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出示?”这次便换做黎曜尘不解了,思来想去也不记得自己到底给楚澜裳看过什么,楚澜裳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疑问,便笑着继续道:“刚刚你为那位小妹妹谋划工作的时候,提到了府尹李大人,然后你说让那位小妹妹拿着你的银针去投奔李大人。试想如若不是医师,怎么会有男子随身携带银针呢?我猜想你拿出的那根银针必然是平日针灸之用,甚至你曾经用那根针救治过李大人,所以你才会将那根针作为信物。”
黎曜尘这一次完全的信服,眸光深处闪烁出百转千回的钦佩除去那些令人惊艳的才华,楚澜裳的内心竟如此聪慧,仅凭一些散碎的细节就能抓住如此准确的结论,常人尚且难以效仿,何况还是一位双眼生疾的少女。
一时间,黎曜尘对楚澜裳顿时平添了一丝好奇,楚澜裳的背后,究竟是一位怎样的奇女子?而现在的他尚且未曾发觉,在心底更深处的角落之中,一颗不知名的种子,也在静悄悄的萌芽。
“心服口服,正如裳儿所言的那样,我本是城外郊县悬壶医馆的医师。以前也来过泰安城里面出诊,所以这里有些百姓也是熟识我的。”黎曜尘轻声说着,这时二人已经辗转着走下了小桥去到了运河的对岸,阑珊的灯火将楚澜裳柔霞般的面目映照的异常美丽。
“悬壶医馆……”楚澜裳默念了一声,旋即一笑,“那你一定很喜欢这份职业。”
“是啊,能够帮助别人驱散病痛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对我来说,看见患者痊愈的那一刻就是我最开心的时候。”黎曜尘轻声笑道。
楚澜裳听得出黎曜尘的心声,想他年纪不过比自己略长几岁,却有如此良善的胸襟,教导他的人,想必是一位心怀苍生的大贤者。想到这里,心中对黎曜尘的好感不禁又增了一分。
繁华的夜市上不断有熙攘的人群摩肩接踵的穿过,黎曜尘担心有人误撞到楚澜裳,便刻意小心翼翼将她维护起来。喧嚣的声音逐渐扩大,楚澜裳受到人声的干扰走的更慢了一些,黎曜尘从楚澜裳的表情上就看得出她此刻很吃力的辨别方向,心中不禁划过一道疼惜。
“曜尘有些问题,可能会冒昧一些,不知裳儿姑娘可否相告?”黎曜尘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将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如若能够争取到楚澜裳的同意自然是极好的。
楚澜裳驻下了脚步,面色平和的望着黎曜尘的方向:“我若知晓,必相直言。”
黎曜尘略带几分为难的看着楚澜裳,两片纤薄温润的唇瓣微微一抿,片刻后轻声开口:“不知裳儿姑娘的眼疾……具体是因何而起?”
黎曜尘想着自己要表达的尽量婉转一些,毕竟对方是一位女孩子,询问的又是人家的隐私,如若辍词不当,反而弄巧成拙。
楚澜裳本是略微好奇的望着黎曜尘的方向,闻言之后忽而恍然一笑,美若千树万树梨花开般的笑容晃的黎曜尘眼前一亮,只听她柔声道:“我自降生起,便双目失明,时至今日未果,时间久了,也习惯了。”
黎曜尘忽而一愣,有些意外的同时更多的是一种连自己也无法注解的心痛。
自降生起,双目失明,时间久了,也习惯了……
这么多年,一个人活在孤零零冷冰冰的黑暗里面,被上天无情的剥夺了看见光明的权利,却能如此的泰然处之,坚强乐观的活着。
一个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世界……
“那裳儿的家人为何不去寻医问药?”黎曜尘的声音忽然有些急切,甚至隐隐透露着一点怒意,实则义愤填膺于她的家人,在黎曜尘心中,始终是觉得她的家人放弃了医治楚澜裳的双眼。
“我的父……”楚澜裳话到嘴边顿觉有些不适,便及时改口,“我爹为了我的双眼求了十几年的医,我并不是普通的眼疾,就连诊治的医师都无法解释,更无法下药开方。”
黎曜尘闻言之后心中便疑问迭起,在他的认知里,先天眼疾并非不治之症,却为什么寻医数年不得治。想到这里,黎曜尘不禁开口请求道:“曜尘不才,自知年幼,如今你我投缘,可否请在下为裳儿姑娘一诊?”
这一刻,就连黎曜尘自己都说不出缘由,其实从看到了楚澜裳的那一刻起,黎曜尘就迫切的希望她能够重见光明。因此,在他提出要为楚澜裳诊治的时候,语气中多了一种莫名的急切,甚至是渴求。
闻言后的楚澜裳先是一愣,自古都是病患有求于医者,楚澜裳今日竟然经历了一出医者有求于病患的事例,还真教她觉得有些新奇。然而更多的却是感动,自从隐居兖州之后,楚澜裳每日研习茶道音律书画花鸟,虽然生命中缺少了光明,可是有念儿陪在身边,她依然觉得生命度过的很充实,甚至觉得,就这样淡泊于物外的静静度过一生也并非不可。
然而今日,一位相识须臾的少年竟然会这么坦诚的待她,甚至主动相求为她治疗双眼。
思及此处,心中不禁一道暖流划过,欲将开口言谢之际,眼底深处忽然扯出一道剧烈的疼痛。楚澜裳表情瞬间大变,一片苍白,难过之余抬起手捂住双眼,手中的玉杖随之倾倒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眼部的疼痛以迅雷之势蔓延全身,楚澜裳痛苦的揉着双眼,裹在罗裙中的娇躯不禁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起来,呼吸也跟着凝重起来,这般痛苦的模样让黎曜尘跟着紧张起来。
“裳儿姑娘,你怎么了?”面对楚澜裳突如其来的痛苦表情黎曜尘一脸关切的上前查看。
楚澜裳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双眼,白玉润色般的十指因为双眼不断涌出的痛楚,连同声音都不见了往日的音色:“眼睛,疼……”
楚澜裳的双眼并非是普通的失明,详细的病因就连宫内诸多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根本没有人知道楚澜裳的双眼究竟是如何失明的。而且她的双眼不仅是失明而已,从小的时候双眼便会时隔百日左右产生剧痛,每次剧痛没有定数,或许持续半柱香的时间,或许一连几日痛不欲生,且无任何的征兆。
眼痛症触发的时候,双目赤红如血,痛到极致如万箭穿心,更有如丧魂蚀骨之痛,那种贯彻肺腑的痛苦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每次疼痛发作的时候都让楚澜裳犹如挣扎在刀山火海一般生不如死。
强切的剧痛让楚澜裳脚步都变得飘忽虚浮起来,几欲栽倒之际被眼疾手快的黎曜尘一把揽在怀中,动作轻柔的抱着她不盈一握的软躯,此刻黎曜尘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楚澜裳的病情上。
当看到楚澜裳的双眼泛着血光一般的赤红以及她痛彻心扉的表情的时候,黎曜尘的心中顿时涌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痛苦,就连环抱着她腰身的双手都不由得微微的颤抖起来。黎曜尘行医多年,心知这种症状必是眼疾复发,只是这种病症他也不曾见过,慌忙之际立即抓稳了楚澜裳的手腕,右手中指稳稳的覆在了她的脉心。
此刻的楚澜裳因为痛苦已经几乎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她的十指紧紧扣着自己的眼眶,口中不住的发出痛苦的低吟,却在意识朦胧之际倒在了一片温软的怀抱之中,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只是凭借本能的对身后那个陌生的怀抱产生了一丝异样的眷恋。
“内虚外实,浮而无力,动而中止……怎么会出现如此纷乱的脉象……”黎曜尘自问研习医术并非一朝一夕,先后更有高人指点迷津,可是如今看到楚澜裳眼疾发作,一时间竟然让他不知如何诊断。
“好疼……”楚澜裳的声音已经出现了浓浓的哭腔,因为痛苦而凝结出的泪水轻轻的扑簌在眼角,打湿了她纤润动人的睫毛,可见她正在怎样的剧痛之中挣扎着。黎曜尘温润的面色此刻已经被焦虑和担忧所填满,看着怀中人痛苦难忍的表情,黎曜尘恨不得将她此刻所有的疼痛都包揽在自己身上。
可惜他们此刻身处街市,而并非悬壶医馆,一切医疗用具都不具备,看着楚澜裳此刻痛苦的表情,黎曜尘觉得就算此刻拦下马车前往医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不能应急。
心中忽然想到了什么,黎曜尘抬首一望,不远处的长乐医坊依旧灯火辉煌,玄金的牌匾在两侧的大红灯笼映照下煜煜生辉,门前的两座石狮威武的昂首于月下。
长乐医坊的坊主同邢瑛颇有深交,黎曜尘出诊泰安的时候也时常拜访,如今将楚澜裳安置在那里,医材药物一应俱全,就算不能根除顽疾,至少能够让她暂时脱离病痛。
黎曜尘心中有了作数,不觉心头一缓,覆在楚澜裳的耳边轻声道:“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