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天还未见亮方姑就将奴儿从床褥中拉起,找了套得体的桃红色襦裙给奴儿换上后就将她一把按在妆台前面坐着。她唤来碧兰梳妆,自己则出去备下早膳。
奴儿揉揉仍旧睡意朦胧的双眼,打了精神,将身子坐正。可梳头的碧兰却是拿着象牙玉梳在一缕发上来来回回梳了几次,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奴儿似作随意地问道,“碧兰,你可是有什么心事?我总瞧着你最近有些没精神。”
“谢小姐关心,奴婢跟着小姐吃得饱穿得暖,没有什么可担忧的。”碧兰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将心思收回来,认认真真地捣弄头发。
奴儿笑而不语,她并没有指望碧兰会轻易扭转枪头,投靠于她。毕竟在堂堂将军夫人面前,她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爱的庶出之女,一个连自己命运都无法把控的人,如何来掌控别人的命运?说来也是方姑算准了时间,寿康宫里来人传话时,碧兰恰好忙完手上的活计,为奴儿梳了一个漂亮的坠马髻。
奴儿有条不紊地披上披风,由方姑带着出了门殿。她四处张望一番,朱云楼外并没有停着轿子,也没有引路的宫人等候。彼时的她并不知道,以她的身份,以她父亲抚远大将军的威名,是不可能让她独自前往寿康宫的。她不熟悉宫中规矩,自以为太后因她是庶女,故而不重视,所以她没有多想,而是带着方姑匆匆往寿康宫赶去。
此时十一月的盛京还在飘着细雪,昨夜夜间下了场大雨,路面湿滑,青色的石板上覆了一层白色的雪。奴儿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扶着方姑,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地走着。此时,她桃红色的裙延已经被雪水打湿,混杂着点点泥尘,污点在一片艳丽的桃红中间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奴儿一个不留神,脚下踩滑。
“姑娘小心!”方姑惊呼一声,因为她右手为奴儿撑着伞,只能左手拉住奴儿,险些两人一起摔了个踉跄。
“无碍。”奴儿蹲下去将自己皱巴巴的裙摆抚平,就在此时,眼前出现几双黑色的宫靴。四名太监抬着一座深黄色的轿子在她面前匆匆走过。她仰头,正好来了一阵风吹起轿子轿帘的一角,里面端坐着的正是陆念玉。
和她的狼狈不同,陆念玉坐在里面从容淡定,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同为庶出,陆念玉高贵得像个公主,而她她仿佛就是一个跳梁小丑一般,在别人的陷阱里自以为的挣扎。
可笑。
奴儿稳稳心思,在宫中故意为难她的,除了李氏母女不会有旁人,而陆银华姐妹年纪尚轻,既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能耐,她怎会不知这定然又是李氏为她挖下的坑。等她狼狈不堪的赶到寿康宫在众人面前出丑,顺便在提提她庶出的身份,提提她克死生母的事,还未到及笙之年她的名声就被毁得所剩无几了。
她看向方姑,问,“怠慢太后召见,会有何责罚?”
方姑表情一滞,其实李毓之的伎俩方姑怎会看不通透?她不说,只是不想惹人眼。本想这四小姐小小年纪许多事看不明白,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的,说曾想她突然如此一问,倒是早慧得让人有些心惊。方姑看了眼奴儿,低头道,“轻则责骂,重则领罚。”
她没说的是不论责罚轻重,哪怕太后看在抚远大将军的面子上不动怒,可这第一印象没了就是没了,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奴儿不傻,这些事情她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李氏给她的挖个坑,她不仅要跳,而且还要摔得够惨才是。
奴儿停下匆忙的脚步,低头看看自己,对方姑说道,“我这衣裙脏了,怎好面见太后娘娘。你赶回去将我柜子里那件流云素裳给拿来,以免待会儿在太后面前失态。”
“可姑娘你识得往寿康宫的路吗?”方姑皱眉问。
奴儿点点头,“我认得,沿着这条路走完,右拐不就到了?”见方姑很是吃惊,她又补充了一句,“昨日我问过守房的宫女。”
“好姑姑,你可要抓紧点,务必要在我进寿康宫之前把衣服送来给我换上。不然奴儿可又得挨训了。”奴儿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方姑。方姑亦是心软,只当这孩子的早慧是没了亲娘所致,还是决定帮她一把,故而把伞柄交到奴儿手里,自己便微微福身快步离去。
奴儿转过身,眸间的可怜天真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她看看周围,宽阔的宫道上忘不见人影,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奴儿放下伞,走到宫灯后的角落拾起一块石头,她心一横,用力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额角被撞的红肿,她嘶了一声,随手扔掉石头,拿起油伞,回道宫道上把伞压低,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然后往前匆匆走了几步,直到瞥见不远处的人影,她便脚步一滑,狠狠地摔了下去。
油伞盖住了头,她在冰冷的雪地上趴了半晌,才有人上前把伞拿开,将她扶起来。
“你是何人?”扶起她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姑娘,应是八九岁的年纪,梳着两个花苞,项上挂着一把长命锁。她虽是一个人,可奴儿见她说话时半点没有惧色,看那衣着应也是颇有身份的人。奴儿抚了抚额头道,“我是陆家第四女,卫奴儿。”
“陆家?我只知道抚远大将军陆挚陆家。”女孩托着脑袋想了想说道。
奴儿点头,“那正是我父亲。”
“你父亲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是个大英雄!”女孩拍手一脸兴奋地说,她忽然想起什么,拉起奴儿的手径直往前走,边走边说,“我瞧你额头都摔伤了,得用药来擦一擦。”
奴儿被这小姑娘拉着,竟被这姑娘带到了寿康宫门口。守门的人见了她立刻迎上来,“福柔公主您怎么来了?”
原来她是公主。奴儿暗叹一声。
“这是大英雄的女儿,刚才她不小心摔了,我便带她来皇祖母这儿讨些药。”福柔自顾自地说着,让那守门的太监听得是云里雾里,奴儿解释道,“臣女是陆将军第四女卫奴儿,今日应召来面见太后,谁料……”她露出一抹苦笑,那太监立刻会意,他让出一条路,唤来两个宫女吩咐道,“你们先带卫小姐下去梳洗治伤。”
“是。”两名宫女齐齐应声。
那太监又对奴儿说道,“小姐先去候着,奴才这便去禀告太后。”见奴儿点头,太监又替福柔拍了拍身上的雪,让她抱了手炉,笑吟吟地对福柔说,“公主既然来了,可要随奴才去给太后娘娘问安?”
“自是要的。”福柔点点头,又对着那两名宫嘱咐一句,“你们要好生照顾这位小姐。”随后便蹦蹦哒哒地跟着守门太监去太后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