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芷算着时间，赶到姥姥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王家营家家户户都点了油灯开始吃晚饭了。

是青芷的表弟韩昭玉来开的门。

韩昭玉一开门，发现是表姐青芷，正要扭头高声告诉大家，却被青芷捂住了嘴。

青芷笑眯眯道：“昭玉，你悄悄去叫大舅舅过来，我找大舅舅有很重要的事！”

她姥姥高氏实在是太小气了，即使是不值钱的鸡粪，她姥姥也是舍不得送人的，可是韩家又没有地，因此都撒在了家里的菜园子里，每次都因为地太壮根本长不成菜。

韩昭玉被青芷捂着嘴，连连点头。

青芷的舅舅韩成很快就跟着韩昭玉过来了。

韩成身材瘦高，明明二十七岁了，可是生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天生的娃娃脸，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不少。

青芷和韩昭玉长得都像韩成。

韩成一见青芷，便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青芷的脑袋：“青芷，找舅舅干嘛？”

青芷示意舅舅蹲下来，然后凑到韩成耳边低声道：“舅舅，我养了些玫瑰苗，想问姥姥要些鸡粪，怕姥姥不给，你帮我和姥姥说，好不好？”

韩成没有女儿，最疼爱这个长得像自己的外甥女了，当即答应了，又道：“你还没吃晚饭吧？进去一起吃！”

青芷当即想起来舅舅爱吃卤猪蹄，每次从城里回来都要买卤猪蹄带回来，便笑着道：“大舅舅，有卤猪蹄，对不对？”

韩成笑了起来：“周家铺子的卤猪蹄，南阳城的特产，等一会儿舅舅送你回家，给你娘也带些回去！”

青芷眉开眼笑依偎在舅舅怀里：“谢谢大舅舅！我和娘好久都没吃肉了，家里只有祖母和我爹才能吃肉！”

听了青芷的话，韩成心里有些难受：“你放心，舅舅买卤肉给青芷吃！”

用罢晚饭，在姥姥高氏默默的凝视中，青芷拿着舅舅送的用油纸包着的三个卤猪蹄，跟着挑着两筐鸡粪的舅舅一起出了门。

出了大门，她又扭头笑嘻嘻和出来送她的姥姥高氏、舅母葛氏和表弟韩昭玉摆了摆手，跟着舅舅离开了。

韩成是个细心人，一边挑着担子带着外甥女往蔡家庄走，一边旁敲侧击问青芷虞家的状况。

发现二姐姐和青芷在虞家过得不好，韩成心里有些难受，交代青芷道：“这段时间你和你娘要是进城的话，去我铺子里一趟，我给你娘俩些衣料，你们娘俩一人做一套新衣服！”

青芷鼻子一酸，眼睛湿润了。

她含着泪“嗯”了一声，道：“舅舅，昨日舅母带着我和我娘去潦河镇的陈记食肆吃了好几样扣碗，扣碗特别美味！舅母真好！”

得知自己娘子对自己二姐和外甥女好，韩成心情很好，笑着道：“这样啊，那我给你舅母也准备一套衣料！”

青芷连连道：“舅舅，这样好！让我娘给我舅母做，我娘绣工最好！”

舅甥俩说着话一路到了蔡家庄。

王氏懒得招待韩氏的娘家人，因此装死闭门不出，熄了灯装着睡着了。

韩成正好不想理王氏，陪姐姐说了一会儿话，交代了几句才离开。

青芷低声和母亲商量：“娘，这卤猪蹄在家里吃的话，说不定祖母会闻到味道过来，咱们这会儿给爹爹送去，在学堂里吃完再回来，好不好？”

因为女儿自小聪慧有主意，所以韩氏很听女儿的话，她笑着点了点头，和青芷一起拿了个灯笼出了门。

青芷想起了那晚从自家大门冲出来的那个黑影，略一思索，便把大门从外面锁上，这才和母亲一起往学堂那边去了。

韩氏和青芷刚到学堂的篱笆墙外，就听到里面传来虞世清的声音：“……这字不行，没有力道，轻飘飘的，这样吧，你别临那本字帖了，你的字爽利挺秀，却没有骨力，以后你习柳体吧，柳体匀衡瘦硬，斩钉截铁，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更适合你！”

接着便是一个好听的少年声音：“先生，我试着写几个字，您看看好不好？”

青芷听了，微笑起来——前世哥哥的字就是脱胎于柳体，却又跟着她练簪花小楷，最后形成一种独特的字体，有些像柳体，可是比柳体更圆润好看。

韩氏低声问青芷：“你爹爹怎么评价……佳霖？”

青芷眼睛亮晶晶看着母亲：“爹爹已经收他为学生了，还每晚都留下来给哥哥讲书，应该是很喜欢哥哥吧！”

韩氏也笑了起来，和青芷一起推开篱笆墙上的小木门，走了进去。

钟佳霖写字的时候，虞世清往外面看了一眼，发现韩氏带着青芷来了，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些雀跃，抬腿走了出去：“你们怎么来了？”

青芷举起手里的油纸包，笑眯眯道：“舅舅刚才送来了城里周记卤味铺的卤猪蹄，我和娘给爹爹和哥哥一人送来一个！”

虞世清听了，也笑了起来：“周记卤味可是大大有名，他家的麻辣羊蹄和五香羊蹄也很好吃！”

“真的吗？可是我还没吃过呢，”青芷当即道，“爹爹你得买来请我吃！”

虞世清伸手在女儿细瘦的肩上拍了拍，笑着道：“五月初一，爹爹带你进城去吃，怎么样？”

青芷欢喜地连连点头，竭力表现得像一个十二岁的乡下小姑娘。

钟佳霖见师母和小师妹来了，忙放下笔过来见礼。

韩氏打开了油纸包，露出了里面的三个酱红色的猪蹄，笑着招呼钟佳霖：“快去洗手吧，洗完手过来吃！”

钟佳霖迟疑地看了虞世清一眼。

虞世清笑了：“你这孩子！走吧，我和一起洗手去！”

韩氏和青芷也跟着去洗手了。

洗罢手过来，虞世清见油纸包里有三个卤猪蹄，便问韩氏：“母亲尝没有呢？”

韩氏这才想起忘记给婆婆留了，当即脸都白了，怯怯看着虞世清。

虞世清一见便知道韩氏没有给自己的娘王氏留，脸色当即变得不好看了。

青芷看着爹爹，沉声道：“舅舅来的时候，祖母闭门不出，我们还都想着祖母睡了呢！这卤猪蹄是舅舅上午的时候买的，这样的天气再放一夜，怕是要变味了，这才拿过来让爹爹吃！”

她抬眼看着虞世清：“我和娘给爹爹送卤猪蹄，难道还送错了？爹爹若是不想吃的话，我和娘还有哥哥吃了算了，反正平时家里的肉菜，祖母也不让我和娘吃！”

虞世清原本还气势汹汹，被青芷这一段话说出来，他又羞又愧，哑口无言，呆站在那里。

钟佳霖看了先生一眼，再看了青芷一眼，垂下了眼帘，心中却道：看来青芷的祖母王氏实在是自私蛮横，以至于青芷如此生气！

青芷见爹爹被自己驳斥得哑口无言，便见好就收，拿了一个猪蹄递给了虞世清，口中道：“爹爹虽然和祖母一样，不肯让正长身体的我吃肉，可我还是以德报怨，让爹爹吃一个舅舅给我和娘买的卤猪蹄！”

虞世清：“……”

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简直是左右为难。

青芷把另一个给了韩氏，最后那个给了钟佳霖，笑嘻嘻道：“快吃吧，吃完咱们回家去！”

钟佳霖默不作声，撕了一块喂到了青芷口中。

青芷只觉得软而不烂，滑腻美味，便眯着眼睛道：“真好吃！”

钟佳霖再喂，她就不肯吃了：“哥哥你吃吧，我和爹爹吃一个！”

她真的凑到虞世清旁边去了。

虞世清正没法下台，见女儿凑过来了，便撕了一块开始喂青芷。

青芷倒是不吃独食，自己吃一口，再撕下来一片给爹爹。

不过她食量一向很小，吃了三口就吃不下了，最后还是虞世清自己把这个卤猪蹄给啃完了。

上午的时候，青芷正在韩氏的帮助下在后院给她的玫瑰苗撒鸡粪，忽然听到前院传来王氏喊她的声音，便洗了洗手去了前院。

王氏正立在廊下，见青芷过来便道：“你去你七姑母家一趟吧，就说我想你的子凌表哥和子英表哥了，让你七姑母带他们过来看看我老人家！”

青芷的七姑母虞兰嫁到了南阳城西的司徒镇，距离蔡家庄其实才七八里地。

虞兰生了两个儿子温子凌和温子凉，她颇有旺夫命，她一嫁过去丈夫温东就做生意发了财，如今算得上是小财主了。

如今虞兰膝下除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温东的外室生的女儿，名叫温欢，也养在她名下。

青芷记得前世祖母总是劫富济贫，常常帮着别的几个姑母骗七姑母的钱，因此听了祖母的话，答了声“是”，却抬眼观察王氏想看出些端倪来。

王氏满腹的心事，只顾着催青芷：“你还不走？”

青芷想了想，道：“祖母，我年纪小，万一路上被人抢走卖了怎么办？让我娘和我一起去吧！”

王氏看了青芷一眼，面无表情道：“她走了，谁中午给我做饭？还有后院的菜该剔了，麦地里的草也该薅了，家里离不了你娘，你自己去吧！”

青芷前世的时候什么都不怕，六七岁就开始独自一人替祖母王氏去几个姑母家跑腿，如今想来，还有些后怕——她生的这么好看，万一被人贩子给抢了呢？

她看向王氏，脸上带着祈求：“祖母，我真的害怕，让我和我娘一起去吧！”

见青芷居然敢讨价还价，王氏的眉毛当即就竖了起来，抬手就要打青芷：“小蹄子，你居然敢不听话！”

青芷身子一侧，灵活地躲过了王氏的巴掌，拔腿就要往外跑。

可是才十二岁的瘦弱小女孩，哪里有王氏力气大动作快？

她刚跑出几步，就被王氏一把抓住了头发。

青芷知道王氏是真的敢把她头发给拽下来的，不敢再反抗，忙顺着王氏的力道退了回去，眼睛转了转，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一宗疑案，便陪笑道：“祖母，要不我去蔡春和家里一趟，看他弟弟蔡春明有没有空？”

蔡春和是她家的佃户，她家的那十亩地就是蔡春和家在种着，让蔡家小厮替王氏跑趟腿，也在情理之中。

王氏闻言，眼睛眯着看向青芷，打量了片刻这才道：“那你去叫蔡春和过来吧！”

青芷刚想说她直接找蔡春明就行，可是话到了嘴边，想起先前那些怪事，便又默默咽了下去，笑眯眯道：“好啊，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