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渐渐的浓了,十里铺的桂花香萦绕在运河堤畔的嫩枝绿柳之间,温润的夜风拂动着柳枝慵懒的轻摆,就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舞娥翩翩律动着。
黎曜尘婉言回应了楚澜裳谢意,将那根碧色的玉杖递到楚澜裳的手中。
楚澜裳摸着玉杖的手柄,然后轻轻的点辍在脚下的石阶上。由于看不见,她只能大致的凭借声音判断黎曜尘的方位,然后露出一道婉转的笑容轻声道:“我最多只能耍些小聪明替那位小妹妹将恶霸打发,公子的举动却能够保障她的未来,相较而言,公子便是那位小妹妹命中的贵人。”
楚澜裳的声音如同雨打碧荷一般说不出的莹润细腻,音色起伏之间唇角总是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淡淡的弧度,冰清玉润的面孔迎着皎柔的月光,仿佛坠落凡间的星辰,圣洁璀璨。
某一刹那,黎曜尘竟然有些不舍去移开视线。
“都是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黎曜尘柔声回道,视线落在了楚澜裳手中的玉杖之上,心中某处不禁涌出一抹怜惜之情:“天色已晚,姑娘可是一个人?”
楚澜裳略有些不解其意,轻声答道:“我来街上寻我的妹妹,她晚上出门走得急,将荷包落在了家里。”说着,便出示了手中的双蝶百褶绸的荷包。
黎曜尘看着楚澜裳手中的荷包,金丝绣线,玲珑饱满,每一处回针都是天衣无缝的精致。虽然黎曜尘不解女红之理,但是他却能够断定,偌大的泰安城没有一家裁缝铺能够绣制出这样的手工,单单是荷包上的金丝线,断然不是寻常之物。
这时黎曜尘才回想这位惊似天人的奇女子,刚刚的一举一动之间翩然若仙,凝华不乱的气质,秀雅艳俗的才华。这女子的背后若非有一个达官显贵的家族,也必然会有一个世外高人的引导。
可是这些对于黎曜尘来说并不值得去在意,现在的黎曜尘心中最关心的,莫过于楚澜裳的双眼。也许是出自一名医者天生的责任感,在第一眼看到楚澜裳的那一瞬间,黎曜尘的心中就萌生了一种想要让楚澜裳重见光明的冲动。
在他的心中,这般美好的女子,如若看不见光明,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请恕在下失礼了,姑娘双眼不便,可否容我一路?待到寻得令妹,我们便各自分手如何?”
想到楚澜裳一个人在这样喧闹的街市中穿梭,黎曜尘的心中着实放不下。
楚澜裳似乎有些意外黎曜尘的这个提议,但是她听出了黎曜尘话语中的关心,心中不禁生出一道暖意,对黎曜尘的好感也一再的升温,想到不久前这个人还替念儿解了围,今晚又机缘巧合的救了自己,楚澜裳觉得这当真是一段善缘,定要好好珍惜。
“妹妹出门时说过要来十里铺买些石榴,公子可知道哪里有人在卖?”楚澜裳的声音如同黄莺出谷,带着天阔云舒般的婉转柔和,唇角的淡笑就像晕开的水墨,黎曜尘相视之间,竟然愣怔了须臾。
旋即反应过来楚澜裳此言便是已经默认了自己的提议,黎曜尘轻声道:“河提的另一端刚好有一家鲜果店铺,我们从前方的石桥绕过去便可寻得。”
此刻正值夜市繁华的时段,琳琅满目的摊位店铺都汹涌着络绎不绝的人流。
黎曜尘一路上伴在楚澜裳左右,楚澜裳走得很慢,黎曜尘就默默的陪在她的身边,桂花香顺着夜风飘来,带着沁人心脾的芬芳。二人沿着平坦的石板路缓步前行,一路上彼此静默无言,然而黎曜尘白衣胜雪的儒雅隽秀和楚澜裳倾城绝色的娇丽姿容凝聚在一个画面里,恍如烟柳画桥,这般美好的画面就连时光都想要贪心的流连其中,月光都在那一瞬间凝滞了,一路走来更是不断的受到行人频频的驻足回首。
楚澜裳手中的玉杖在石板路上轻轻的点敲,她自然听得出黎曜尘在刻意的配合自己的步履,心中不禁一阵感动。想到二人不过萍水相逢,他替自己解了围,却又能这般精心的照料,而且凭借直觉,楚澜裳能够感受到黎曜尘对自己的关心完全是发自内心。
“天色如今这么晚,公子又何故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呢?”楚澜裳沿着路面转身上桥,便轻轻侧首问道。
默默陪伴在她身旁的黎曜尘闻言后轻声笑道:“公子二字不过敬称,我与姑娘既然有缘相识,理当友诚相待。在下黎曜尘,兖州泰安人氏,姑娘若不嫌弃,唤我曜尘便可。”
黎,曜,尘……
楚澜裳有些受宠若惊的在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这时忽然手心出传来一道暖融融的温度,却是黎曜尘将她的手掌落在自己的掌心,楚澜裳自幼到大,除了父皇之外,从未与任何男子有过接触,如今却被黎曜尘握住手掌,心跳不由得缓缓加剧,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心情自心口蔓延百骸,手心微微的轻颤着,绝色的容颜之下竟然缓缓拂起两道醉人的羞红,若不是此刻黎曜尘专注于她的掌心,若是抬起头见了楚澜裳这幅样子,定会深深的痴凝目光。
“黎,曜,尘。”黎曜尘口中一边缓缓默念着,一边将自己姓名的一笔一划清晰的写在了楚澜裳的手掌。
楚澜裳有些傻傻的站在原地任凭黎曜尘握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掌温润有力,凭借这种触摸,楚澜裳甚至能够感受到他手心上清晰的纹路。这时自己的手心被黎曜尘的指尖温柔的划过,就像淡黄色的梨花瓣纷落在了手心,楚澜裳的心中竟然泛起一道欲拒还迎的奇异曼妙之感。
抵触是因为羞怯,却又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期待和欢喜……
直到黎曜尘写完了自己的名字,将她的手妥善的放回,心中却又涌出一股莫名的失落。
“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姑娘相称,我叫……”楚澜裳言及此处的时候忽然噤声,表情也随之一变,一想到刚刚竟然险些将自己的姓名告知黎曜尘,楚澜裳就有些悬崖勒马的感觉。
不是因为楚澜裳多么具有城府不愿意坦诚相待,世人都知道,楚是大殷皇族姓氏,自己若坦言,无异于告知了黎曜尘自己的身份,而楚澜裳从隐居之日起,便决心忘记自己皇族公主的身份,努力做一个普通人。
“唤我裳儿吧。”楚澜裳展颜一笑,却无奈自己有难言的苦衷。
可是黎曜尘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些,他的内心单纯清稚,短短片刻自然猜不出楚澜裳心中的变化,听到了她自报自己的名字,便随着唤了一声:“裳儿……这名字真好听。”
言语之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小桥的中央,桥下是无穷碧绿的荷叶,映着水中的波纹舒展着阵阵的芳香。黎曜尘这时道:“本来我正在回家赶路,却遇到了少保欺人那一幕,不过裳儿姑娘真的好聪明。”
想到刚刚楚澜裳展落在花卷上的那匹马,黎曜尘的心中顿时涌起一丝说不出的赞誉。
“我只是雕虫小技,而你却不同。”楚澜裳绝美的容颜忽然转瞬一笑,带着些许神秘和窥探之意,“面对那些打手,你几乎都是一招制敌。明明是一位医师,却身怀绝技,拥有如此高深的武功。”
听闻楚澜裳的话语之后,黎曜尘的面容先是有些意外,继而浮上一道欲将一探究竟的笑容:“裳儿果然听力过人,仅凭那些拳脚声就能判断出交手的经过。但是你又是如何知晓我是医师的,我并未透露过这个信息,而且你也并非曾经是我门下的病人。”
悬壶医馆的确小有名气,但是本身黎曜尘就是一位淡泊之人,若是放在远近的郊县,知晓的还能多一些,但是泰安城本身就不乏名医名馆,黎曜尘自认为自己的知名度达不到家喻户晓的境界。
楚澜裳静默一笑,宛如荷塘月色般清微澄明,缓缓道:“你的身上萦绕着一圈淡淡的黄芪清香,还有一些当归的味道,若不是常年和那些草药打交道,自然不会沾染的如此透彻。”
“即便如此,我也或许只是药铺的伙计,或者是山上的药农,你又怎么确定我是医师呢?”黎曜尘柔声的问道,他的唇角却是挂着笑容,带着一种惊喜和期待。
楚澜裳又是一笑:“仅凭这些,当然无法确定,而你刚刚在我手心写下名字的瞬间,又暴露了一件事,你写字的时候用的是中指而非常人若惯用的食指,那是因为,医师常年为人诊脉,用的正是中指的指腹,因此对你而言,中指反而更加的熟练。”
黎曜尘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楚澜裳所说的这些细节就连自己平时都没有注意到过,这时楚澜裳又道:“倘若仅仅源于这些,也只能说是我的凭空猜测,最有力的证据,正是你刚刚主动出示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