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许氏在旁收拾,陈音儿沉默一下,开口道:“妈,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一次对着别人叫妈这个称呼,她的语气还有些别扭,幸亏许氏并没有在意这些,反倒是一脸担忧:“音儿你不记得了吗?”
装傻是最妥当的法子,陈音儿摇了摇头,只做茫然状,“没印象了。”
许氏的眼泪簌簌就下来了,“我可怜的孩子。”她将阿音抱紧,语气里充满了愧疚,“妈知道你打小就特别懂事,这回不该不信你,外面人说啥都没关系,秧歌队不去就不去了,有妈扛着呢,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陈音儿皱起了眉,秧歌队是怎么回事?之前那女人又说了去结阴亲,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如今不是都新社会了,怎么还有这些牛鬼神蛇的勾当!
“那结阴亲是怎么回事?”
许氏神色更加愧疚,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这事是妈不好,妈也是当时糊涂了,身上连给你办丧事的钱都没有,你爸如今更是指望不上,你奶说你是女儿家不能葬入祖坟,让我找人随便挖个坑埋了,妈哪里舍得,正好你大伯听到说李家的小儿子前几日没了,他们家在找女娃儿结阴亲,你大伯妈告诉我的时候,跟我说那李家家底硬气,你的葬礼能办的风风光光的,我想着自己没能力,你生前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死了之后能在有钱人家里也是万幸,就一时糊涂答应了。”
她说的倒是很有道理,孩子生前过不了好日子,希望死后舒坦点也是她为人父母的常情,结阴亲说起来是别扭了点,但于情于理却也没法责怪,但不知道为什么,阿音心里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这件事好像并没有这么简单,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她又实在是想不起来。
许氏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理亏,声音低不可闻,眼泪也随之滚出来,“音儿你别怪妈,妈其实也知道结阴亲这事儿对不住你,若是你在地底下能说话,必定也是不愿意的,但妈也是实在不得已……你爸爸现如今那个样子,连在村子里找个赤脚大夫看病都没钱,更别提去镇上的卫生院,你奶连你姐你妹的口粮也不愿意给了,妈是一时糊涂,当时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原来是这样,她妈是打算把自己卖了换钱啊,阿音的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现如今虽然说是新社会,但这落后农村总存着一些封建习俗,她知道这种结亲的事,一般男方会出些聘礼定亲,尤其这李家,家底厚实只怕更是给的不少,再加上自己确实没了气息,难怪许氏当时也会动了心。
现在追究那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之前那个陈音儿好好活下去,她吸一口气,开口,语气倒是平静的很,“妈,我没怪你,当时那种情况,也确实是不得已,不过如今我活过来了,咱们得好好商量一下,李家聘礼那边怎么处理?总得退还给人家吧。”
“聘礼,聘礼……”不知道是不是油灯阴暗,许氏的语气和面上神情分明带着闪躲和心虚。
阿音心里顿时起了疑心,如今她活过来了,这阴亲怎么说也是结不成了,人家李家出了那些钱,哪里肯就这么善罢甘休,且不说后续的赔礼道歉什么的,现如今聘礼总该退还给人家吧,但看着许氏吞吞吐吐的模样,竟像是十分为难,心中疑惑顿生,这些人总不会是再想着找个法子弄死她,再去结所谓的阴亲吧?
想到这里,阿音沉下脸来,看着许氏,“妈,怎么回事?”
乡下的丫头因为营养不足,所以身材自然十分矮小,看上去面黄肌瘦,按理说站在许氏这个成年人面前,还得抬起头来看人,自然气势上不会足,但此刻许氏听到她的声音,竟是浑身一颤,差点儿软倒下去。
她抬眼扫了陈音儿一眼,哪想正对上陈音儿锐利的视线,像是锥子一般,挖的她心疼的厉害,不由微微瑟缩,有些心虚的嗫嚅着道,“聘礼在你奶那里,我,我……他们现今已歇了,我明儿一早去跟他们说……”
阿音还以为是许氏将聘礼用了,所以才不敢面对自己,心里顿时对这个妈越发不喜,哪里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缘故,听到这个答案表情近乎无语,她奶王氏的手段未免也太过厉害,别的事也就算了,这别人卖女儿的钱也要尽数收入囊中,真是逼得别人毫无活路。
自己这个妈未免性子太愚孝软和了些,就任由着对方这样欺负,卖了女儿还要帮人家数钱,看来平日里受的欺负更是多不甚数,陈音儿以往性子泼辣,素来不喜这样的人,看来这辈子要想把这日子过好,还是得靠自己。
想到这里,她勉强稳住心性,只平静道:“既然这样,那我自己明早自己去跟爷奶谈。”
说实话,她不放心这个眼前这个许氏,不过三言两语的交谈,她就察觉到对方的性格绵软,只怕往日里也是任人拿捏惯了,若是真让她自己去,还不知道又会出什么岔子,之前那女人说了,李家明天就要派人过来了,退婚这事儿可经不起一丝差错,不然到时候人家那边要招了她过去做小寡妇,自家也没有理由反对。就现在看来,老陈家虽然不消停,但好歹也算是个暂时的容身之所。
第二日,天刚破晓,鸡鸣才叫,许氏麻利的下炕准备做饭,才发现有人比她更早。陈音儿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人搬了一把小木凳坐在门口,面色冷静。
她十分惊讶,“音儿,你身子刚刚好些,怎么起这般早,不多睡会儿……”
陈音儿打断她的话,只笑道:“妈,我昨儿已经歇好了,今日起来帮你做早饭。”
许氏哪里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以为是自己这个女儿乖巧懂事,倒是也没有在意,两个人一起把灶火燃了,热水煮开,许氏手脚麻利,粟米下锅,又捏了几个杂米饼子上灶蒸上,陈音儿担着水桶就出了门。
乡下人起得早,路上已经有人来来往往了,陈音儿走到村口那口井里附近,看见芍药村的那村长和教书先生一起远远走来,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她本来只是想等着那村长经过,没想到再搭上一个教书先生,要知道前几年国家刚刚恢复了高考制度,这教书先生刚从牛棚里放出来,再加上他能够识文断字,就安排在了镇上的小学里教书,此人满肚子礼仪贤德,在村子里颇有地位,也最为喜欢为人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