的人了。我爱她，我要对她负责。”宗风也坚定地说。

“小风你是第一次交女朋友吗？怎么忽然这么讲责任了？”父亲走到他身边，说：“男人有责任心很好，但是这个姑娘，你对他负不了责。”

“您和他爸之间的恩怨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对谁错，但是，能别拿我们俩当牺牲品吗？”

说完，宗风背起背包出了家门。

“小风？”母亲听见动静从厨房跑出来，只见他已经把门撞上了。母亲叹了口气，转头对丈夫说：“你们就造孽吧……”

时间有时候是跟着人心在走的，当你期待一件事的时候，它会过得很慢，但当你害怕一个期限的逼近时，它却会像流沙一样飞逝。父亲约定的两个星期的分手时限已经到了，林林该怎么给父亲一个交代呢？

跟宗风分手，这是不可能的。同样的，离开工程处这件事也让她难以接受。这里有她的朋友。这些一路走来的朋友让她从对这个行业毫无兴趣到开始乐意融入其中，可以说是这份友谊让她愿意去接受一个全新的领域。如果要离开他们，林林就准备彻底离开燃气系统了。

无论如何，就像一个关口，和父亲的两周之约林林是无法躲过去的。都说饭桌是家庭会议的会议桌，这一点在张家更是如此。自从父母知道了她和宗风的事，林林在家里的话就少多了。那天父母那样审问她，她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毫无隐私，只是一个没有资格谈隐私的小小孩。而实际上，她已经过了23岁的生日了，早已不再是他们眼中的小孩子。

“爸，妈。”晚饭的时候，林林平静地开了口。“两周到了。但是，我不能跟他分手。”

张庆华和林秋芳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张庆华的手刚想拍桌子被身边的妻子拦下了，她示意他听听女儿怎么说。

林林深呼吸，像是给自己壮了胆子，说：“您要让我离开工程处吗？您真的以为我离开了这里就能跟风分手吗？”她望着父亲瞪圆了的眼睛。“爸，爱情不是人事调动。即使离开了工程处，即使我到了更远的地方，甚至国外，只要我们俩还爱着对方，我们依然会在一起。您放心，以后7点之前我也会准时到家的。”

说完，林林低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吃自己碗里的菜。

饭桌上父亲虽然生气却没有发火，林林很快吃完了饭就回了房间。林林刚把自己房门关上。父亲张庆华就对妻子说：“这……这简直……这孩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那小子……这不是欺负我女儿吗！”

“当心你的血压吧。”林秋芳给丈夫端了一杯山楂水。“俗话说女大不中留，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说着让丈夫当心血压，她的情绪也有些激动了。“宗风，我们林林好好一个小姑娘就让他给毁了！现在这年轻人我也是不愿意多说了！”她转眼看看丈夫，“话说回来了，你跟宗建文那么大仇吗？早年你们在管网所不是同事吗？”

“翻这些旧账没意义。”张庆华嘴上这么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早年我是老天然气的，他是老煤气的，合并没多久我俩就分到了管网所。我是部队转业的，他是大学生，他自然比我受重视。我要是没有我师傅根本没有今天……我一个人上来了代表的不是我这一个人啊，我得想着老天然气的兄弟们！我跟宗建文在这个意义上，从来都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捅了他‘卖活儿’（注：黑话：指给施工单位投标提供方便，从中收取好处。）的事，就是为了把他踢下去让我们的人能上来。”

“天哪……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你们真是太乱了！”

相比起张家夜色里的暗流涌动，工程处里的一切一如往常，平静得显得有些平凡。

诗遥和宋阳依然是这里的常住客，两人早已习惯了对方。这些日子宋阳不像从前那么爱开玩笑了，吃完简单的晚饭，他的第一件事都是去洗澡。

“徐工，帮我掏耳朵吧。”洗完澡的他擦着头发进了办公室。今天的直燃机温度调的比较高，他*着上身，只穿了一条运动裤。

爱打篮球的他上身线条很漂亮，诗遥看见他立马转头看电脑屏幕

“徐工？”

看样子是躲不过去了，这些日子他们一起住在工程处，宋阳在诗遥面前越来越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他经常离她很近，近到马上就能贴上她的脸。枕在她腿上看电影也是家常便饭，好像在他心里诗遥根本就不是一个女孩子。

宋阳轻车熟路地枕在了诗遥的腿上，她开始给他掏耳朵。这个家伙，从来都不敢自己掏耳朵，老说怕给自己掏聋了，像个孩子一样。她不时吹吹他的耳朵。

“别瞎吹，敏感带……”他说。

“……再废话给你杵聋了你信吗？”诗遥红着脸说。

他到笑了：“徐工饶命！”

这样的夜晚，诗遥能很快忘记白天的工作有多繁琐，多累人。甚至，她都能暂时忘记，他已经是一个有女朋友的人了。

“早点回去睡觉吧，我还要看看书。”诗遥说，她认为，和一个已经有女朋友的男孩还是得保持必要的距离。

宋阳转身站起来：“来个友情的拥抱吧。”

这毛病他是改不了了，诗遥照例拥抱了他，谁知今天的他抱得比往日更紧。她渐渐松了手，而他还依然紧紧地抱着她，把头枕在她肩上。他将近1米9的个子把她的身体压得后弯得腰直疼。

诗遥觉得自己呼吸都困难了，“我喘不过气了，你兜里手机硌着我了。”她说着。

“我手机在桌上充电呢。”

诗遥好像明白了什么，瞬间脸通红，她用力推开他：“臭流氓！滚回去睡觉去！”她喊着，转头看看办公桌，他的手机确实在桌上充电呢。

“回去回去！”他笑着去拿桌上的手机：“正常反应，不用那么紧张……”说着他坏笑着出了门，转身在门边对她说。

“滚！”诗遥喊。

她话音刚落，宋阳就笑着把门关上了。这是什么人啊？没梦想，不上进，还爱耍流氓，自己怎么会看上这种人……被留在办公室里的诗遥咬着嘴唇想着。

最近大家都挺忙，好端端的工作还应付不过来，王凯忽然通知大家要开会。大家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来到了会议室，谁都没想到，这次会上王凯宣布了一个特别的决定。

“今天跟大家宣布一个人事调动决定。”王凯严肃地说。“兹任命宋阳同志为工程处通气1班副班长，特此决定。请宋阳同志今天之内交接好工作赴通气1班报到。”

这是个不寻常的决定，还从来没有管理岗科员被调配到工人的班组去过。

宋阳被这个决定袭击了一个冷不防。回想起来，凯瑞宾馆的事情过了有几天了，王凯一直很忙，宋阳没来得及找他说这件事。那个工程已经重新安排施工日期了，这个突然的决定会不会跟凯瑞宾馆的事有关呢？宋阳想着。诗遥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行字：“公司不会同意他们这么调配你的。”

诗遥上学的时候就听说，燃气集团内部人事制度森严，科员和工人之间有着严格的区分。工人可以通过内部竞聘转成科员，但是这个机会非常少。科员是不能转成普通工人的，除非这个科员强烈要求，当然，如果没有极特殊的情况谁也不会提这样的要求。

所谓的“通气1班副班长”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工人的职位，这种职位是不能启用科员去充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