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回门,兰恬很早被姜浔从摇醒,睡眼朦胧的坐在床上发呆。
“我还想着不要迟了,你倒好,睡的这么沉,现在还在犯迷糊。”姜浔无奈的看着她“新妇都要伺候丈夫更衣的,你起的比我还晚。”
兰恬抓着被子打了个哈欠:“等你娶了太子妃,让她早起不就好了。”
说完这话兰恬立马打了个激灵,脑袋一下清醒了不少,心里烦闷。姜浔黑着脸去找衣服,在屏风后面生闷气。
兰恬吐吐舌头,叫了瑟瑟进来更衣,瑟瑟一边套衣服一边红着脸,兰恬奇怪的问:“你今日是胭脂抹多了吗?这么脸这么红呀。”
瑟瑟抬头向兰恬翻了个白眼,抱怨说:“小姐都嫁人了,还不想自己更衣,大人的衣服也要我换......”她的脸更红了“我不想给大人更衣,我、我还要嫁人的。”
“......”
兰恬心不在焉的想,是不是应该再叫一个丫鬟给姜浔更衣,可是姜府为掩人耳目,大多都是隐在暗处的盛卫,除去她和姜浔院子有一个陈妈外,姜府上下找不出别的丫鬟来。兰恬想到这里心里舒了一口气,但为什么舒这口气她是不知道的。
瑟瑟看她有些怔怔,开口道:“小姐,以后你给大人更衣,好不好啊?”
兰恬打了个寒噤:“还是不要了吧。”
瑟瑟奇怪的看着兰恬:“小姐已经是姜家的夫人了,给夫君更衣不应是正常的事情吗?奴婢晓得小姐懒,但是有些事情总要做的呀。”
兰恬想出口反驳她也要嫁人,但话到嘴边还是停住。她看了屏风后面窸窸窣窣的人一眼,觉得“嫁人”这个词与自己似乎是没什么缘分的。前生死在新婚日,今生又与姜浔做一对假夫妻,只为苏家报仇。她此生或许只能将就过活。
她正想的入迷,姜浔已披着头发走出来。瑟瑟吐了吐舌头,放下手里的梳子便开溜。兰恬一脸尴尬的站在镜子前面,像是被姜浔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姜浔盯着她看了半响,故作坦然的道:“我不会束发。”
兰恬长舒了一口气,拿起梳子让他坐下,顺着发根一直梳到发尾。他有一根白发,藏在青丝里面,格外明显。
“以前都是谁给你束发呀?”兰恬看着镜子“清风吗?”
姜浔否认:“是阿木,他最近有事情。”
兰恬嗯了一声,慢慢给姜浔绾发。他也不动,坐在那里,却忍不住开口:“学了一个月的礼仪,很闷吗?”
兰恬一听立马垮了脸:“闷的要死,我是正经学了两个月啊!出嫁太麻烦了,那群女人总是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烦都烦死了。”
姜浔轻轻笑了,兰恬看着镜子里的人,手里将那根白发扯了出来,问:“年纪轻轻,怎么就白了头发。”
姜浔噢了一声,随意道:“每年都有,你习惯就好了。”
兰恬手一顿,轻斥:“思虑过多,少年白头。”
姜浔垂了眼眸,慢慢扯出一个苦笑:“莞莞,我早已不是当时的少年了。”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姜羽了。
父皇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失去他的大儿子后,更是生了一场大病。他不能是无忧无虑只知风花雪月的小太子,他必须学会筹谋学会承担,带着兄长的遗愿走下去。
兰恬插好了木簪,镜子里的人眼神温润,她的发落在他的肩上,姜浔抬起手说:“如今可好,我可不是比你小的孩子了。”
兰恬忽然低下头,整整自己的头发,把瑟瑟又叫了进来。瑟瑟小心翼翼的给她梳好发髻,兰恬转身对姜浔道:“该走了。”
姜浔欲言又止,看着兰恬的背影出了门,他扶正了木簪,也跟了上去。
马车摇摇晃晃的驶向了方府,姜浔与兰恬对坐,各自想着心事。
他一直都是她心里最愧怍的部分,既希望姜浔还是从前那样,又希望他不是从前那样。他果然是变成了一个沉稳的男人,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兰恬一无所知。这中间缺失的是他的十年,她的两个月。
方正和大夫人早早在门口迎着,文恬和萧呈也在,兰恬跟着姜浔下了马车,他回身握住了她的手,握的很紧很紧,生怕她走似的。兰恬的手僵了一会儿,也回握住姜浔,两个人执手向方正走去。文恬扯起嘴角一笑,萧呈揽着她转了身,不看一眼。
兰恬跟着姜浔向前走,先给方正行了一礼,大夫人笑着道:“都是一家人了,这么客气做什么,还是快进来罢。”
姜浔将挑的礼品亲自递上,由方季收下了。兰恬许久没见萧呈,静静的看着他和文恬的背影相携而去。姜浔握着她的手僵了僵,随后握的更紧,兰恬有些吃痛,转头皱着眉看姜浔,姜浔却一脸冷漠。兰恬想他大概是生了气,虽然面上别扭,心里却多少舒服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丝欢喜。
方正和大夫人先回了厅室,兰恬低声对姜浔道:“你握得这样紧做什么,我又不会跑。”
姜浔今天从上马车就在生闷气,语气生硬道:“你还是看他。”
兰恬没料到姜浔在观察这个:“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姜浔狠狠的剜了她一眼,拽着兰恬向前走,兰恬嘴上喊着疼,却不由露出了一丝笑。
饭桌上方正和萧呈一起对着姜浔客套几番,方季则沉默不语。今日的萧呈有些不同,总是带着一股子怨气和姜浔说话,姜浔本就与他不和,今天说话格外阴阳怪气,两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方正在一旁显得格外尴尬。
兰恬抬头看了姜浔和萧呈一眼,文恬的筷子便伸了过来,笑吟吟的提醒兰恬:“三妹今日没吃多少东西,别饿着了。”
兰恬撇了撇嘴,夹起酥肉给玉恬放在碗里:“四妹正长个子,多吃些。”
文恬笑的温婉,玉恬却冷着一张脸不愿理兰恬,那块鱼肉到宴席散了也没动,兰恬隐隐约约感觉玉恬对她和姜浔的亲事是反对的,却又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
姜浔给方正敬了一杯酒,又举起酒杯对萧呈道:“从前莞莞不懂事,时常给二姐夫添些麻烦,姜某敬二姐夫一杯,代莞莞谢过了。”
莞莞二字咬得云淡风轻,却又极为认真,文恬似乎知晓其中典故,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萧呈也是面色一僵,有些心不在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姜浔故意道:“二姐夫叹气是为何故?”
兰恬不由支起下巴看着萧呈,萧呈神色如常道:“无事,只是突然想起安定十九年,盛太子姜羽进京时,退之犹是尚未弱冠的年纪,今日竟坐在此与妹夫、岳丈把酒言欢,当真是时光荏苒。”
兰恬的心沉了一下,不仅是为萧呈首次提起安定十九年,更是因为他口中的盛太子姜羽,便是坐在他面前的姜浔。
她连忙出声:“往事不可追,姐夫如今和二姐琴瑟和鸣,莞莞可羡慕的紧。”
说完这话,连兰恬自己都惊讶,不过短短数月,她竟已能讲的如此云淡风轻。萧呈和她的十几年青梅竹马,原来便是过眼云烟,他既不再追忆,她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方正和方季拉着姜浔去了书房,大夫人和玉恬回了内院,厅室里顿时只留下了兰恬和萧呈夫妇。萧呈和文恬低语说了几句话,文恬带着阿颜也离去,只剩下了萧呈和兰恬两人。
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见面,兰恬看着盘子里的菜发愣,不知该说什么。
萧呈道:“这几日我想来想去,总觉得要和你把话摊开才好。”
兰恬低声道:“你我之间,本就是一厢情愿,有始无终,何必再追忆。”
到底是方兰恬对萧呈一厢情愿,还是苏远岫对她的退之哥哥一厢情愿,她分辨不清。
萧呈拿起酒杯细细的看:“那日我偶然进了莞园,听到你呓语......你,有梦到什么吗?”
“我梦到我变成了她。”兰恬看着萧呈,似悲似喜“我喊着求你来救我,可是你没有,你没有救我。”
萧呈端起酒杯饮尽:“我们萧氏,是大夏的萧氏。我是大夏的萧呈,然后是名剑萧氏的萧呈,最后才是文恬的萧呈。所谓儿女情长,所谓风花雪月,呵呵,不能存于我身上。”他看着兰恬“江山在前,其余退之。父亲给我取此字,便是此意。”
兰恬拿起酒杯,看着里面的酒释然一笑。
都过去了。
她一口饮下,梅子酒的清香瞬间沁人心脾,萧呈静静的望着桌上的菜不说话,只是桌下的手握紧了。她走出厅室看向京都水洗的天。
萧呈啊,你我余生,便到此为止了罢。
《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晏几道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